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 口舌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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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鮮的玉蘭片白蓮似得綻著,鮮紅荔枝聚在中央,剝了殼露出晶瑩白肉,咬上一口汁水盈盈,溢了滿口甜香。若是往日,這般好的東西自然要悄悄奉了去西廂,給那喜事水果的貓兒嚐上一嚐。隻是今日,存的這般好的東西,到底是,可惜了。
抿一口手中的茶,尊上左下手的地方向來由不得自己坐的,白虎樓騰了出來後這位子也日日空著,每日晨起議事時已然看的舒了心,今日景漣舟獨獨趕來告之座次改為此處,倒是不至難堪,隻這般要緊的位子給了自己,怕是尊上心裏有了什麼打算。抬眼望了雀兒,見他端了茶徐徐吹著,眉梢含了一抹淡淡的揶揄。方才低頭細細品茶,這一品,更是惑了。
入口回甘,幽香清逸。今日這茶,怎得換了明前龍井?
尊上素日皆是偏愛紅茶,雖說江南龍井到底是一絕,但所知的,隻有一人獨愛此茶,春秋不忌。
“聽聞蕭盟主素愛這武夷岩壁上的大紅袍,本王特意尋了些來奉上,不曾想竟是唐突了?”
裴熠辰斜睨著井初取了藥簪試了毒,挑眉瞧著倚著他的美人手中碧綠茶湯,卻並不接過,隻淡淡的望著。
“殿下嚴重了,此處龍井頗負盛名,距虎跑泉也不過一個時辰的腳程,雖及不上貢茶名貴,但到底生於此處,得天地供養,靈水澆灌浸潤,方不辜負這般好茶。”
尊上嘴上雖說客氣,卻不曾瞧裴熠辰一眼,隻低頭撇著茶,淺淺啜飲一口。
這話中的意思麼,裴熠辰如何聽不出來?
王侯又如何?既然入了此處,自然要守我這裏的規矩。
裴熠辰用手撥弄著左邊美人的耳璫,半眯著眼睛,仍是不接那茶。
“江南冬日濕寒,加了紅棗薑片的紅茶自是比寡淡的綠茶強些,這般安排,難免有些不合時宜。”
尊上並未回話,隻略略抬眼瞥了雀兒,雀兒一轉眼珠,輕扣著茶盞
“《茶譜》中說,茶之為物,可以助詩興而雲山頓色,可以伏睡魔而天地忘形,可以倍清談而萬象驚寒,茶之功大矣……食之能利大腸,去積熱,化痰下氣,醒睡解灑消食,除煩去膩,助興爽神,得春陽之首,占萬木之魁。殿下一路奔波勞碌虛火自盛,若飲紅茶雖說暖身,但不利脾胃。況薑片冬日常食固然暖胃,隻現下已近日落,入夜食薑更是旺火。王爺還是少食為好。原本確是備得大紅袍,隻這大紅袍嬌嫩的很,久放不宜。若是殿下早三個時辰到,自然品的到。”
抿了口茶,雀兒眼皮都不抬的說完。丁羽翎那小丫頭已然憋不住笑意盈盈了。好一張利嘴,解了話中鋒刃又將罪過推到裴熠辰遲遲未來的怠慢上,當真是。。。。。。
“所謂時宜,需得看清前路,若是腳下尚未站穩便已然好高騖遠,怕是未及登高便已跌重了。”
幽幽的說完,緩緩抬頭,直直望著略側頭瞧過來的裴熠辰,那雙慣了眯著的眸子深處閃過一抹涼意,稍縱即逝。幾位親衛已然泄了殺氣,一時間大殿裏撞著一片寒涼肅殺。尊上並未多言,隻是略抬眸瞧了自己一眼,神色如常。裴熠辰仍是側著頭,眼中笑意未散,有漸濃之勢。波瀾不驚的淡淡望著他,眼瞧著裴熠辰嘴角斜斜勾起,轉回頭就著那美人的手抿了口茶。
“這位便是蕭公子了吧。”
“不敢,青龍樓主蕭妄塵。”
起身拱手,不卑不亢是要的,但禮數自是不能少。
朝堂講禮數,跟江湖講規矩是一樣的。
“器宇不凡,不愧是影煞。”
“江湖小輩,讓殿下見笑了。”
“白雨墨的得意弟子,隻是稱為小輩豈非屈了你?既是人中龍鳳,困於井中滋味想必如人飲水吧。”
“雛鳳也好潛龍也罷,生於天地育於靈氣,便是衝上九天還不終是遊於五行之內脫不開的,凝氣於形造化於天,有了形自然便有了牽絆束縛,若想無牽無掛一飛衝天需得舍了皮肉心思。蕭某愚鈍,舍不得這些美酒美食美人兒,這皮相更是舍之不下,既是冷暖自知,妄塵自有自己的心甘情願。”
太極緩緩打了回去,帶了點刺兒頂著,不好接。望一眼尊上,仍是那般波瀾不驚。卻也是暗暗允了自己這般胡鬧。
裴熠辰連碰了兩個釘子,臉色卻如常,嘴角那浸著的笑看的人累。這連番的語出不敬,若是在他們王府,怕是早就掀桌翻臉了。隻可惜,便是強龍也必是壓不過這地頭蛇,更何況,這千魂引中的龍,多著呢。
“果然是虎父無犬子,領教了。”
撚了一片玉蘭片細細嚼了,裴熠辰望向尊上,透了一抹倦倦。
“既然已然入夜,蕭盟主便賞些臉麵賜小王些吃食吧,這一路顛簸廚子又不好,冬日裏也無甚新鮮物什可吃,當真是絮得慌。”
“殿下哪裏話,酒宴早已備好。我命人在後頭梅園裏設了亭台,鋪了地龍,為殿下接風。酒菜雖比不得府中,果腹尚可。殿下請。”
這般恭敬服了軟的語氣?悄悄看一眼雀兒,見他也是眉眼間透了笑意。隻覺得,這位小王爺,未必肯這般容易偃旗息鼓。
“踏雪尋梅暗香浮動,隻不知是何種梅花?”
