第019章：封印
    昌龍門和嘉宇門的那場火，斂芳就是火源。那是一場隻花了一個多時辰就在整個廣袤無垠的大地上蔓延開來的火，一直燒了十多個時辰，才完全滅去。
    十多萬人，在一個多時辰內全被被火焰包圍，十多個時辰之後，全部化為灰燼，半點兒渣滓都沒有剩下，與風，與黃土，融為一體，痕跡難尋。
    那是最慘烈的一戰，兩軍還未交手，就已分了成敗。
    隻是最後成的是誰，敗的又是誰？
    嘉宇門守住了，昌龍門奪回來了，但是……那十多萬的性命，又該何去何從。這筆賬該算給誰？
    那一次，斂芳惹怒了三界。
    斂芳背此罪孽，自顧不暇，又怎麼還有力氣去保護程婷呢。她已經盡力守護在程婷身邊了。但後來不能避免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程婷在櫻花樹下靜靜地發呆，她說，“伊音，你知道嗎？我好像想起來了，想起自己到底是怎麼死的了，可是我……我不願意想起來。”
    “為什麼？”伊音問。
    很難得，這一次她沒有叫伊音斂芳。
    她說，“因為我要是想起來了，我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想起來了，我就可以去投胎轉世了，我不願意去，我想被封印在長歌石裏麵，那樣我就能夠永遠都記得她，不會忘了她。”
    程婷用祈求的目光望著阿瑾，她希望阿瑾把她封印起來。
    這個有著兩千多歲的靈界少女阿瑾搖了搖頭，她說，“我做不到，我的法力完全不夠，即便是我姥姥，你也看到了，我姥姥的符印都擋不了青虹劍的一擊。”
    是啊，當時那位靈界的老婆婆下了符咒，但是程婷手握青虹劍，全力一擊，那符咒就破了，長歌石也碎了。
    程婷轉身摸了摸這塊後來被自己用法力修複的長歌石，這塊石頭已經變成一塊普通的石頭了。
    但它還在櫻花園裏，這裏的學生，這裏的老師，來來往往的人，他們都看不出這塊石頭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它就是一塊普通的石頭。
    程婷道，“峴是個老妖婆，她不死是因為她總是可以在死之前吸足了別人的精魄，她一直都是靠這個來續命的，何況她還曾吸走了靈狐的兩魂三魄，也就更加厲害了。像她那麼厲害的妖女，又有皇後在後麵幫忙，要殺了我和我父皇，那簡直就是輕而易舉。我們就是被皇後和她殺死的，我還知道，我死後皇後的兒子繼承了皇位。他們得到了天下，後來皇後掌權，再接著，皇權又落到了皇後娘家人的手裏，我們國家，也就差不多滅了。”
    “真是個老掉牙的故事呢。”伊音兩手拖著腮幫子歎道。
    程婷笑笑，她說，“是啊，就是這麼老掉牙的故事，可我……我們都輸了啊，那段時間我都沒有看到她，但我感覺得到她在，隻是她也無法幫助我，我知道，我們都盡力了，就連我父皇，他也盡力了，我父皇死前跟我說，他說他終於可以放下這個天下去見我母親了。當年他是為了穩固自己的皇權所以才依了皇後的意思，不要我和我母親。”
    “人總是晚了才知道後悔。”伊音道。
    程婷說，“我……我有些想念她呢。”
    程婷沒有在叫斂芳的名字，而是以‘她’代稱，程婷捧起伊音的臉，注視著伊音的目光，說道，“你看得見我的，對嗎？我知道，隻要我在喊一次你的名字，隻要我在喊一次你的名字，我就要走了，你也要消失了，你的願望，我知道，你希望我在記起來，喊一次你的名，要我別怪你，可我……我怎麼舍得怪你，我任性妄為，我總是胡鬧，我父皇都說我是個妖精，是我母親派來折磨他的。所以，我當初故意跟我父皇要你，也是折磨你的，我愛你，我不怪你，可我不能再叫你的名字了。我不希望你走，你明白嗎？我愛你，我隻想跟你說，我愛你……”
