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意識上蒙的那層霧，似乎被扯開了，一切變得清晰真實起來。
    “小升啊，我當然記得。”林小東苦笑說，小升的影子可是纏繞了她好多年，或許是瀕臨死亡時遇到的人的緣故吧，“你的病怎麼樣，治好了沒有？”
    “不用總是呆在醫院裏了，不過還是不太穩定，時進時出的很讓人頭疼啊……我沒你幸運……哎，你該下車了。”
    “你也是。走啦走啦，不上學可不行……”林小東毫不客氣的拉起小升的手腕，不能再丟下別人了，總覺得會過意不去，好像不去做會後悔一輩子什麼的。
    為什麼要對一個陌生人有這麼強烈的責任感？
    “你等一下，我想去買一瓶水，今天出門走的急，忘帶水杯了。”林小東一邊掏零錢一邊說，“在這裏等我一下。”
    五分鍾後，
    學校小賣部冬天賣的水都是加熱過的。林小東握著兩瓶溫度正好的礦泉水呆呆的站在學校門口。
    “我為什麼要買兩瓶啊……而且買完直接去教室不就好了，幹嘛還要回一趟校門口啊。好像忘了什麼事哎。”想著，林小東隨著那些身著藍白校服的學生走進校園，“今天還是沒有勇氣幫那個受排擠的男生呢……”
    小升明知道現在林小東看不見自己，但還是心虛的躲在樹後，他歎了口氣，心想：“當年的事，她也不知道的吧……固執的等在這裏這麼多年……根本沒有用處吧。”
    班主任是一個很幽默，和學生很親近的中年男人，上課前還特地給林小東了一份筆記，免得她會跟不上。
    “那麼，新來的同學，你叫什麼名字？”
    “啊……我叫林小東……”林小東稍稍從座位上站起來了一下，道。
    林小東！老陸怔了，這是那個得到自己兒子心髒的女孩！捐獻心髒是小升自己願意的，但因為這個當做他還在人世……做不到啊，身為一個父親……
    小升他，孤零零的在手術室裏，被醫生用手術刀劃開皮膚，他可能還在夢裏喊著爸爸，維持生命不斷跳動的器官被轉移到另一個女孩的胸腔裏去繼續工作，泵出的血液中再也不含有自己的基因。兒子身上被破開的大口子，或許連縫合都沒有，直接送去了火化場……想一想，就覺得……惡心！
    老陸幹嘔了幾下，隨機跑出了教室，在洗刷間裏吐到隻有胃酸，出來遞杯水讓他漱口的班長顯然是被滿眼血絲的老陸的扭曲表情嚇到了，老陸並沒有理會她，洗了把臉，連擦都沒擦
    就又跑了出去……
    辦公樓的三樓，走廊的盡頭，有一扇實木門，狼狽的男人低著頭，走了進去。
    “校長……要麼讓林小東換個班級學習，要麼，讓我去管別的班吧……”
    “為什麼？”校長室彌漫在咖啡的香氣。
    “那個女生，是換小升心髒的人……”
    校長扶額，語重心長的說：“老陸，你要學會控製情緒。”
    男人咬了咬牙，大吼道：“你讓我怎麼控製情緒！她害死了我兒子！……我怎麼控製……怎麼……”校長和老陸認識了五六年，還從沒見過他真急眼，他一直以為摯友是一點脾氣都沒有的。五六年前剛認識的時候，他年輕氣盛，很看不慣這個慵懶頹廢的男人，明明一身才能卻偏偏不用，爛泥扶不上牆，便總是跟他作對，時間長了，他明白自己是比不上他的，關係開始緩和，然後越來越好。
    雖然有些吃驚，但他還是校長，不能容著老師亂來，做出銳氣不減的樣子，說：“記住，你是個教師，教了三年的學生你就放棄了嗎？這正是最重要的時刻，他們一生的幾個轉折點之一就要來了！”
    “就是不想害他們，我才這樣！我教不下去……”
    校長皺了皺眉頭，說：“老陸，你能不能像個男人一樣，硬氣一點。”
    “我不是什麼偉人啊，我能做什麼？這個待了那麼久的學校，這份工作，我能放棄嗎？我的妻兒，我能放棄嗎？我隻能這樣低三下四的求你啊……這些枷鎖，不是甩不掉，是不能甩啊……我不能對不起這些人啊，但我也不能對不起小升，即使他走了，可我是他父親……我隻是一個……初中老師……”說完，他撲通一聲跪地，又顫抖著說，“求你……”
    “你先回去休息幾天，我幫你代課……”校長扶他起來把他送出去。看著趔趄著遠去的男人，他想，自己是不是自以為是的做錯了什麼。
    男人沒有回家，在學校的已經廢棄的學生宿舍躺了一下午，床板上隻鋪了幾張報紙，男人躺在上麵並沒有睡覺，而是死死盯著上層床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