“是骨紅照水。”
“白雪紅梅,蕭盟主有心了,這般良辰美景自然是熱酒佳肴為上,隻是若有美人在旁才算是對得起這香如故的景致。。。。。。聽聞蕭盟主納了這江湖數一的聖手入室,不知小王可有緣得見啊?”
尊上微蹙了眉,略有不快
“今日風雪剛停,我那內子身子弱,況且今日皆是外客,怕是不便。。。。。。”
“誒~雖說入了蕭盟主的內室,但到底也是堂堂男子,盟主可是怕小王拐了他去麼?”
這便是輕侮了。
眉間微動,緩了腳步。這般話一起,便是不準回絕了。
果然,尊上臉色雖說暗了暗,到底還是遣了總管去請。
裴熠辰這才滿意起了身,兩個美人一左一右纏了他,瞧他的樣子也不打算放了兩個女子獨自用膳,這般一來,若是尊上還不邀盡歡出來,那便是不敬了,與禮數也不和。今日雀兒封了穆不修幾個大穴硬是拖了他出來,便知若是四樓五坊此時不在,必是麻煩。
隻是,盡歡那脾氣,若是與這位輕狂的王爺對上,怕又要生事端。
正躊躇間,尊上卻緩了一步,傳音過耳。
“若有異動,護他為上。”
嘴唇啟了啟,終是一語未發,不易察覺的點了頭領了命。
想來,今夜必是麻煩。
酒宴列於尊上暖閣外的大殿,遮了風加了屏風鋪了地龍,向外望去紅梅簇簇,雖說並非滿月,但天氣尚晴,上弦月青光撒的雪地一片皚皚。尊上命人添了燈,卻用覆燈紗照了,如同月夜臨水照花一般朦朧好看。
按照位次落座,總管在尊上下手處添了盡歡的位子,自己距他不過一丈遠,再近便亂了位次了。若是有什麼變故,騰挪開去也不過一彈指,應是夠了。
仆役們悄聲而上,端了酒置於桌前,裴熠辰懶懶嗅嗅,挑了眉
“金莖露?蕭盟主還真是舍得。”
“哪裏,既是貴客,自然要倒履相迎不吝瓊漿。”
路起與封卿言皆是愛酒之人,幹脆留了一壇在桌上。這兩人一個是不知忌諱,一個是,不忌諱。
倒是快活。
穆不修和丁羽翎都不能飲酒,便取了茶自個兒飲著。井初也端了茶上來給裴熠辰,茶香清逸,這般的冬夜隔得這般遠也是格外醇香濃鬱。
尊上自是識得的,瞥了一眼點了點頭
“這鹿鳴茶的確清香醇洌,入口微甘,實乃上品。”
“蕭盟主說笑了,我不過是喜歡這玩意兒的名頭罷了,這好東西喝得多了,便也品不出個所以然來。”
“哦?願聞其詳。”
眼看著裴熠辰是引著尊上說話,卻著實是奈何不得,此時盡歡未到,也無甚心思聽他們絮絮。便剝著荔枝一顆顆送進嘴裏。這用古法密封的嶺南荔枝,當真是上品啊。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殿下素愛曹孟德?”
“非也。我對這般逆臣賊子無甚鍾愛,不過是偶爾讀起這短歌行,想起他早夭之子曹衝罷了。若該子仍在,也不會有七步成詩的兄弟相殘了。”
一句話,席下眾人皆是變了臉色。
手足相殘這等事雖說皇家不少,但江湖中畢竟不同廟堂,當年千魂絕之事便是如何頌著尊上大義滅親,到底這兄弟兵戈相向仍是忌諱。裴熠辰這般說出,便是明著諷了尊上當年之舉了。
便是最無心機的路起也停了吃喝,按向了腰中大刀。
正僵著。
一把清亮人聲緩緩飄了過來。
“自古成王敗寇,世間英豪哪個不是抽屍踏骸血濺五步殺出來的功名?唐太宗玄武之變,宋太宗燭影斧聲,創了那般盛世,可有人譴其誅殺手足血親麼?兵戈相向總好過笑裏藏刀,詭譎暗湧一步十計總是暗箭難防,若說這兄弟相殘麼,當今聖上。。。。。。小王爺可要慎言啊,若是傳之出去,那些沒見識的刁民權臣指不定如何揣度呢。”
裴熠辰唇角一涼,直直望向款款而來的盡歡。
仍是那一襲荼白,此次便是鬥篷亦是換了貂裘。如玉似得相貌映的新月也是沒了顏色。
看著裴熠辰身側黑曜鐵騎齊齊寒了的臉色,心中歎了又歎。
當真是,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