    透過伊音的眼睛，程婷看得見斂芳的笑容。
    伊音卻側過了臉，閉上眼。
    程婷較勁，又把伊音的臉轉過來，伸手要去掰伊音的眼皮，伊音急忙死死地護住眼睛。
    程婷吼道：“伊音，求你了，求你了，你把眼睛睜開，我想要多看看她，多看看，我……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我要多看看她，你明白嗎，我寧可自己死了也不要沒有她。你明白嗎？！”
    程婷歇斯底裏地吼著。
    伊音害怕極了，她內心也很矛盾，她想到了斂芳，想到斂芳在程婷死後和峴的那一戰。
    斂芳手中的青虹在峴的身上劃了成百上千次，峴的肉身已經不成形了，血肉融入泥漿之中，白骨暴露在青天之下，野狗聞到味道迫不及待地跑來，各自叼了一節峴的骨頭而去。
    斂芳以為她殺死了峴。可是峴還是活了下來。
    沒有人知道峴是怎麼活下來的。
    也許就如程婷所說，峴是依靠別人的精魄活下來的，可她的肉身呢？她的肉身哪裏來的？
    沒有人知道。
    一陣陰冷的風從櫻花園裏吹過，一個身披黑色鬥篷的影子逐漸出現在三人麵前。
    阿瑾最先感覺到不對勁，手中鐵鏈甩開，驚奇一陣虎虎大風，手執長鐵鏈，在程婷和伊音的麵前站定，護住二人。
    那身披黑色鬥笠的人笑了，沒有人能夠看到她的臉，但卻可以看到一口白森森的牙齒。
    每一顆牙齒都尖尖的。
    “好久不見，婷公主，斂芳。”那身披黑色鬥笠的人說。她的聲音沙啞，渾身散發著一股腥味。她就是峴。她還活著，但她沒有肉體。
    峴當著眾人的麵把鬥笠的冒兜取下，冒兜下是一團黑氣，她的身體，就是一團又黑又臭的氣體。她的牙齒雪白。
    她說，“還記得嗎？這口牙齒，是我用我自己的白骨磨的。當時我的白骨被三十多條野狗分食，我醒過來後殺了三十多條野狗。是三十六條。我取下它們的白骨，從它們的胃裏取出自己的白骨，我的白骨磨成上麵的牙齒，狗的白骨打磨成下麵的牙齒，我活多久，它們就打多久，我要看看最後到底是我輸還是狗輸。斂芳，你說我的這個計策好嗎？”
    “別，別跟她說話他，她就是個妖魔！”程婷急忙捂住伊音的嘴，同時也蒙住了伊音的眼睛。這個時候她不希望伊音開口，也不希望斂芳開口。她更不希望斂芳看到這一幕。
    以前她不曾好好地保護過斂芳，在斂芳為她死的時候，她逃了，這一次，她努力地控製住自己，無論多怕，她都不能逃，她一定要留下，一定要保護好斂芳，還有伊音。
    “我以為，你還會和在昌龍門時一樣呢，不過我必須得告訴你，你在昌龍門的做法是對的。”峴道。“如果是我，我也會為了自己活命而不顧別人，自己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今日你怎麼會比以前還要傻呢。”
    “你給我閉嘴！”程婷吼道，她隨手變出一條綢緞，蒙住了伊音的眼睛，也堵住了伊音的嘴巴，在伊音耳邊道，“別怕，一會兒我會殺了她，不會讓她傷害你的。”
    伊音感覺得到斂芳的意識。
    斂芳對程婷很放心，所以伊音也沒有多擔心。
    但這放心並不是說斂芳覺得程婷贏得了峴，而是因為旁邊還有一個叫阿瑾的姑娘，這個姑娘的功夫雖然比不上靈界的長老們，但是要保護兩個人在峴的手下全身而退的本事還是有的。
    “廢話少說，要打就打，不打就讓開。”阿瑾嗬斥道，她知道自己殺不了峴，她姥姥曾對她說過，如是遇到峴，別死拚，那個東西殺不死，與她拚的越久，隻會耗費自己更多的體力，並無任何用處。
    阿瑾對程婷和伊音道，“你們兩先回宿舍去，這裏交給我來。”
