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的天使等來了父親，但隨父親而來的，還有一隊隊士兵。
    當房門被打開時，躺在床上的巴托麗立刻蹦下床，想要迎接父親。但闖進來的士兵阻止了他的動作。
    訓練有素的士兵麻利地按倒巴托麗，直把天使壓得跪在地上，而後用手銬困住天使的雙手，再在天使的脖頸處套上項圈，這才拉著鏈接項圈的鎖鏈牽起天使，向門口走去。
    在這過程中，巴托麗一直望著站在門邊的父親。他瞪大眼睛向父親求助，麵無表情的父親卻是搖搖頭，示意他不要掙紮。
    什麼都不懂的巴托麗就這樣懵懵懂懂地被士兵牽出了房子，遊街示眾。
    在遊行中，圍觀的觀眾不停向天使身上扔菜葉、雞蛋，巴托麗都乖乖忍著，隻竭盡全力轉動頭部，望向騎著馬跟在旁邊的父親。
    觀眾的情緒在天使的隱忍下越來越高亢，在手中的菜葉雞蛋都扔盡後，他們開始低下頭，尋找石頭、土塊，一切能找到的東西，扔向天使。
    石頭土塊在半空中亂飛，多數打在天使身上，少數卻落在押解天使的士兵身上，令士兵不由得出聲嗬斥。但興fen起來的人群根本無法自製，變本加厲地攻擊。
    到了最後，不光是押解天使的士兵挨了打，就連站得較遠的士兵也被打了頭。騎在馬上，受到城主禮遇的男人更是由於高估差異挨了不少石子。
    見到父親挨打，巴托麗立刻瞪圓了眼睛。紅色的火焰自天使周身蕩了出去，嚇得押解的士兵趕忙鬆開鎖鏈，逃到旁邊。
    四周在大聲呼喊“殺了他”“殺了這個殺人犯”的人群見此異樣，立刻閉了嘴。
    整個街道死寂至極，隻有火焰越燃越旺，有向四周擴散的趨勢。
    見此，四周的人連熱鬧也不看了，一溜煙兒地跑開，隻有幾個不怕死的、膽子大的還留著，卻是老實巴交的站在原地，再不敢攻擊天使。
    “巴托麗。”見到情況越來越糟，男人不由得出聲低喊道。
    聽到父親的聲音，巴托麗收回火焰，一臉天真地望著父親，笑。
    雖然火焰已經熄滅，但再沒有士兵敢牽著天使，因此男人隻好陰著臉接過鎖鏈，親自牽著天使走向刑場。
    由於途中的放火事件，城主臨時更改原本燒死天使的決定，準備淹死對方。他們特意出了城，選了條深沉的河流，決意在那裏處決天使。
    這是這座城市附近最深的河流，當有死刑犯需要被淹死，或者有疑似女巫的人需要被審判時，他們就會將那些人帶到這條河旁邊，在罪人身上綁上一袋子石頭，扔進河裏。
    可以說，這條河就是他們的天然行刑場。城中的人平時不會到這裏來，也根本不敢喝這條河的水。
    當裝滿碎石的袋子被放到麵前時，巴托麗仍不清楚麵前的狀況，直到那袋子和他綁在一起，天使才本能的感覺不安。巴托麗不停地看向父親，希望父親說些什麼，做些什麼，但父親就站在那群衣冠華麗的人類身後，沉默不語，也不再看他。
    惶恐漸漸占據了巴托麗的心頭，令他焦急地接連呼喚道：“父親。”
    男人不為所動，隻低下頭看自己的鞋尖。
    隨著城主一聲令下，幾個士兵走過來拖起裝滿碎石的大袋子，搖晃幾下，拋進了河裏。而巴托麗也因此被拽住，直接沉入了河底。
    直到河水濡濕麵龐，淹沒雙眼的刹那，巴托麗仍望著父親所在的方向。但當冰冷的河水激得他生理xing閉眼時，巴托麗終於明白了：他被拋棄了。
    他被自己的父親拋棄了。
    但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被拋棄。他一直很乖，對父親言聽計從，就算翅膀疼得無法忍受，也沒有嚎啕大哭，一直忍耐著。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要遭受如此痛苦。
    不得其解的巴托麗再次睜眼，看了眼漸漸下沉的袋子。他想要化出一簇火焰，將鏈接著袋子的繩子燒斷，但火苗在遇水的刹那就熄滅，消失無蹤。
    無法自救的巴托麗漸漸下沉，他拚命張開嘴，想要呼救，但除了一串串水泡外，沒發出一丁點聲音。
    滿心失望的巴托麗看了眼遙不可及的河麵，終於哭了。天使的淚水融進河水裏，片刻就消失不見。
    而此時，男人正隨著城主離開。在殺死天使前，城主曾許諾過他諸多好處，他現在隻等這些好處實現。
    這也算是巴托麗最後為他做的一點兒貢獻。
    但就在男人準備離開之際。身後的河流突然發出一道滿是寒氣的碎裂聲，令他不由自主地轉頭，看向河麵。
    在男人轉頭的刹那，河麵自底部開始結冰，這寒氣向兩邊擴散，將原本緩緩流動的河水凍住。
    到了最後，男人視線所及的整片河流都被凍住。一道身影從冰凍的河流中衝了出來，隨著四處崩散的冰塊，迅速飛到男人麵前。
    從河流中脫身的巴托麗飛到父親麵前，他的雙手還被手銬鎖著，但他並不在意，隻直直望著父親，低語道：為什麼？
