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車猛地一停，手提袋掉了，剛上車的男孩幫忙撿起，不小心瞟到了書皮上寫的的名字。他把手提袋還給林小東，問：“我可以坐在這嗎？”
    “當然可以。”
    昨天就問過了吧，林小東心想。
    男孩坐下後稍微張了張口卻又合上了，像是有什麼話想說。最後他頓了一頓，開口道：“你以前也來過這裏吧。”
    林小東幾天前剛搬來這個城市，原因是爺爺病了，爸爸不放心請保姆，賣掉經營已久的公司來這邊照顧，可是，她從前真的在這裏常住過。
    “小時候生病，在這裏一個醫院裏住過一段時間。”很快，她就在喪命前等到了合適的心髒，老天保佑。可是，她一直不明白，大城市裏的醫療條件自然更好，為什麼要在這麼小又沒有名氣的破醫院裏治療，況且還是換心髒的大手術。
    “你是……林小東？”
    “你怎麼知道？”
    “我是小升，你還記得嗎？”
    小升……
    七年前
    在那個我的小腿還不如如今手腕粗的時候，在那個幼小到無法清楚的認識到病魔到底帶給我多大痛苦的時候，在那個無知的紫黑色眸子還閃著光亮的時候……不隻是受了什麼鼓舞，走路還不穩當，有點搖搖晃晃的我爬下病床，扶著一般被粉刷成綠色的牆壁，走出同樣被粉刷成綠色的門框。鬼使神差，我跨越了五個樓層，好像跨越千山萬水般氣喘籲籲。鐵門破舊不堪，一碰就會掉下鐵鏽。門前堆滿了破舊病床，上麵落滿灰塵，到處都是女孩子不喜歡的肮髒模樣。即使這樣，中間卻也留了一個小道，可以側著身子走過，大概是值班大夫為了去門那邊的天台抽根煙解悶而開辟的。
    沒錯，是天台。
    吱呀——吱呀——
    滾滾的熱浪，嘈雜的聲音寬廣的天空中沒有雲，還有那個輪廓沒有被高溫模糊的你。
    天啊，一個與我同齡的兒童怎夢如此清秀白淨明朗幹脆？
    “你也逃出來玩？”
    我們都是在醫院裏長大的孩子，夏日的焦躁似乎清減了不少。
    “我叫小升，你呢？”天啊，他總是問我。
    “……林小東。”
    從此夏日最鮮明的特點或者說生活最鮮明的特點，可能不再是難聞的消毒水味和吊瓶，代替他們的，貌似，貌似是將要身為朋友的你。這實在是個令人興奮的預想，沒出息的我眼前一黑暈倒過去，頭磕在某個破舊病床的角上。
    再有一點點意識，是在移動的病床上。
    “快，快，快。”帶藍色一次性口罩的白衣大夫催促著。
    然後床後又多了幾個腳步聲。
    “大夫，大夫！再讓我看一眼孩子吧！”這是一個我不熟悉的蒼老聲音。
    “不行，那個小男孩已經進手術室了，這個不是你兒子！”
    “我知道，我知道，可……”
    不等男人說完，床就被推進了手術室。隨後趕來的女人拉住紅著眼猛烈拍打手術室門的男人，說：“別鬧了，老陸！小升自己也願意捐獻心髒！”
    “你懂什麼！”男人推搡了一下女人，終於不撞門了，可接著聲音就軟了下去，“小升他……他說不定隻是昏了過去，隻要我到他身邊，就會醒了……我還要給他吹口琴……”
    “老陸，你傻了！你兒子得的是絕症。他現在要死了！”
    “對！對！我兒子！那是我兒子，你隻是他後媽！”
    門猛然晃動了一下，卻是一個凶神惡煞的小護士走了出來，男人亮起來的眼神又暗了下去。小護士衝著一男一女就罵道：“吵什麼吵，沒看見裏麵做手術嗎？”
    一滴渾濁的淚滴到被燈光映照的發黃的白瓷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