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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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妄塵放緩了腳步,貓似的輕,生怕擾了那人難得安穩的呼吸。
這是他第一次瞧見那人的睡顏。
輕輕淡淡的人,便是連睡著的時候,也是這般的清冷。眉間散開,柔著一抹疲累,這個人這麼好強,竟是斷斷不肯再旁人麵前顯露出來的,但這般勞心耗神,便是這鬼醫聖手,也還是倦了吧。更何況他並無內力,這般拖著,也是扛不住了。
細細打量離月隱的眉眼,蕭妄塵內功深厚,加之影煞多年活在暗處刺探,最擅隱藏身形,一呼一吸間輕柔悠長,極難察覺,他就那麼靜靜地打量著床榻上的人,彎了彎嘴角,心中歎著。這人,便是與他栓了紅線的冤家了。從今夜起,蕭妄塵的床榻上,便是隻有這一人了。
平心而論,離月隱的模樣,稱得上一句絕色。
容顏雖冷,美目流轉間卻蘊了媚意,喜他風情萬種,偏又如月如玉,清冷霜華。如他喜愛的花,旁人皆以為荼靡冶豔,卻不知原本便是潔白清冷的花朵,為這群芳爭豔的夏,畫了幹幹淨淨的一襲結語。這人,似乎處處透著自相矛盾的不合時宜,卻又...仿若安在他身上怎樣都是對的。
蕭妄塵十四歲開葷,房宿大哥帶著他出了奈何穀,去了秦淮河畔風月雅居,原本是想要尋個幹幹淨淨的清官人破了身子,可惜即便這女子如何百般逗弄,蕭妄塵終究是無甚在意,房宿原本以為他害羞,直到蕭妄塵盯著窗外走過的嫵媚小倌移不開眼睛,房宿才明白這位小師弟並非流連花事之人,這斷袖之癖在江湖中倒是並不少見,同起同宿了這麼久,也無人真的介意。這些年來,他蕭妄塵的喜好從未變過,凡是小倌伶人,他都對嬌嬈嫵媚風情萬種的那類情有獨鍾。當年青龍樓中部眾也確實有些暗自戀慕,蕭妄塵年紀輕輕也免不了調笑幾句逗得那些少年紅著臉躲開,入了帷帳是斷沒有的,身為樓主的道義和德行他蕭妄塵雖說年輕,到底還是拿捏得很準的。當年拜師之時,白雨墨頭一條便是如此。可忍,可斷,不可亂。恩師再三告誡,蕭妄塵終究是不曾忘的。他雖說天生風流不羈,灑脫隨性不喜束縛,流連纏綿分桃之地不是沒有,隻是動情這種事,卻是從未有過的。
所以今日,離月隱與他說起落花釀的時候,他答應的如此不假思索毫不猶豫,便是他自己也是糊塗了的。
若說一開始他對離月隱便動了情,那應是沒有的。歡香館的纏綿不過是你情我願的一場貪歡,得知他是父親的人也是著實意外,再次要他,更是存了出氣的念頭。背德的大逆端的是讓這些年他對親父的委屈和冤憤泄了大半,正是因著知道這是錯的,所以才如此無盡貪歡。不是沒有悔過慚愧,並非對尊上,而是對他。
若說心弦微動,便是那日一曲,憶故人。
那般纏綿哀婉的曲譜,聲聲在他指下有了磅礴風雷之勢,卻也淙淙如玉碎,渺渺如輕煙。
將他蕭妄塵的痛,苦,無奈,悔恨,重新催了一遍,提醒著他,那些從未隨著他的消沉和委曲求全消失無蹤的失去,提醒著他,還有一人,懂得他的別無選擇。
也是那一日,他再進入那人身子的時候,多了一份珍而重之。
所以當離月隱說隻有落花釀能吊出蠱蟲的時候,他並未有一絲猶疑。
他知曉緋炎因著內息近乎全無,運功之時是吸不進多少落花釀的。所以這運功引流的人,便是一定會融了這堪比情蠱的落花釀了。他知曉當他點頭的那一刻,蕭家血脈便是到他這裏,斷了。但他仍舊沒有一絲猶疑,一絲都無。若說是因著這牽扯到兄長一命,自然是有的,但卻解釋不了他為何帶了那人來。更解釋不了為何遣了展初晴出去,卻獨獨留他在近旁聽著那段過往密辛。那原本,應該是他蕭妄塵聞如泣血的痛楚,本應是背著這個最有可能被尊上知曉的人,若說信,難道雀兒不是更不應該被他蕭妄塵避諱麼?他們可是多年的摯友,少了影衛,便是葉燃犀,與他最情同兄弟。可他還是沒有說。即便葉燃犀那般問了,他還是,一句都未曾說出口。
那碗殷紅湊到他嘴邊的時候,蕭妄塵無一絲猶疑。
卻是為何呢?
