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章 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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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民離月隱,參見殿下。”
拱手施禮,深躬而起,盡歡並未抬眼,依足了禮數。裴熠辰並不接話,也不喚他起身,斜了身子淡淡打量,那神色瞧不出異樣,卻像是頗有興味似的定在了盡歡較之尋常男子細窄些的腰身上。
一縷輕慢,一抹厭嫌,流轉的那般快,看著,便讓人氣悶。
“修羅隱月,久仰大名。”
裴熠辰的身子又歪了歪,整個人都靠進了美人兒的懷裏。他那般一靠,將那美人兒的左肩衣裳扯下些許,雪白凝脂似的左胸上,嫣紅欲滴的花瓣紋樣一閃,複又被那姑娘遮了上。許是見自己瞧著她,盈盈一笑,嫵媚浪蕩,倒是並無羞澀怯怯。怕是風月場上的老手了。移了目光,望著仍矩著禮的盡歡,他雖躬著,脊背卻挺得那般直,果真是寧折不彎的玉人兒。
“殿下謬讚了,草民不過一屆江湖郎中,豈敢擔上殿下喚此諢號。”
“你當得起,這一點,先生心中最清楚。”
顯是話裏有話了,此言一出,裴熠辰半眯著的眸子笑意驟冷,嘴角的寒涼刀似的劃過。卻突的斂了神色,綻出笑聲朗朗。
“這千魂引當真是藏龍臥虎啊,今日小王算是長了見識了。月先生莫矩著禮了,落座吧。”
“謝殿下。”
盡歡這才緩緩直起身,景漣舟起身引了他落座尊上旁側略下手處,解了貂裘,露出一身荼白衣衫。頭發仍是並未束起,隻是玉帶紮起垂在腦後,平日裏從不用贅飾,今日倒是手腕上用紅線纏了細碎銀鈴。這般輕輕淡淡的模樣更襯得出他出塵的相貌。
當真是天上一月,水中一月,咫尺,一月。
總管躬身進來吩咐布菜,十個小廝悄無聲息的捧了菜進來,不消片刻便是一矮桌的佳肴。
西湖醋魚,桂花甜栗羹,水晶蝦仁,東坡肉,香糟鞭筍加了一道斬魚圓。
每道皆是精致十分,鮮香撲鼻。
“此時隨非鱖魚肥美的時節,廚子也是想了些法子存了鮮活魚苗喂養的。冬筍已下,趕在澀口前剝了切段煸炒,魚圓和蝦仁都是河裏的,比不得王府,不過吃個新鮮,殿下莫怪。”
“哪裏,蕭盟主言重了。”
尊上抬手起酒,裴熠辰舉杯碰了,此次倒是並未試毒,許是井初在後頭試過了才準了端上來的。眾人紛紛起身,仰頭喝下。金莖露到底是貢酒,這般的醇香甘冽,入口微暖不灼人,這寒冬時節,當真是舒服。
裴熠辰對旁的倒是並無甚興致,倒是看著那盤水晶蝦仁,一旁的美人先吃了見無異樣才奉了給他,似是還滿意,接著又吃了幾個。
“休對故人思故國,日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這蝦仁是用龍井茶烹的,淡淡茶香,盟主好心思。”
聞言低頭嚐了嚐,果真,這是龍井茶的香甜回甘,蝦肉新鮮彈牙白嫩可愛,討人喜歡的緊。
“廚子不過是尋了個新鮮法兒做了,雖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但到底君子遠庖廚,一屆粗人,如何有東坡居士的心思。殿下這般誇讚,怕是要慣壞了他們了。”
“江南,自有江南的好處。山明水秀養的人皆是靈透,好的很。”
比起在王府裏一呼百應奉承拍馬的盛況,顯然在千魂引中少了些樂子。若論起風月雅致,平日裏刀口舔血的各位顯是沒甚可聊的。這詩詞歌賦除卻雀兒,封卿言和盡歡還能對上些許,便隻餘尊上能與裴熠辰打打太極了。
自己自是沒心思聽這些,隻低頭品這菜。這般雅致的做法卻是不錯,想來盡歡他那素喜風雅的性子定是會喜歡。不似自己總也懶得剝殼,幹脆重油煸的酥脆一口嚼了,到底是品不出這般的鮮甜。
幼時在師父身邊時,除卻氐宿雨師和錦鯉三位女衛外,便隻有玄狼還能安心坐下來習字讀書,其餘的皆是在武藝上上心些。正是頑劣不堪的年紀,哪個能靜靜在一處將那些之乎者也塞進腦子?記得闖了禍師父責罰的時候聲聲長歎,便是惜了自己的不中用吧。想來,妙筆書生的一身才學,到底是不曾尋得人托付。如今便是想他老人家罵上一罵,也是不能了。若當初用心學學,或能抹下些許師父眉間的愁緒吧。
“你這神遊走的遠了些啊,妄塵。先生已然瞧了你半日了,喚人添茶吧,涼透了。”
雀兒低低的話語順著風飄了過來,手中茶杯果然已經晾涼,喚了人添茶,暗暗望一眼盡歡,正對上他望來的眸子,細細瞧去,才能望見裏頭含了的淡淡揶揄調笑。
這般出神,可是稱羨裴熠辰的豔福麼?
