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遮銀鏡。
    塗著鮮紅蔻丹的手將金絲為繡的錦帕揭下，露出一麵打磨得極是光亮的銀鏡，仿佛是穿透了千年的時光，隱約還有舊時的奢靡。鏡中的女子盯著自己的容貌，那樣憐惜，那樣珍重，恨不得用世上最好的東西來留住這一張臉。不夠，單單是留住這樣的容顏還不夠，它可以更加好看的。
    銀鏡中的美人臉生了藤蔓一樣的血絲，恐慌也逐漸攀上了那一雙似天上星辰那樣明亮的眼睛。錦帕被用力攥出扭曲的紋，那一張美人臉變得益發可怕，白若霜雪又布著血絲，儼然就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怨鬼。
    這一切都要怪那個多管閑事的女人——
    “姑娘，琵琶飲煮好了。”本來，這個時候令玉應該準備離開房間了。
    令玉將錦帕被覆在銀鏡上麵，臉上的血絲也隨之消散不少。她的房間很安靜，分毫不見先前被魏臨羨搗亂的情狀，至於那個客人，若不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場麵被嚇著了，便是見慣了這樣的場麵已經被主管枕紅閣的婦人勸回去了。總之，不用她令玉來費神。
    送湯飲的婢女低著頭，一副謙卑溫順的模樣。雖是未施粉黛，但也能看出小有姿色，枕紅閣的眼光——一向很好。令玉執起調羹舀了一口琵琶飲，才放入嘴裏便已經皺眉。
    啪！
    女婢的臉上已經著了一下，她不明所以地跪下，口中呐呐道：“哪裏做得不合姑娘口味，婢子馬上就改。”
    令玉是枕紅閣的外來客，反彈琵琶成絕活，一舞綠腰驚眾人。這樣的才貌使她輕易坐了枕紅閣花魁的位置，這一坐就是穩穩當當的三四年。往日便是老板娘也對她留有三分麵子，從來都是百依百順，甚至替她瞞下了秘密。
    夜裏娥女嬌，白晝銀發繞。觀音提籃來，紫煙香嫋嫋。
    令玉拔了一根簪子擲在婢子的麵前，笑道：“拿去，劃花了自己的臉。”她眼裏容不下別的美色，哪怕這樣的好容顏隻是那四月才露了個尖的荷花，還是個小小的骨朵兒。她眼中有癲狂的神色一閃而過，見婢女不住地抖但仍是不動手，厭煩地拾起簪子反手上提一刺——
    婢子慘叫著倒下，血開成了花。
    “何必呢？”聲隨折扇開，影從君子來。
    噗通。噗通。噗通。
    令玉也似方才那個婢女一樣不自覺地抖起來，這是來自靈魂的顫栗，是要下跪臣服的前奏。這樣的情況，許久沒有出現了，第一次有這樣的恐懼，大約還是收到玉觀音的那一晚。
    “小小凡人，留你不過是因為有用，自作聰明是活不長久的。”令玉看得清楚，說話的那人正是白天來過的顧明疆，她要開口，半聲也發不出。顧明疆將玉觀音收起來，又很快換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出來，仍舊是慈眉善目的。他看著令玉，啪地打個響指，仿佛在讚歎自己的聰明，“你知道麼，知珩從來沒有這樣喜歡過一隻妖，叔父說，知珩很聰明，結果他還是折在那隻花妖上麵了。而我，不會。”
    自信如顧明疆，隻以為一切都盡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在顧家算錯過一次人心，自以為以後永不會再錯。
    令玉用盡全力張開口，想要吸入多一口的空氣，隻是這一切都是徒勞的，她發出古怪的嗚嗚聲，一雙美目到死也沒有閉上，怨懟而不甘地瞪著描金彩繪的屋頂，這一口氣，最終還是沒有咽下去。
    她也想問一句，為什麼。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顧明疆是來收回靈石的，順便懲處了竊賊的同謀，如是而已。
    “窈窈！令玉死了……”魏臨羨猛地推醒還在打盹的孟窈窈，鶴信回歸，雙翼發黑，這是在報喪。孟窈窈猛地一驚，前幾刻她還曾與令玉交手，怎麼一下子說沒就沒，難道還有旁人與她一道，莫非是陸知珩？孟窈窈心裏還有另一個存疑的人——顧明疆。
    顧明疆他來得這樣快，令玉又是他指引才找到的。
    他對顧老太爺的關心斷不是假的。
    他麵對毒蜂也臨危不懼，哪裏似是一個不經事的富家公子？
    他身上沒有妖氣，也不通曉術法，也沒有神器護身。
    孟窈窈心裏有兩種聲音，一種旗幟鮮明地認為顧明疆關心則亂，一種堅定不移地覺得顧明疆身份可疑。這兩種聲音你一言我一語，攪得她頭痛。她心裏的那杆秤始終沒有平衡，逐漸往顧明疆是無辜的這一層沉了下去。他的脾性古怪些，嘴上不饒人了些，可他的心仍是懷有一顆赤子之心，至少，他給酬金的時候很是爽快，想起他還算是自己的金主，孟窈窈覺得妄自猜測是一件令人唾棄的事情。
    她站在顧明疆的房門前，一下一下地敲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