    為什麼要拋棄我？
    為什麼不救我？
    為，什，麼！
    被天使迫人氣勢嚇住的男人轉了轉眼珠，見到城主一行人，驀地說道：“是他們逼我的。”
    “他們逼我殺了你。”
    城主幾人聽男人如此開口，忙連連搖頭，辯駁道：“我們沒逼他。”
    “我們隻是讓他做了選擇。”
    巴托麗轉頭，看向城主幾人，陰森開口：“什麼選擇。”
    “如果他將你交出來，就能免逃一死。”城主迅速說著，看了眼男人，又看眼氣勢淩人的天使，狡辯道：“你可是天使啊，如果沒有他的幫助，我們怎麼可能能抓住你？”
    “都是他，是他慫恿我殺了你的。”
    得知真相的刹那，巴托麗不敢置信地轉頭，看向父親，綠色的瞳孔一改往日的天真，變得深冷。他直勾勾望著父親，冷然道：“這些，都是真的？”
    知道自己再也瞞不下去男人立刻開始擠眼淚，“是，但我是有苦衷的。”
    “你殺了人，巴托麗，在人間殺人是要償命的。”
    所以你就讓我去死，連挽救一下都不肯？巴托麗看著男人。如果不是天使的血脈在生死之間再次激發，他可能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在了河底。
    “騙子。”巴托麗一指男人，憤怒到咬牙切齒。“你是個，騙子。”
    聽到天使這話，男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開始真哭：“就算我騙了你，但我畢竟將你養這麼大。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呢。”
    “巴托麗，這名字是我給你取的啊，也是我從森林裏將你撿回來，撫養長大的。”
    說完，知道自己說漏嘴的那人立刻捂住嘴巴，不再開口。而巴托麗直到那一刻，才知道自己視為父親的人類，竟然不是自己的親身父親。
    天使冷冷俯視著跪在地上的人，轉頭，看了眼旁邊瑟瑟發抖的城主幾人。
    隨著他的動作，一團火焰猝然燃燒在城主一行人身上，任他們又拍又打，滿地打滾，也沒辦法熄滅。
    最終，除了男人之外的所有在場人類都被焚化成焦炭。
    以為自己幸免於難的男人激動得涕泗橫流，卻不料天使驀地揪住他的衣服，扇動翅膀，帶著他升入半空。
    懸在半空中的巴托麗看了眼男人，一伸左手，猛地握拳，無數道火焰就如流星紛紛下墜，落在城中的不同角落。
    這些火焰一碰到可燃物，就猝然焚燒、擴大、蔓延，最終令整座城市都陷入火海之中。
    而在火焰燃起的刹那，人們尖叫著衝向街道，四處流傳，嘴周齊齊湧向城門。
    半空中的巴托麗見此，一揮左拳，又是一片火雨落下，卻是將城門外的吊橋燒毀，而後沿著城牆築起一道衝天的冰牆，將整個城市水泄不通的圍住。
    至此，所有的退路都被天使堵上了。
    數不清的尖叫聲從城裏撕心裂肺的傳來，但巴托麗不為所動，隻轉頭，望著被揪住後領的男人，最後叫了聲“父親”。
    男人戰戰兢兢地應了一聲，見到對麵的天使突然目露哀傷。但與這哀傷相反，天使的嘴角邪肆地勾起，露出男人所見過的最邪惡冰冷的微笑。
    就在男人揣摩天使的笑意時，巴托麗已然鬆了手。他看著男人像個炮彈一樣直飛入火海，而後“砰”的一聲爆炸，四分五裂。
    巴托麗看了許久，許久之後，他用右手捂住雙眼，擋住從雙眼溢出的淚水。一滴滴淚水自天使的指縫流逝，直墜到旺盛燃燒的火海中，煙消雲散。
    天使的嘴唇翕動少許，那聲“父親”終是沒有說出聲。他機械地盯著下方的火海，突然將雙手放在右翼上。
    羽翼撕裂的痛苦令天使幾乎保持不住平衡，但巴托麗忍耐著，咬牙將自己的右翼撕了下來。
    當滴著血液的右翼被撕下時，失去平衡的巴托麗不由自主地下墜，狠狠撞在冰牆之上。他慢慢起身，在冰牆上站定，這才看了眼自己被撕下的右翼。
    這是件醜陋至極的翅膀，肌肉交錯，羽毛不均，形態也很是難看。但巴托麗珍視地摸了摸自己的右翼，而後一揚手，將那流著血的右翼扔盡一片火海中。
    你說，你養育了我。
    那麼，我今天就，還你一個翅膀。
    從此以後，再無瓜葛！
    親眼看著自己的右翼被烈火焚盡的巴托麗緩緩閉上眼睛，再次流出一滴眼淚。然而隨著這淚水消失，天使一直下垂的嘴角緩緩上揚，勾出一種滿是憎恨和絕望的弧度。
    這世界，唯有死亡和毀滅，永恒不朽，永不變更。
    而既然這個世界如此瘋狂，那麼，讓它再瘋狂點如何？
    他要用這世界的瘋狂，來填補他永不可能平複的累累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