    “不行。”程婷道，“這人是我的仇人，當年她害我慘死，今日我必要討回來。”
    “當年我害你慘死，後來我一直都知道你被鎮壓在這塊石頭底下，你可知道我為何沒有來斬草除根嗎？”峴冷笑道，“因為我就是在等靈界的人，在等斂芳的現身，今日靈界的小丫頭在，斂芳也在，當年我肉身被毀的仇，今日可算是要報了。”
    “你這罪有應得的老妖婆還好意思提報仇？”程婷冷哼一聲，手中青虹已經刺出。“殺你便是替天行道，大功一件。”
    青虹劍是斂芳所用之劍，這劍有靈性，通人性。
    斂芳曾用青虹征戰沙場，後來這劍落在程婷手裏，程婷用來也十分上手，有時候程婷變招變不過來，這劍竟然也會自己轉動方向，帶動程婷改變招式套路。
    幾招下來，峴也不由欽歎一聲：“好劍！”
    程婷稍微得意，“自然是好劍，用來殺你我都覺得可惜了。”說話間，程婷的劍已經往峴的心髒刺去。峴並沒有躲，但程婷卻直直地從峴的身體裏穿了過去，並未傷峴分毫。
    緊接著，阿瑾手中鐵鏈甩來，淩空繞成一個圈，欲要鎖住峴，峴卻在鐵鏈靠近的那一刹那化為一陣黑煙，四散開去，形體全無。
    程婷和阿瑾同時背對背的站立，目觀四方，隨時準備出擊。
    阿瑾道，“殺她不易，必須要想辦法撤退，我們先回靈界，然後再想法子。”
    “不殺她，我不甘心。”程婷咬牙道，“何況我本就活不多久了，等我再叫出她的名字，我便就要去了，她也要去了，即便要離開，我也要殺了峴，否則我死不甘心。”
    斂芳當初的心願便是要程婷在徹底清醒理智的情況下叫一聲自己的名字，告訴她，不怪她，如此斂芳便可安心了。
    可一句話又有何難？
    難的是說出這句話，一個魂散盡，一個轉世為人，從此便是真的各不相幹，永不相見了。
    要讓彼此深愛的人做這樣的決定，是何其殘忍的一件事情。
    程婷閉上眼睛，咬唇道，“其實我也清楚，天亮後即便我不喊她的名，我也一樣會消失，誰讓我……讓我命該如此呢。”
    當初斂芳強製留下程婷的魂魄是希望程婷可以複活，但要一個人複活有多難，誰都清楚。所以斂芳也曾給程婷留下過後路，若是複活無望，在程婷清晰地記得自己的前生過後，便要去投胎轉世，重新為人。
    為人是件好事，當斂芳察覺到自己力不從心的時候，自然是希望程婷好的。
    “婷公主，我們先回靈界，靈界屬於三界之外，冥界也管不了我們。到了那裏，會有法子的。”阿瑾勸道，不等程婷回答，峴就突然出現，峴也是怕程婷跑了，此刻的峴和程婷都是報仇心切。
    對程婷來說，報仇和挽留那段感情和斂芳是一樣重要的事。但此刻她必須要在仇恨與愛之間做一個選擇。
    “哈哈！丫頭，你決定了嗎？”峴忽然又現身，黑色的鬥笠下，一雙如同枯樹枝的手伸了出來，直直地抓向程婷的咽喉。眼看就要抓住程婷，阿瑾立即割破自己的手指，以血塗染手中鐵鏈，鐵鏈一甩而出，將那如同枯樹枝的手緊緊套住，對程婷道：“快帶伊音走，我立刻就來。”
    程婷趁機脫身，隨手抓了伊音就走。
    見人逃走，峴想要立即追去。阿瑾手中鐵鏈又是一甩，鐵鏈立即變長了幾分，鐵鏈在空中化成一條巨龍，張開大口，往峴咬去。
    但無論外形如何變幻多端，它始終都隻是一條鐵鏈。阿瑾割破自己的手，放出自己的血，以血畫咒，趁機將峴困住，以手中鐵鏈束縛之。
    “你！你是什麼人！”峴被束住，立刻變得狂暴起來，她從來沒想過還有人能夠束縛住自己。
    阿瑾道，“靈界的下一任繼承人阿瑾，當年斂芳不是無法束縛你，而是無法殺你，今日我不殺你，但我可以把你封印。”
    說罷，阿瑾口中又念起口訣，飄雨的天空忽然有道道雷聲接連響起。那塊長歌石被一道閃電劈開。阿瑾念動口訣，真氣運到手上，將峴往長歌石內推去，暫且封住。
