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6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258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06
“我想吃川菜。”
我站在蘇黎世的書房門口,提出了這麼一個要求。
蘇黎世放下手中的文件,看了我一會兒,然後說:“好。”
我以為蘇黎世會拒絕我這個胃癌患者的無理請求,結果他卻決定和我一起出門。
這幾乎是我跟他大吵之後的第一次出門。
等地鐵的時候我百無聊賴,我想了一會兒,然後靠近地鐵鐵道的護欄。
蘇黎世果然一把把我拉回來,臉上是自如的淡定。
“不安全。”
他輕描淡寫。
我冷笑,“地鐵不安全,你怎麼不大牌的叫人開車接你?”
我知道我沒必要什麼都跟蘇黎世針鋒相對,但我就是這樣的忍不住。我想用言語中的針去紮蘇黎世的心,我的潛意識裏拒絕著這個陌生人的好意,但是又貪婪著不願意完全放棄。
“我隻是不願意開車,”蘇黎世放開了我的手,站在一旁轉開視線不看我,“如果宋小姐想要坐車,從這裏出去左轉有公交車車站。”
末了他轉頭,看了我一眼,“也有司機。”
虧我剛才還在想這個人真好,轉眼這人說話就頂著我的胃了。
蘇黎世有185的個子,對於160的我來說,基本上是說話都要低頭,看我都要彎腰。
這人真是說話一句比一句氣人,偏偏還生的這麼高,我想瞪他都比平常更難為自己。
我鼓著臉,不想再跟這個人說話。
事實證明,蘇黎世比我想象的更讓我不爽。
蘇黎世沒有直接帶我去吃飯,而是在商場停了下來。
我看著這人少的可憐的地方,偌大的空間白色的燈光刺得我雙眼疼痛。
“在這裏吃什麼?”我眯著眼問蘇黎世,“吃你麼?”
我不得不承認,我的脾氣越來越差。
幾乎是怎麼讓人不爽我怎麼來。
蘇黎世倒是不介意我的滿腔敵意,他走在前麵。
盡管我很不情願,我還是很快步跟上了他。因為他走了,我一個人會更尷尬。
一邊跟著蘇黎世,一邊發現蘇黎世是個騷包男。購物狂或者愛美也就算了,有必要從一樓的第一家開始逛嗎?
蘇黎世一進門,就有服務小姐笑臉相迎。
“您好,有什麼需要我幫您的嗎?”
這笑臉堆的,跟她骨瘦嶙峋的身材真不搭,也不怕笑容把身子壓垮了。
蘇黎世漠然的擺手,然後在略微環顧一周,指了一件黑色的長裙,“拿過來,給她試。”
我蹙眉,往後退了一步,“蘇黎世你幹什麼?”
我討厭買衣服,尤其是跟不熟的男人一起買衣服。
蘇黎世根本不理會我的抗拒,拿了衣服遞給我,“試試。”
“不要,”我低著頭,看著麵前這條裙子心裏很不舒服,“我穿不下。”
“先生,要不我給您拿大一碼的?”服務小姐又過來搭話,我聽了以後頭更低了,越來越往後退。
就在我快要退出一米的時候,蘇黎世伸手拉住了我,“不用,就試這一條。”
我忽然就仰起臉,瞪著麵前的男人,在對峙了5分鍾後,我憤恨的拿了那條裙子轉身去了試衣間,把門關的震天響。
這條裙子看上去很小,我覺得我根本穿不進去。
即便如此,我還是脫了衣服來穿,我想穿不進去我就把它穿爛,氣死蘇黎世。
憤憤不平的我粗暴的換著衣服,結果這衣服套上身的時候,出乎意料的鬆。
不滿一瞬間消失了,變成了刺骨的涼意。
我忘了,我的孩子沒有了。
我忽然間不再吵鬧。
我安靜下來,看著試衣間內的鏡子,看著裏麵陌生的自己。
在我怔愣之間,身後的門被打開了,蘇黎世默默地站在我身後,為我拉上了拉鏈。
他雙手放在我肩膀上,“很好看。”
我身子顫抖了一下,看著鏡中的自己,眼眶漸漸紅了起來。
然後我低下頭,說,“蘇黎世,解開拉鏈。”
蘇黎世沒有立刻說話,但是過了一會兒他把剛拉上的拉鏈又解開,然後關門出去了。
接下來的一路我的心情都很沉重,蘇黎世讓我穿什麼我就穿什麼,反正再也不像從前一樣因為尺寸而覺得尷尬。
蘇黎世問我喜不喜歡,我都搖頭。
我的大腦裏都是別的東西,漲漲的讓我頭疼。
