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引魂
    不是任何事情都可以追溯源頭，也不是任何起因都情有可原。
    峴放斂芳離開的時候已經是秋葉紛飛的時候，銀杏葉鋪滿了長街，程婷站在城牆上，她穿著金色的鳳袍，但那不是皇後所穿的那種鳳袍，她的鳳袍是皇帝親自下令讓人改造的。皇帝容許她上朝聽政。
    一個女人，擁有這樣的權力，足夠讓掌權者反對，足夠讓後宮憤怒得群起攻之。但是誰都奈何不可，皇帝一聲令下，不容任何人有異議。
    有時候，程婷也弄不清楚父親的想法。她隻知道父親的身體越來越弱了。夜裏，她陪在父親的身邊，她問父親為什麼要這麼寵著自己。
    她並不見皇帝如此寵著別的孩子。
    皇帝摸摸她的手，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裏，他說：朕曾經答應過你的母親，要把朕的一切都給她，可朕當時沒本事，也沒膽子，她也沒福氣，現在隻好都給你了，你要，這天下就給你，何必費盡心思來搶呢，隻是以後要苦了你來守這個天下了，守天下，你要比朕更厲害，你才能夠受得住。
    程婷道：那當時你為何，為何要動殺斂芳的心呢？為何要把我們分開。
    皇帝笑笑，翻了個身，讓程婷去批閱奏章，不要再提這件事情。
    這是一個父親對一個女兒的愛，他反對，是因為他不信任。哪怕是到了今天，他對斂芳依舊沒有信任，如果那個人還活著，又為什麼不回來呢？他希望有一天自己的女兒能夠看清這個事實。
    何況，斂芳始終隻是一個女人。
    但皇帝失算了，斂芳回來了。
    程婷每天都到城牆上去等，她沒有白等，她等來了她要等的人。
    夕照籠罩著斂芳，斂芳踏著金色的銀杏葉，款款而來，她的臉色蒼白，身體消瘦了不少，看到城牆上的程婷，她頓住了腳步，對程婷伸出手。即便是程婷此刻從城牆上跳下來，她也好像能夠接得住。
    程婷揮揮手，一腳跨出城牆，想要跳下去，卻被侍衛抓住：公主，使不得啊！
    侍衛忙扯著程婷往後退，讓程婷順著梯子下去。
    到了城外，程婷揚手就想要給斂芳一個耳刮子。但她始終沒有下手，一下撲倒斂芳的懷裏，淚水不受控製的湧了出來。
    夕陽，溫暖，憂傷，久經別離的人在夕陽下重逢，落了地的銀杏葉又隨風而起，紛紛揚揚。
    程婷怨道：你，你最近都去了哪裏，為何現在才回來，怎麼都廋了。
    她的手在斂芳的腰上摸了一把，斂芳的腰幾乎隻剩下骨頭了。
    斂芳道：出了點兒事，被人困住了，最近宮中可有什麼異動？
    程婷道：我父皇病了，讓我代管朝政，一開始大家都反對，現在情況已經好些了，大臣們都已經開始輔佐我了，一切進展都還順利，隻是後宮的嬪妃們，還有太子和其他皇子，都不服氣。
    斂芳驚道：怎麼，你已經拿到政權了？
    程婷道：是我父皇疼我，他給我的，隻是，我也不知該如何擺平後宮之事，好了現在我們不提這個，等回了宮，我們在慢慢想主意，走，我們先回宮吃飯，你一定餓了很久了，都廋的隻剩下骨頭了。
    兩人漫步往宮中走去，快要進宮門的時候，斂芳回頭望了一眼宮外的世界。她離開這個地方一年多了，再次回來，卻覺得是那麼的陌生，仿佛自己從來沒有來過這個地方。在她的心底深處，好像有什麼新的東西在萌芽，夕陽下，風聲裏，她好像聽到了不一樣的聲音，回頭的那一瞬間，從這個世界裏，她也好像看到了一些平常所看不到的東西。——仿佛幻覺一樣，她並沒有多想，回頭望了一眼，便隨著程婷往宮中走去。
    進了宮，程婷就帶著斂芳去見皇帝。
    皇帝醒來，已經在塌上坐了許久，他好像早就料到斂芳要回來，他坐起來，就是為了等斂芳。
