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夜，卻無人困倦。蕭妄塵替緋炎理了身子，因著緋炎內力盡失初初融了七絕，落花釀也入體不多，隻需稍稍過脈便可離體，隻是蕭妄塵因著七絕催動吸入了大半，這落花釀的威力也不遜於蠱毒了，方才飲過了離月隱的血，如他所說的，這蕭家到他這一脈，怕就是斷了。不過此時，也著實無人真的在意此事，緋炎的好轉讓樓裏的每個人都將雀躍之情浸在了眼中。隻不過這些年折騰下來，緋炎的身子若是想要養好，也確實需要些時日，便是如常人般行走，也需要他將七絕內勁稍稍融了才行。雖說不過是兩成的七絕，卻已經是足夠他這內力盡失的枯瘦身子受得了。
    蕭妄塵換了衣裳坐在床榻邊，淡淡的艾綠色，以往他很少穿著這般淺淡亮眼的色澤，倒是將他眉眼襯的更是清俊了。離月隱替緋炎診著脈，眉間緩緩蕩開了一抹淺淺的怡然。蕭妄塵瞧著他的樣子，懸著的心便鬆了幾分。他抬頭看了一眼一旁品著茶的葉燃犀，雀兒的臉上已經顯出了淡淡的疲態，他的內功修為不如蕭妄塵，剛剛替緋炎引脈的時候葉燃犀幾乎被蠱蟲收了大半氣力，自是疲憊不堪了。展初晴難得的不再纏著她的燃犀哥哥，而是帶著毫不掩飾的心疼乖乖的替眾人倒茶，有時蕭妄塵倒是真羨慕展初晴這爽利的性子，絲毫不似中原女子的矜持嬌羞，不滿他爹安排的親事大鬧縹緲峰，偷了展家傳家寶劍湛盧便下了山來尋幼時見到的葉家哥哥，這一路上路見不平便雙拳相助，仗著那一身怪力竟也是一時無人能敵，直鬧得縹緲峰宗主展玄清修書一封給了雀兒讓他照顧女兒便了事，大有將這燙手山芋甩給他的意思。不過，倒也是幾家歡喜幾家憂了。看雀兒的意思，也並非完全無意，隻不過。。。。。。
    “月，月先生，多謝你救命之恩。”
    緋炎微微有些喘，七絕勁在他體內顯然並不老實，鼓動著這瘦弱的男人近乎枯竭的脈息生生拓著，那滋味必然是不好受的，畢竟，這天底下，隻有一個蕭妄塵。
    “現在謝我還早些，蠱毒已解，你體內的七絕勁是解藥，雖不過是兩成，但現如今也成了雙刃劍，若你心智不堅容不下它，爆體而亡是遲早的事。況且我所做的不過是替你封了脈剃了蠱蟲，勞心勞力的，並非我一人。”
    離月隱冷慣了，蕭妄塵瞥了一眼緋炎，笑著搖搖頭。緋炎也明白這位修羅隱月不同以往醫者，也便不多言了。隻是，他有些擔憂這位鬼醫聖手的規矩。。。。。。
    離月隱起身走到桌邊，提筆寫了三個方子交給一旁的青衣人。
    “這第一個方子，是頭二十天吃的。文火三碗水煎成一碗，淬酒服下。第二張要隔上十日，若他已然行走無礙了，跟第一張方子一樣吃上二十天便行了。第三張。。。。。。先放著吧，看他的心性，也用不到第三張了。”
    青衣人答應著下去了，展初晴乖巧的遞上了茶，離月隱瞥她一眼，看這丫頭一臉諂媚似的乖巧，也不禁含了三分笑意。
    “怎麼，謝我給你的主意？不過那主意好是好，這兩天別用，你也看出來了，毒步寒內力大損，若是這幾天便被你煮了熟飯，怕也活不長了。”
    葉燃犀那頭啪嗒一響，茶盞扣到桌子上的聲音。蕭妄塵別過臉看著床榻裏頭，肩膀顫個不停。天可憐見，這世上讓毒步寒葉燃犀吃虧的人，除了展初晴，如今怕是要加上一位了。這可真是難得一見啊。
    蕭妄塵止了笑，轉過頭的時候撞上了緋炎的眼睛，那是一種說不出的眼神，那般的複雜，想是陰霾背後漸漸散開透出的絲絲縷縷的陽光，不甚透亮，但卻，正在變強。
    “我似乎，許多年，沒見你這般的笑了。”
    緋炎嘴角有著淡淡的笑紋，他不過是稍長蕭妄塵幾歲，如今也不過二十五六，經年不省人事的折磨，竟是讓這枯瘦的身子過早的顯出了老態。蕭妄塵掖了掖緋炎的被角，五載匆匆過，他蕭妄塵，從倚重兄長的少年，褪成了如今這般沒用的廢物。隻是當初，他尚是那般桀驁的年少英傑，有兄長姊妹扶持，有師長指引，日子總是過不完似的慢，不知何時才能真的長大，自是不知何為愁絲。而今。。。。。。
    “五年而已。兄長，我。。。。。。”
    “對我而言，已經是另一世了。”
    蕭妄塵的手緊了緊，離月隱那邊的笑鬧也停了下來，房裏忽然靜靜的，夜雨的微涼帶著淡淡的泥土腥氣，緋炎輕輕拍了拍蕭妄塵的手，瘦的骨節突出的手，連當初使鞭的繭子都格外的咯人。
    “小妄塵，我會撐過去。我必須撐過去。緋炎這條命，融著我哥，融著房宿，融著心宿，融著玄狼，融著我們三十影衛所有人，他們每人替我扛上一絲七絕，也夠我融上幾次了。我的命，已經不是我自己的了，我會好好惜命的，畢竟，還有許多不曾做過的呢。我要替他們吃遍大江南北所有的美味，品遍所有好酒，賞遍所有的美景，我要替他們，仰望每一次晴空。”