等我回顧神來覺得腳疼的時候,蘇黎世已經把整個商城都逛了過來,開始逛珠寶店了。
看著麵前閃爍的首飾,我沉默不語。
我不是不喜歡,隻是我沒有心情。而且就算我喜歡,那個幫我付款的人也不應該是蘇黎世。
我忽然覺得蘇黎世很病態,即便他曾經為了動手開刀心疼我的慘態,也沒必要做到現在的程度。我討厭他這陌生的親切,我討厭他逼我做的一切,我討厭他強迫我的生命接受他的存在。
服務員似乎是看準了蘇黎世這個冤大頭,以為我們是情侶,恨不得把玻璃櫃裏的東西全部拿出來。
聽著這服務員滔滔不絕的講著,我忽然覺得煩悶。
我直接冷冰冰的打斷他,“我要走了。”
服務員以為我開玩笑呢,還說:“先生啊,您這麼不果斷,您的女朋友都不樂意了呢。”
蘇黎世依舊靜靜地挑選著,沒有回話。
“我不是他女友。”我蹙額看著麵前的服務員,生怕他大腦不清晰我又重複了一遍,“我不是。”
結果對麵果然是缺了一根筋,“您們是夫妻啊!果然了,我也覺得不幹脆的丈夫不是好丈夫。”
這廝真是弱智到我肺疼。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轉身就走。
我邁著流星大步,一步一個腳印,恨不得踩塌這座大廈。
走了一會兒,我回頭,看見身後悠哉悠哉的蘇黎世,頓生了報複的惡意。
這一路他精心挑選衣服和飾品,我一概不領情。
但是這回我走進了家居用品店,選了一套睡衣。
便宜,舒適。
而且是惡俗的粉紅色。
“你不是想給我買東西麼?”我嘲弄的笑著看蘇黎世,“我要這個。”
我還等著蘇黎世罵我有眼無珠呢,結果他居然真的去買單。
我將衣服捏在手裏,真是氣得跳腳。
最後更可氣的是,蘇黎世帶我吃的粵菜。
什麼是粵菜,就是一堆不辣的寡淡的又美名其曰“鮮香”的菜。
我真是吃得牙都要咬碎了。
蘇黎世這個大騙子,我說想吃川菜,非但沒讓我吃到,還讓我陪他逛了這麼久。
我由於吃得太憤恨,以至於最後一道菜上來的時候,我已經撐得受不了了。
然而最後一道菜,是川菜中的水煮魚。
蘇黎世看著我一臉不滿的樣子,伸出了罪惡的筷子,對我說,“你可以歇一會兒再吃。”
於是我就惡狠狠地盯著蘇黎世吃光了我最喜歡的水煮魚。
經過今天的事情以後,我發誓我再也不要和蘇黎世一起出門了。
進了蘇黎世的家門以後我就往自己房間裏走,還撞到了剛剛打掃完房間的阿姨。
“對不起。”我小聲的說了一句。
對方對我報以微笑,“沒事,宋小姐,您今天肯定很開心啊。”
我不解,還要問這阿姨就過去找蘇黎世嘮嗑了。
我愈加不滿,進門之後還把門反鎖起來,雖然我知道蘇黎世有鑰匙。
我坐在床上整個大腦都空蕩蕩的,忽然覺得我這樣被蘇黎世玩來玩去根本沒有意義。
手上還拿著蘇黎世給我付款買的睡衣,真是粉嫩到我老臉都要羞紅了。
我獨自呆了一會兒,最後決定把這件衣服先放進衣櫃。
我從瑞士過來,隻帶了幾件衣服。說是從瑞士帶的,其實也是我之前去瑞士時穿的。
很少,很素,很舊。
因為我覺得我會很快結束自己的生命。
然而現在我卻在我滿目琳琅的衣櫃麵前目瞪口呆。
蘇黎世家大,所以衣櫃也大。
以前我的衣服少到我可以在衣櫃裏睡覺,現在裏麵滿的連睡衣都放不下了。
這些衣服全是今天逛街的時候,我試過的沒試過的都有,一件一件剪了標簽掛好了放在衣櫃裏。
衣櫃中間的抽屜打開,連飾品都有。
有些我還記得,我隻是多看了一眼,蘇黎世居然都買下來了。
我忽然間頭腦有些發熱,臉也熱了。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但是卻又很不一樣。
我拒絕去品味這種感受,我怕我一想,就會萬劫不複。
很晚的時候,我才從自己的房間裏出去。
從前我沒有在晚上的客廳待過,沒想到客廳的地燈很多,整個房間不是很明亮,但是感覺很暖。
我注意到桌子和椅子的腳上都包裹著軟綿,撞到也不會疼。
我一路走過去,心情都越發沉重。
蘇黎世的房門沒有關,還亮著燈。
我深吸一口氣,然後敲了敲門,在門口,悶悶地問:“你睡了嗎?”