有你這芳華絕代的珠玉在前,哪裏還來得豔呢?
油嘴滑舌,扯下來醃了恰好。
我這舌頭的好處,你竟舍得?
幽幽蕩過來一眼,綿裏藏針似的,刺的一個激靈,低頭抿茶,卻險些嗆了出來。
酸的?!
桂花醋加了香醋又添了一勺米醋。
這當真是。。。。。。
“怎麼了?”
雀兒側頭問著,哪裏有空回他,口中已然失了滋味,隻覺得舌尖刺痛,喉頭也嗆的痛。
“無妨。喝的急了。”
嗓子都啞了。
抬目望去,那小妖精偷了腥的貓兒似的抿了抿唇,嘴角的笑雖說淡的瞧不出,但卻透著股得意。
小蹄子,你等著。
裴熠辰拾起一枚荔枝,不知怎的便淺笑起來。見他如此,便放緩了筷著,聽他要講些什麼。
“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早前小王便想問了,這冬日裏,如何存的這般新鮮的荔枝?”
尊上微微一笑,緩緩說著
“梅雨時選鮮紅者,於林中擇巨竹鑿開一穴,置荔節中,仍以竹籜裹泥封固其隙,藉竹生氣滋潤,可藏至冬春,色香不變。七日前我便遣人快馬去了,方能得了這般新鮮荔枝。”
裴熠辰笑著喂了一旁美人兒一個,笑盈盈的抬頭
“果真是一騎紅塵妃子笑啊,古時有褒姒烽火戲諸侯,妺喜樂於裂帛,本王便是托了楊太真的福,才得了這般新鮮的果子。”
停了筷,抬手望去。雀兒也停了,隻靜靜的瞧著裴熠辰。這話鋒,怕是不對。
果然,裴熠辰指尖撚了一枚,細細瞧著,似是無意的歎到
“所謂紅顏禍水,本王以為皆是糊塗人胡謅的,區區一女子何來的本事惑君誤國?自古女子無才便是德,能識字又有幾個?如何攪得起什麼風浪來?這君主枕畔真要防的,怕是那些頗通詩書國策,伶牙俐齒的男侍才對。這男子絕色媚主的,可不隻是龍陽一個。蕭盟主可知西燕威帝的典故?”
這一番話,當真是孰不可忍了。
丁羽翎是第一個沉不住氣的,小妮子雖說平日與盡歡無甚來往,但江湖兒女到底不似尋常人家那般禮教規矩視為先,總是人命有高低貴賤,但這般當麵羞辱,便是辱了千魂引上下了。背後的雪刃唐刀被戾氣衝的嗡鳴獵獵,一旁的冷霜華也放了杯盞側了身,封死了裴熠辰近衛的去路。
尊上麵色微冷,發尾微微動著,七絕勁湧。
一觸即發。
“一雌複一雄,雙飛入紫宮。當年前燕被秦所滅,慕容鳳皇堂堂皇子之身被宣昭皇帝納為男侍,一時寵冠阿房。隱忍多年終將宣昭帝滅於長安,複了燕國重登大寶。殿下說的,可是這個麼?”
輕輕淡淡一席話,盡歡側頭含笑,清亮的嗓子娓娓道來,將雌伏之辱解得明明白白,少了那般狐媚妖邪的引子,儼然是勾踐嚐膽的本事和隱忍。這番話聽去,哪裏是辱?分明是讚。配上他那難得純良澄澈的神色,如何還能生的起氣來?隻會顯得毫無氣量。
“昔日龍陽文武皆佳,眼界卓絕,聰穎過人。內可穩固朝堂外可出使列國,魏王得此人便是劍指天下也未嚐不可。便是其後秦滅六國安能保全,當真是一代英傑。安厘王得此愛侶,當真是不枉此生。”
龍陽君的典故皆是出自恩師之口,惟記此一,倒是派上了用場。此時尊上到底是不便多說的,但也不能讓裴熠辰太得意了。豈料這般說完,這紈絝公子哥兒居然笑了起來。
“月先生和蕭公子當真是好見識,本王是略飲了幾杯胡謅罷了,蕭盟主莫要介懷啊。”
“哪裏,既然殿下不適,不如早些歇息,已慰奔波之苦。”
“誒~要歇息還早著呢,本王不慣那般早便休息,何況今日這般好的景致,豈可辜負?井初,喚老四老六上來。”
井初得令下去了,片刻即回。身後跟了兩個黑衣蒙麵的近衛。
黑曜鐵騎的老四和老六。
剔骨刀和斷腸釘。
這是要比試了?