    蕭妄塵眼看著緋炎眼中那抹不甚明亮的陽光，逐漸蔓延開來，散了暗夜。
    他，還是那個緋炎。
    即便殘了身子枯了修為，他還是那個戰盡業火的炎刹，還是那個孤身闖了玄天宮七十二陣救了孤女，血肉模糊仍刀劍挾身不退的影衛，即便焚心挫骨，仍磨不去這男人的鐵骨錚錚。
    “所以我說，那第三張方子，用不著了。”
    離月隱淡淡的彎著唇角，輕輕吹散茶盞中的熱霧。
    一個明白自己的命有多寶貴的人，是不會輕易放棄的。既然不會放棄，那作為醫得了病卻醫不了命的醫者，便沒什麼可以做的了。
    “炎哥，我等著你。”
    蕭妄塵緊了緊握著緋炎的手，如同幼時，緋炎也是這般告訴始終學不會師父的淩霄劍訣的時候，緋炎握著他的手，告訴他，小妄塵，我等著你。
    緋炎睡得很沉，似乎是這些年來第一次如此安穩，蕭妄塵見他睡了，才擺擺手跟其他人去了外廳。
    “雀兒，你之前說的尊上推遲歸期的由頭是什麼？”
    葉燃犀愣了愣，看了眼離月隱，斟酌了片刻，還是說了
    “尊上他。。。。。。納了位，新夫人”
    展初晴一向喝不慣中原的綠茶，此刻她為蕭妄塵添茶的手也是一抖，驚詫的瞧著葉燃犀。
    “新夫人？”
    蕭妄塵也是一愣，眉間隆起一個疙瘩。他瞧了瞧離月隱，那人隻是淡淡的喝著茶，連眼皮都沒抬。
    這些日子蕭然的確是反常的，他對這位月先生一向都是寵愛有加，自大婚以來，從未招過其他的內寵，這在從前可是未有過的事兒。雖說蕭然不好女色，一月不過兩三次招人入內，且幾乎是從不留夜，也有規矩一人不過三。再好的床榻功夫也從不會招來三次，離月隱幾乎是專寵的，可是如今，竟是不聲不響的從外麵帶來一個新夫人？蕭然所有的內寵雖說男女不拘，但到底都是千魂引裏總管找來的，背景查的格外清楚，除了離月隱，尊上從未親自選過任何內寵，辦了大婚不過半年，就已然。。。。。。有了新寵？甚至為了這新寵耽擱了歸期，這份寵愛，可見一斑。
    蕭妄塵臉色不太好看，葉燃犀也沒說話，靜了須臾，離月隱似是想起什麼了似的，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瓶扔給葉燃犀。
    “天亮前你要趕回去吧，內力耗得差不多了，飛簷怕是難些，每隔兩個時辰服上一粒，用內勁續上三十二個小周天，足夠你支撐一月有餘不被發覺了。”
    說完離月隱起身舒了舒筋骨，閑閑的打了個哈欠，轉身直奔臥房去了，瞧得展初晴直發愣。
    “這月先生，還真是，怪人。”
    她倒是愣愣的說完了，蕭妄塵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他還是明白自己這繼父的性子的，耳朵靈得很，若是真聽見了，他那些花招和心思，可不是這小丫頭承得了的。
    “這次的事怕是查不出來了，天機玦在韓爺那兒，尊上的意思是讓我們回盟裏再議，應是有旁的安排。這次景漣舟的火器坊出了這麼大的亂子，謝家那對黃皮子兄弟為他補了簍子，應該也是這幾天動身。我跟韓英腳程不快，怎麼也要兩天，但也還是比尊上早一日到，我會暗中幫你打點，你和月先生盡早回來，以免突生變故。”
    葉燃犀收了離月隱的那個小瓶，細細的囑咐著，蕭妄塵點了點頭，他便起身了。腳步頓了頓，又回過頭
    “妄塵，當年血綻朱花到底原因如何，你是不會對我說了，是麼？”
    蕭妄塵抬頭看著葉燃犀，這位摯友眼中有著深邃的堅定，還有這一絲不願獨善其身的執拗，他是明白雀兒的，這些年，他蕭妄塵從來不是獨自一個人痛著的。但，他蕭妄塵在乎的，已經剩的不多了。
    “時候到了的話，我會的。”
    葉燃犀眼眸裏的星火暗了下去，像是一抹破曉時候的山嵐，淡了下去。
    “若你知我，自當明白，無論何時，我在。”
    蕭妄塵低下頭，不去看葉燃犀騰挪而去時帶去的烈風和展初晴追出去的衣袂輕擺，隻細細瞧著杯中泛著波瀾的茶，不發一語。
    新寵，舊歡，天機玦，緋炎，從今日起，千魂引注定不會太平了。
    蕭妄塵放下了茶杯，輕輕一點杯沿，青瓷的茶杯碎成了粉。
    “尊上，您欠我的，豈止一個真相。。。。。。”
    蕭妄塵的聲音很輕，尾音淺淺滑過，隻抓的了，一抹淡淡的涼意。
    淺淡的涼，寒卻徹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