    阿瑾吞了吞口水，此時的她也是累得筋疲力盡，臉色蒼白，她的手掌還在滴血。
    櫻花園內，飄著細雨，也飄著櫻花雨。
    緩了緩氣候，阿瑾再次以自己的血畫符，地上的花瓣隨著她的動作而形成詭異的圖案，圖案落入長歌石上，逐漸融入其中。
    那石頭，在花瓣融入其中後又發出一次金光。天空又是兩道閃電接連閃過。
    這是靈界封印頂級妖魔所使用的禁術，這是以命封命，以魂鎮魂。若是哪日峴破石而出，那麼阿瑾也會魂飛魄散。
    阿瑾知道，對付峴使用這種禁術太過冒險，但她是靈界的繼承人，此刻峴已出，若不及時拿住她，讓她逃了，她必定會害更多生靈，而且她行蹤飄忽不定，要找到她也不容易，所以隻好如此。阿瑾此刻隻希望姥姥知道這件事情後莫要因此而難過。
    緩了緩起，阿瑾又念起口訣，招來四方孤魂野鬼。來者有數百。阿瑾打量眾鬼，從中點了兩名出來，問道，“你們二鬼是何來曆？”
    被點中的兩個孤魂野鬼站出來，兩個都是又高又瘦，隻是一個長發綠眼，一個短發紅眼。
    綠眼睛的那個道：“我忘了自己的來曆，所以無法入冥界，今日得見仙姑，還請仙姑指點出路。”
    紅眼睛的那個道：“我是千年前被坑殺的儒生，死後頭發被人剪了去賣了，死後心願未了，不願投胎，所以一直流連世間。”
    “是何心願沒了？”阿瑾問。
    那紅眼鬼道：“我有一個愛人，我想見她一麵，百年前我才知道她已經轉世為人，再也見不到了，後來我做鬼做慣了，也不願再去投胎轉世了，何況她已有一個愛她的丈夫，我很放心。”
    阿瑾點點頭，讓這兩個鬼留下，其他的，若是想要投胎轉世，或者求個去出的，可以去靈界報到。阿瑾給了他們去往靈界的通行證。
    留下二鬼後，阿瑾問他們是否願意留下來為靈界看守鎮壓在這塊長歌石下的峴。
    二鬼一直飄蕩未定，此時聽說有任務，自然是願意做一做的，隻是不知該如何做。
    阿瑾道：“我看你二人的修為不錯，也老實可靠，若你們答應，往後你們便不再是孤魂野鬼，可入我靈界，做我靈界的護靈將軍，聽我調遣，每月都會發放工錢，每逢假日可輪流休息半日，切記不可同時離崗，決不可讓峴從封印中逃脫，若有動靜必須第一時間通報與我。”
    二鬼聽後，立即跪下要拜見主子。
    阿瑾知曉這些孤魂野鬼的性子，隻要給他們事情做，給他們尊嚴，他們自然願意為你做事。晃蕩不安的日子已經把他們對未來的期盼都消磨殆盡了，存在對他們來說，已經不再是享福，而是一種痛苦。若是有一個人可以給他們一個身份，一個任務，讓他們再一次體會到責任帶給他們的自尊自愛的感覺，這便是對他們最大的恩惠。
    這也是阿瑾身為靈界未來的繼承人唯一能夠做的事情。
    這邊吩咐罷了，阿瑾便也啟程往靈界而去，這件事情她還得跟姥姥和靈界的長老們彙報。
    靈界現如今隻有七個人，五個長老，一個主子，一個繼承人。阿瑾的姥姥就是靈界現任的主子。
    隻不過靈界的大事，每做一個決定，都必須要全票通過才可，缺一票都不行。
    若是靈界出事，必須是所有人，還有那些寄居在靈界的孤魂野鬼，大家一起承擔。誰也逃脫不了。
    入了靈界，便是一家人。
    靈界是個歡快的地方。但這個地方很小，很脆弱，它存在於一棵花樹下麵。那下麵是屬於死人的世界，活人不得入內。
    但是，伊音卻被程婷帶了進去。
    

    作者閑話：

    說實話，我沒想到這部小說也申請到了新人新書的推薦，在此感謝編輯。但是這部小說真的不長。。。。每章章節字數都不等，我有空的時候就寫得比較多，沒空的時候就比較少。就想快點寫完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