“本王向來倦於習武,寧願在這溫柔鄉廝混些時日,父王自然是不放心的,便遣了他們過來。這些木頭軍中呆慣了,不曉得江湖中的熱鬧,不如蕭盟主教他們個乖?也好讓本王見識見識江湖豪傑的本事?”
果然。
“恭敬不如從命。青龍樓主,角音坊主,點到為止。”
尊上果然耐不住了,命了自己出去,便是要狠揍的意思了。低頭領命,和早已摩拳擦掌的丁羽翎並排站了。兩個近衛除了麵紗,老四剔骨刀國字臉,刀削似的棱角,硬氣的很,身側九環鋼刀寒光獵獵,瞧上去便是外家高手。這老六麼,三白眼長頸歪脖,兵器是彎刀,喚作斷腸釘便是因著他個頭奇矮,行走間卻如同山間獼猴,敏捷靈巧,纏人的很。
眾人將矮桌扯開了些,空出當中比試。
小妮子挑了老六,這剔骨刀自然便是自己的了。抖開破曉寒,拱手施禮。
對視,煞氣鋪開。
果然是軍伍裏呆慣了的,與尋常江湖人的殺意不同。這千魂引中的買賣哪個不是屍堆裏爬上來的,隻與此人相比到底還是少了幾分底氣。這寒涼煞氣如刀般凜冽,凝在身上便一陣惡寒。不愧是屠盡百裏的血瀑十四騎,若非刀下亡魂不止千萬,如何帶得出這般黏膩的血腥氣?
丁羽翎的墮馬髻略略一顫,妖刀鬼斬出竅,小妮子整個人氣勢一變。猶如鬥鬼附身,雙目皆紅。
不愧是千罹燼的徒弟,認真起來,嚇死人。
鋼刀一橫便劈將過來,側身一翻並未硬接,這般凝勁於刃的外家高手,若是比拚刀勢強橫必然是不成,七絕的霸道若是當真硬拚,自己倒是未必如何,這位親衛怕是要命喪當場了,倒時豈非麻煩?
纏勁運上了破曉寒,自下而上挑了他的鋼刀,由此一次便震得手疼,起掌猛擊刀側,推開些徐。虎口當真是疼得很,這位剔骨刀當真是名不虛傳啊。若是被這勁道帖了身,必然削下肉來不可。
比起當初跟花二爺比的內勁修為,這可當真是拚硬的了,若論耐力他自然不是對手,隻這場地有限放不開不說,若當真比上一兩個時辰。。。。。。小爺我可還沒吃飽呢。。。。。。
這般走著神躲著繞著,如此重的兵器自然不能次次虎虎生風,但這老四到底是黑曜鐵騎出來的,不知他何處來的力氣,竟是每每橫過來的刀刃皆是用了十分力,不過略略走神便被他削下了一片衣擺。
奶奶的,不玩了。
七絕勁運了劍上,幾揮幾刺便散了他的刀法,仗著身量輕些加了身法,繞的此人亂了氣息,不過腳下甚穩,仍是踏了陣步追著自己,丁羽翎那廂也是戰得頗酣,隻不過瞧上去當真是像惡鬼饑不擇食的欺辱一隻猴子。起腳踏向鋼刀,用了四分勁,擊得剔骨刀猛退了兩步,不待他反應劍尖而上,破曉寒柔韌異常,直勾了鋼刀鐵環便是一鬆,恰好丁羽翎也將老六彎刀擊飛,便是他何種兵器,比起狂刀的鬼斬也是差得遠。這廂一送正撞上擊飛的彎刀,眼瞧著彎刀飛了開去,卻在半空換了方向,擲向了眾人,直奔盡歡而去。
盡歡!
糟糕!
待抽身而去,卻偏被那老四阻在了身前。
眼看寒光將至,斜刺裏突的竄出一碩長黑影,猛地撲了彎刀壓在腳下。一聲低吼,擋於盡歡身前。
眾人皆驚。
一雙幽藍貓眼,黝黑皮毛利爪寒光,彎刀便被它踏在爪下。竟是一隻一人多長的黑豹。
盡歡波瀾不驚的抿了口酒,任著豹尾纏了他手腕,扯得那銀鈴叮當。
慢著,黑豹?
突的憶起當日爬了自己青龍閣送信的那隻小黑貓。再看盡歡手腕上今日多出的銀鈴。
原來如此。
到底是自己白操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