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列車已經開動，看著窗外移動的風景，林小東覺得像是做夢一樣不切實際，意識像夢了一層霧一樣。
    我要去哪，要去幹什麼？
    “請問……我可以坐在這嗎？”一個又輕又軟像是空氣的聲音出現在耳邊，這個聲音的源頭，是個大約與自己同齡的少年，他，白得幾乎要透明了一樣，甚至可以看到臉上細細的毛細血管。大概是冬天陽光斜射進車窗正好打在少年臉上的效果吧，所以林小東沒有懷疑什麼。
    “哦……可以。”林小東臉有點泛紅，為什麼要靠得這麼近。她把原本躺在鄰座上的書包抱到腿上。
    “謝謝，本來以為這個時間乘車會很少人呢。”
    人？很多嗎？林小東抬頭望去，發現座位差不多都坐滿了，還有兩三個人站著，原來是他們都麵無表情才不小心忽略掉的嗎？還是因為，這根本就是在做夢，好強烈的不真實感。
    小東又開始用餘光打量起旁邊的男孩子，藍白色的校服上印有二中兩個字，原來即將是校友。
    男孩似乎也注意到了林小東在偷瞄自己，局促地抿嘴笑了笑，問：“要去學校嗎？”
    “恩。”
    “快要下車了。”
    話音剛落，列車就緩緩停了下來，林小東起身背上書包，準備下車，可男生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
    “不去學校嗎？”
    “班裏有人從今天起不讓我去學校了……”
    這個男生還是蠻帥氣的，會遭受排擠嗎？還是說校園暴力？搶劫？
    這些事情，真讓人煩惱，林小東一腔正義，卻沒有什麼能幫上忙的底氣，隻好說：“拜。”
    “拜。”
    林小東的座位在最後一排，同桌是一個不愛說話的男生。桌子很幹淨，像是一直存在著某個人。資料很齊全，手抄的筆記很詳細，字跡工整。
    “喂，筆記本是班主任的，不要碰。”同桌沒好氣的說。
    人家沒名字嗎，自我介紹時早就說了。
    但林小東還是道了歉，繼續聽課，心想這個班裏的人怎麼都跟炸了毛的貓一樣？不理人也就算了，還這麼凶。漫畫裏轉校生的待遇可不是這樣的。
    其實，沒有人跟陳言商量一起對付新轉來的。因為大家都知道他是不良少年，家長們也知道，他們不喜歡自己的孩子和“小混混”玩，所以他本身也是受排斥的人，處於班級最底層。按說兩人應該同病相憐才對，可是他不想那樣。他隻是單純的心疼老陸而已，他有哥們是上一屆老陸的學生，他告訴陳言上次新轉來的副校長想拿老陸試刀，不讓他在教室裏放空桌椅，老陸拿著棍子就去副校長辦公室了。幸虧老陸是第二中學的招牌再加上校長把事壓下來了。於是他覺得這套桌椅對老陸很重要很重要。從小到大，從沒有一個老師像老陸一樣鼓勵自己，理解自己，不踐踏自己的自尊，要不是老陸，他或許連學都不會上了。所以，他心疼老陸很應該。空桌椅沒了老陸一定很傷心，他連各科筆記都會認真抄下來放到桌洞裏……
    “xx115分，xxx113分，xxx107分，xxx99……”英語老師按名次念完分數，最後一張是陳言的，連念都沒念就給扔下來了，陳言隻是埋著頭，不說話。林小東以為她這個同桌一定笨死了，成績慘到老師都不敢念或者根本就不敢算分數，於是湊過頭去瞧了一眼，一個鮮紅的119分寫在上麵。她記得剛剛念的最高分才115啊。
    “新來的同學，你舉手有什麼問題。”
    林小東想到了今天來時碰上的那個因為受排擠不敢來學校的少年，就忍不住舉起了手，她緩緩站起來，指著那個剛才對她凶巴巴的同桌，大聲說：“他119分，為什麼沒念。”
    陳言還是埋著頭，可以看見旁邊的女孩子身體有些發抖，緊緊抓著衣角。
    英語老師扶了扶眼睛，心想，這大城市裏來的小孩子還真是無法無天了，厲聲道：“陳言還沒說什麼，你有什麼可說的？”
    陳言向來心軟，像一隻忠犬一樣，你給他一點點，就會拿出自己的全部。怎麼能讓為自己伸冤的女孩獨自站著出醜，他心裏也有些哭笑不得，初中之後第一次上課時起立居然是為了和老師頂嘴。
    “老師，我的確……是119分……”
    “你把試卷抄下來重做！”
    下課後，前排的短發女孩猛拍了一下桌子：“狗男女！”
    “對不起，一開始對你那麼凶……”
    “沒關係啦。”
    謝謝，真的謝謝。
    “我幫你抄一半試卷吧！”林小東拿過一張試卷。
    校長在教學樓裏轉完最後一圈後，撥通了老陸的號碼：“反正今天你晚自習時不盯班，來喝兩杯吧。”
    “好”
    冬天白天很短，五六點鍾天已經黑下來，這時這家四季長存的燒烤攤也才剛開始來人，空氣中混雜著孜然味和啤酒味。兩個男人隨便找了張油膩膩的桌子坐下，點了幾個小菜和一斤白酒。
    “老陸，那個新生怎麼樣？”
    “哪壺不開提哪壺，還沒見那。聽說幫了陳言那小夥子。”
    “我可是聽說她和陳言合夥氣老英啊。”
    老陸擺了擺手，道：“陳言也是個好孩子，和我以前挺像的。”
    兩人沒在言語什麼，隻是夾鹹菜，喝著辛辣的便宜酒。半杯下去，老陸的鼻頭已經紅了，開始說胡話：“小林啊，你知道我兒子嗎？”
    “鵬鵬？”
    老陸搖搖頭，說：“不是他，是小升啊。大名叫陸笙。”校長酒量大，還沒暈，他沒聽說過這個叫小升的孩子，就不接話，等老陸自己說下去。
    “教師裏的那套桌椅啊……就是留給他的……我隻是個初中老師，什麼都不能給他，什麼都不能補償他，隻能一直等著他……他要是……要是還……還在，倒是不一定很喜歡學習，會和其他混小子一樣叛逆，讓我頭疼。可他要我頭疼也好啊，他走時要是我在該多好啊……”說著說著，鼻涕眼淚都留下來了，淚珠大概也滴到了酒裏，校長給他遞過來抽紙，他也不接，一口悶掉杯子裏剩下的液體，趴在桌子上不知是睡著了還是隻是累了不想說話。
    校長把自己外套脫下來披到老陸身上，給書記打了個電話：“給十四班加套桌椅，在我工資卡裏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