蘇黎世沒有立馬回複我,我要走的時候他才開口,“你進來吧。”
“不用了,”我往後退了一步,聽了蘇黎世的話我覺得他似乎就要哦走過來了一般,“我想問你,我在Dignitas的錢還剩多少?”
蘇黎世沉吟片刻,然後問我,“你問這個做什麼?”
“……剩下的,我會寫份合同全部給你,”我艱難的開口,“雖然不多,不過應該也算有點。”
那些錢,可能剛開始的時候數目巨大,但是經過Dignitas的消費,應該所剩無幾了。我並沒有查閱過,因為人之將死,錢是帶不走的。
而且這些錢,跟蘇黎世花在我身上的,不過是冰山一角。
我見蘇黎世沒有繼續回答我的話,我就當他默認了。
“我不知道合同書怎麼寫,你有空找個律師過來好了……”
話還沒說完,我感覺頭頂一黑,蘇黎世已經站在了我麵前。
我們倆相看無言,我感覺他仔細打量了我一下,然後皺眉說了一句很不著邊際的話:“你的睡衣呢?”
“——啊?”
蘇黎世看我愣愣的樣子,又說,“買了不穿麼?”
我依舊處於當機狀態,我甚至在蘇黎世漠然的雙眼中看到了對我智商的鄙視。
我看著麵前的這個男人,跟之前在房間裏都打領帶的人完全不一樣了,他居然穿了一件藍色的睡衣,而且款式和眼熟。
一瞬間我大腦就熱了,臉都漲紅了。
“你幹嘛跟我買一樣的衣服?!”
蘇黎世好看的眉頭依舊緊緊的,“宋良辰,我記得你不是色盲。”
這話說的我啞口無言。
憋了半天,我才說,“你憑什麼給我買衣服?我要求你了麼?!我跟你熟麼?!你憑什麼自作主張,你憑什麼這麼趾高氣昂!”
是的,他就是這麼的高傲。
買了就以為我喜歡,看了就知道我的尺寸能穿。
不問就知道該買什麼顏色。
高高在上,讓我在溫暖的雲端偏偏還覺得難堪。
蘇黎世聽我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憑什麼,一時間沒有接我的話。
他看著我氣憤的臉紅的樣子,氣喘籲籲的樣子,忽然伸手將我的長發挽到耳後。
“知道一個女人討厭什麼不容易,但是知道一個女人喜歡什麼很簡單,”蘇黎世用他平靜漆黑的雙眼看著我,恍若波瀾不驚的湖麵,“所以我知道你喜歡什麼。”
我打開他的手,“我不想欠你的。”
“但你欠蘇洛陽的。”蘇黎世的雙眼驀地犀利,蘇洛陽這兩個字明顯刺痛了我的心。
“你欠她一個完好無缺,健康快樂的宋良辰,”蘇黎世看著我,湊近將鼻子貼近我的,“在她後天的婚禮上,你還欠她一個伴娘。”
我跟蘇洛陽是大學同學。
我無法形容我們之間的關係,我隻能說,在我百聊無賴的生活中,每天和她見麵是我每天用力活下去的期盼。
我看見到她會覺得開心,我甚至覺得我以後的愛人一定要和蘇洛陽一樣,隻要我見到他就開心,就足夠了。
如果說好朋友的最高境界是像一對同性戀,那我跟她已經是七年之癢了。
蘇洛陽,是我陰天裏的太陽,甚至是我之後暗無天日裏的溫暖陽光。
她為我做的,任何一件都讓我覺得用一輩子都換不清。
蘇洛陽結婚的前一天我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
最後我又跑到蘇黎世的房間裏去,他依舊大門敞開。
我站在門口本來還猶豫著,看到他這麼毫無防備,就忍不住嘲諷他,“你是期待著別人闖進你的房間嗎?”