    看到斂芳，他讓斂芳免禮，對斂芳招招手，讓斂芳到他跟前去。
    兩人相距不到一步，皇帝把程婷的手交到斂芳的手裏，他說：朕把朕的女兒和江山，都交給你了，到了地下，朕要被列祖列宗們責怪了。
    斂芳看了眼程婷，程婷笑嘻嘻的，很高興。
    斂芳沒有對皇帝的江山做任何承諾，她說：臣會竭盡全力護公主平安。
    皇帝笑了笑，他說：朕真希望朕的身體能夠好起來，可朕知道，不可能了。
    斂芳道：如果陛下不棄，斂芳願意為陛下診脈。
    皇帝疑道：你還會看病？
    斂芳道：會一點。
    皇帝把手交給斂芳，斂芳搭上皇帝的脈搏，皇帝的脈象正常，沒有問題，斂芳又試著渡了股真氣到皇帝體內試探，依舊沒有看出什麼來，然後她又看了看皇帝的眼睛。還是沒有問題。
    皇帝得意的道：怎麼，服了吧？
    好像生病的不是他自己，也或者說，他好像隻是在裝病。
    斂芳道：臣無能，並未查出什麼。
    皇帝道：你當然看不出什麼來了，這不是病，是一種禁術，最近朕一直在做夢，夢到婷兒的母親。所以朕在想，應該是婷兒的母親想朕了，朕要去陪她了。
    斂芳問道：是什麼禁術，有多厲害？
    皇帝解釋道：這叫‘引魂’，不傷身，但是會讓人慢慢離開這個世界。有人用我曾經留給愛人的定情信物施法，讓我和我的愛人相遇，但不是在現實裏，是在夢裏，隨著時間越來越久，朕就會越來越困，直到有一天，朕會再也起不了床，如同死人，但卻又不會真的死去，隻會一直睡下去，睡著了的時候，朕會一直做朕喜歡的夢，夢裏有朕想要的一切。
    斂芳道：陛下既然知道這禁術，想必就一定有破解的法子。
    皇帝道：應該是有破解的法子，但是朕不知道。
    斂芳道：我去找。
    說罷，她就要動身，這個人是深愛著程婷的皇帝，這個人是程婷的父親。
    所以，她不能看著這個人死。
    與其說她能找到破解此禁術的法子，不如說她能夠找到解開這禁術的人。那個人一定是峴，而且施法的人，也一定是峴。峴出現在京城，是為了複仇。今日，峴敢害皇帝，明日，峴就一定會動程婷。
    程婷跟著斂芳走，她說：我隨你一起去。
    斂芳道：你留下來照顧你父親，你在我身旁，我不放心。
    程婷回頭看了看皇帝。
    皇帝微微一笑，神色十分疲倦，好像又要睡下了。
    程婷央求道：斂芳，你就帶我去吧，我不能，不能失去你，你才剛回來，這又要走，我，我難受。
    斂芳也難受，她才剛從峴的手裏逃出來，現在又要回到峴的手裏去，她這是去送死。
    斂芳道：那我今晚不走，明日我在走，你別跟著去，我一定會回來，好不好。
    程婷不願答應。
    斂芳哄著她道：你要是走了，太子就要跟你搶你父親留給你的東西了，陛下既然已經讓你參與朝政，這天下，自然是有你的份的，難道你不要了？
    程婷搖搖頭，她說：其實我並不是很想要，起初想要搶，是因為父皇出處和我作對。後來是父皇給的，當然也就要了，何況我要是不要，以後太子拿到了，他一定會欺負我，還會欺負你，他肯定沒有父皇那麼好，隻會時時刁難我，以後在這宮中，隻怕也沒有我的地位了。
    斂芳道：是啊，所以你不能去，你要留下來。
    程婷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敗下陣來，聽了斂芳的話，留下來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處理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