他不明白他,這個如同月般的玉人。除了第一夜在歡香館的嫵媚風情,那個人,一直如同月一般清冷,如玉一般無瑕。卻在兩人獨處時,牙尖嘴利不肯吃虧,時不時的如同野貓似的亮了爪子炸了毛,像是薔薇似的帶了刺兒,卻依舊香氣襲人。所以,蕭妄塵不明白他。無論是作為影煞還是青龍樓主,即便是那人口中不肯更改的公子,他也是,不懂的。不懂那人的心思,到底是如何,不懂他隻在歡愛之時才會滾燙的身子,到底是緣何,不懂他眼角眉梢蘊著的微涼,到底是為何。
但他還是,毫無猶疑的應了。這份不假思索,讓他自己都驚了。而此刻,蕭妄塵這般瞧著床榻上的人兒,這顆心,便那般輕易的定了。
穩穩當當的定著。
嗬,如何還能不明白呢?這便是,動了情了啊...
明了了這絲牽絆,自然無須多餘的心思了。蕭妄塵彎了彎嘴角,向後靠在了床腳立柱邊,不忍擾了他,也不舍得就此離去,原本打算就這麼將就一晚的。但。。。。。。
“看夠了麼?若是看夠了,就上來吧。”
蕭妄塵一個激靈,愣愣的瞧著床榻上原本應是熟睡的人。那眼睛緩緩的睜開,帶了慵懶的睡意和了然,這般小心,還是吵了他?蕭妄塵搖了搖頭,無奈道
“有時我真是慨歎你這耳力可是堪比多年修為的練家子了,次次都會被你聽見,想悄悄的占些便宜也是不能。”
離月隱嘴角淺淺彎著,貓兒似的抻了抻身子,側著躺著,蕩了一縷怡然砸了蕭妄塵一眼。
“醫家四診,望,聞,問,切。哪個不是基本的功夫?恩師教誨矢誌不忘,難不成樓主以為我是靠著這幅模樣得來這天下第一聖手的名兒的?”
一逗便張牙舞爪的撓了回來,真是隻貓呢。蕭妄塵順勢躺在離月隱身側,支著頭笑眯眯的瞧他。
“有時我真覺得你與這雀兒是師出同門,都是這般的菩薩臉,閻王心。一逗便惱了,嘴上的虧是如何都不肯吃。”
“毒步寒的師父姓甚名誰我雖不知,但我的恩師從不輕易踏足紅塵,絕非俗世中人,也不如你們這些江湖人名利之心那般重,勾心鬥角爾虞我詐,醫者自有本心,雖我行事與旁人不同,但那也是我自己的事,與我恩師無關。”
“是是是,我的月先生,饒了我這次吧,你看,我的脈息都被你嚇得亂了。”
蕭妄塵作勢要拉離月隱的手,嬉皮笑臉的逗他。離月隱也不理他,幹脆翻了身用後背對著蕭妄塵。蕭妄塵壞笑著湊過去,在他後頸輕輕嗅嗅
“嗯~真是香,沒想到我的盡歡即便是惱了,也帶著一股子香味兒,即便是生氣,也是嗬氣如蘭啊。”
離月隱的身子動了動,緩緩的,像是在運氣。蕭妄塵連忙噤聲不敢逗了,無論如何,在他身側躺著的可是出了名的一言不合便生不如死的修羅隱月。他靜靜地躺下來,對著離月隱的後背,抬起手,輕觸到了他的後背。
即便是歡好之時,他也從未瞧見過這人衣衫盡褪的模樣,他總是穿著薄衫的,也從未讓蕭妄塵瞧見他的赤著的背,大抵是因著如此,在蕭妄塵的手觸上去的一刻,離月隱的身子僵了僵。蕭妄塵看著他突然繃緊的肩膀,用指尖輕輕的寫了兩個字。
靜。
靜的連外麵的更漏聲都格外的突兀起來。
“蕭妄塵,你可知,你許了我什麼?”
離月隱的聲音有些低,有些悶,猶如深潭,落不到底似的。蕭妄塵笑笑,伸手攬了他入懷,卻不亂動,隻是鬆鬆的攬著,讓離月隱的背,貼著他的胸口。心跳,隔著彼此的衣衫,穩穩的一下,一下。
“難得聽你這樣喚我。若是這兩字能換你這般喚我,真是值得了。”
“蕭妄塵。”
聲音低了幾分,已然帶上了警告般的尾音輕揚。蕭妄塵正了正神色,眼中笑意倒是不減
“知道。”
便是知道,所以才飲了那碗血。
便是知道,所以才敢如此應了你。
“你可知,我是何人?”
蕭妄塵緊了緊懷抱,合上了雙眼。聲音依舊是毋庸置疑。
“知道。”
名義上的繼父,千魂引尊上的枕邊人,蕭妄塵怎會不知?隻是,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手了。即便是離月隱無法抽身離去,他也願意,一直這般,伴他左右。即便他蕭妄塵能擁有的,隻是一個床榻之上的盡歡。
“你是,我一人的盡歡。這是你許我的,如今,我蕭妄塵,也用這兩字許你一個此生不換。”
離月隱並未轉身,也沒有出聲,這一夜,他都不曾再看蕭妄塵一眼。隻是,蕭妄塵攬著離月隱的那隻手,被另一隻微涼的手,緊緊的,握住了。
一夜未曾放。
蕭妄塵剛剛在他背上寫下的,僅僅是兩個字
不負。
世上終得雙全法,不負此心不負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