蘇黎世聽到聲音的時候沒怎麼動,過了一會兒采訪下手中的書,“我怕你來的時候不敢開門。”
“說得好像你一直都在等我似的……”我嘟囔了一句靠在門口。
蘇黎世抬頭,“我是在等你。”
看著他的雙眼,我一下子有點心虛。
“我……不知道明天穿什麼……”我的雙手手指交叉著,糾結的糾纏在一起。
蘇黎世沒說話。
憋了一會兒他還一動不動,我隻好說真話了。
“蘇黎世,我睡不著。”
我聽見書放在桌上的聲音,蘇黎世對我說,“坐過來。”
盡管我很抗拒和蘇黎世的接觸,但現在他是唯一一個客觀看著我的人,我已經很久沒有和人接觸了,我甚至一個人的時候都不知道我怎樣才算正常。
“你眼光不錯,”蘇黎世看著沒動腳步的我,然後起身走到我身邊,“你選的睡衣很舒服。”
我驀地就羞了,我抬頭吃力的看著蘇黎世,“這是我選給自己的,你學我!”
蘇黎世不以為然,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來,“你睡進去,我坐這裏。”
我本來想反駁我憑什麼睡你的床,就被蘇黎世一副那你憑什麼來找我的臉色把話給逼的咽下去了。
蘇黎世的床大大的,被子雖然跟我的比有點硬,但是很暖和。
我鎖到被子裏,不願意呼吸,卻阻擋不住蘇黎世氣息進入鼻腔。
“我眼光很好,所以你明天無論穿什麼,都好看。”
蘇黎世說的這麼淡定,反而讓我很不淡定。
難道我穿衣服好看不是因為我好看麼,怎麼還是你選衣服選得好了。
“那我明天喊你什麼……”我忽然氣場就弱了下去,蘇黎世自己跟我說的名字是他的私人問題,我無權幹涉。
陸城,蘇黎世。總感覺這兩個名字差的太多。
蘇黎世似乎跟我想到一個場景去了,這回他沒有轉移話題或者不回答,他看著我,然後說:
“蘇黎世,是我和我母親去瑞士,拿到瑞士公民身份證的時候改的,”蘇黎世的眼色變得深沉,他慢慢的說,“我現在是蘇黎世,以後也是蘇黎世。”
我哦了一聲,沒了下文。
過了一會兒我問他,“那我也拿了瑞士的公民證,我怎麼改名字。”
蘇黎世靜靜的看了我很久,然後說,“你不用改名字。”
我皺起眉頭,不滿的反駁,“改不改是我的事情,憑什麼你能改我就不可以——”
“——因為,”蘇黎世冷漠的打斷我,“你改名字是逃避自己的過去。”
我雙手握拳,感覺指甲已經嵌入手心,我已經感覺自己處於爆發的邊緣。
“你——”
“良辰。”蘇黎世忽然這樣喊我,讓我措手不及。
“你沒有需要逃避的東西,沒有需要忘記的過去,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蘇黎世看著我,然後走過來坐在我身邊,“你從頭至尾,都是沒有錯,所以你不必拋棄自己。”
我看著麵前的這個男人,他很認真,很用心。
他的一舉一動都帶著一股熟悉的感覺,親切,卻又陌生。
我一直摸不透蘇黎世對我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對我似乎是很熟悉,我也不否定他能輕易的了解我情緒的波動點。
但這多數的時候不像是惺惺相惜,隻像是相似。
蘇黎世不是懂我,而是料到了。
這讓我莫名的害怕,卻不知道害怕什麼。
然而那個晚上我並沒有細想這個問題,我在蘇黎世略帶溫柔的目光下,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