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爾和兩個純種惡魔飛到馬卡斯城外圍時，夜色已深沉，四周隻有籠罩住整個馬卡斯城的神力防禦陣發出人類肉眼看不見的淺光。
    幾乎所有吸血城堡的吸血鬼都在這裏，一千多個諾菲裏亞吸血鬼仿佛魔魅般藏在馬卡斯城外的各個陰暗角落，隻有雙眼在黑暗中發出幽紅的薄光。
    除卻第一日有幾個狂妄的初生吸血鬼自取滅亡外，剩下的吸血鬼都靜靜守在馬卡斯城附近，靜待時機。馬卡斯城有無數魔法陣築成的魔法塔，再加上天使神力加持，根本不是吸血鬼族可以攻破的，但這並不代表馬卡斯城固若金湯，無法攻克，三百多年前，前任吸血鬼帝王就率領諾菲裏亞吸血鬼攻破過馬卡斯城，如今的他們隻需將曆史再次重演。
    雙腳著地後，尼爾收起翅膀，不同等級的吸血鬼位置不同，僅高於C等級的N被安排在靠近神力防禦罩的地方，一旦防禦罩破碎，他們就是第一批衝向馬卡斯城的炮灰。
    將自己的身影掩藏在黑暗裏，尼爾瞥眼身後。魔神美狄亞站姿隨意，昏暗的月光照在他身上，印下大段大段曖昧的暗影，但尼爾卻能於夜色中瞬間就捕捉到那雙猩綠的惡魔瞳孔。
    而在尼爾望著美狄亞失神時，阿弗狄忒不動聲色地擋在吸血鬼和魔神之間，將尼爾看向美狄亞的視線阻隔在半路。
    見此，吸血鬼表情冷漠地轉過頭，裝作眺望馬卡斯城的樣子，內心卻因往事翻湧而漸漸被陰暗斥滿。
    這不是尼爾第一次參加戰鬥，在他成年前，他的生命裏便已滿是鮮血和黑暗。
    吸血城堡裏豢養的少數吸血牲畜都是為高等級吸血鬼準備的，身份低微的尼爾仍要去外麵捕食。由於阿奎尼恩家族的庇護，馬卡斯城附近的城鎮村莊不僅不怕吸血城堡，還以獵殺低級吸血鬼為榮，有些城鎮甚至還有一些吸血鬼獵人。
    對於吸血城堡的低級吸血鬼來說，每次捕食都相當於生死之戰。狼多肉少導致每一次侵襲都相當於攻城，在奔波幾日到達遠離馬卡斯城的小城鎮後，吸血鬼首先會遭受當地騎士團或巡邏隊的進攻，這會導致很多身心疲憊的低級吸血鬼喪命，如果當地有吸血鬼獵人工會的分部，他們的傷亡會更大，有時候甚至隻能空手而歸，因此一到得手，在屠盡反抗武裝後，吸血鬼會報複xing地將當地活著的生物全部咬死，連家禽家畜都不放過。
    除了捕食，高級吸血鬼間的內鬥也會消耗大量低級吸血鬼，食物地盤以及大小衝突都能成為高級吸血鬼開戰的理由，隻要最後高級吸血鬼無礙，吸血鬼帝王就不會追究，因此低級吸血鬼的命顯得更加廉價。
    為高級吸血鬼賣命是尼爾最厭惡的事情，但為了生存，尼爾不得不繼續這種近乎奴隸的生活。繼承惡魔血統的吸血鬼生來就對力量有種莫名的狂熱，除了死亡，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攔吸血鬼對於美和力量的渴求，因此尼爾雖然厭惡這種生活，卻無法違抗本能，隻能用野心和血腥將自己的生命引入更加陰暗的歧途。
    吸血鬼在繼承惡魔力量的同時，也承襲了惡魔族病態的偏執。
    就在尼爾陷入回憶時，一聲尖銳的嘶喊召開戰鬥的序幕，隨著這聲警報，隱藏於黑暗中的吸血鬼們現出身形，鋪展開各自的蝠翼，露出獠牙，麵帶崇敬地凝視停在空中的吸血鬼帝王。
    一路飛到馬卡斯城的吸血鬼帝王扇動雙翅，揚起一陣陣勁風，猩紅的雙眼幽亮詭譎，緊盯住守護馬卡斯城的神力防禦罩。他的身後浮著一道身影，從背部延伸而出的兩對魔翼掩在夜色中，幾乎看不見。
    美狄亞僅僅隻是瞥了眼空中的惡魔就收回視線。雖然這個混血惡魔的血統不錯，但受過沙利爾教導的林德更是混血天使中的佼佼者。
    沙利爾。
    想到曾經的大天使長，美狄亞抬起頭，凝視深沉的夜空，這兩千多年，他仍是想不出艾斯塔羅殺死沙利爾的理由。
    畢竟他們幾個，可以說是一同長大的兄弟。
    “大人？”見到魔神出神，阿弗狄忒忍不住輕喚一聲。吸血鬼與人類的鬥爭對於他這樣的純種惡魔而言不值一提，就算此地所有吸血鬼加在一起，也無法承受他全力一擊。
    美狄亞沒有理會阿弗狄忒，他凝視馬卡斯城的神力防禦罩，眯起雙眼。
    浮在空中的惡魔扇動四對魔翼飛向神力防護罩，用凝聚魔力的右拳悍然打在薄薄的防護罩上。
    凝聚精靈三百多年心血和混血天使加持的防禦罩並沒有碎裂，但防禦罩被攻擊而產生的震動讓位於馬卡斯城北麵的魔法塔塔身裂出一道細紋，隨著混血惡魔的進攻，魔法塔表麵的裂紋逐漸蔓延，最後支撐魔法塔重量，畫有一個個魔法陣的梁柱轟然倒塌，魔法塔塔身和塔內一直流轉光芒的魔法陣也全部破碎。
    最後三層樓高，用混血天使血液刻就眾多魔法陣的魔法塔在馬卡斯人眼前變成了一堆碎石。
    馬卡斯城北麵魔法塔倒塌的聲響將附近的居民都驚醒了。三百多年沒有受過滅城之災的馬卡斯人凝視魔法塔的廢墟，沒有尖叫，也沒有慌亂，隻是各自沉默地走回房屋，用力抱住房間裏的親人。
    早在兩天前，加洛斯侯爵就布下緊急命令，讓居民遇到吸血鬼侵襲時呆在屋子裏，不要外出。
    防禦罩在北麵魔法塔倒塌後暗了一瞬，但混血惡魔並沒有借這個機會撕開防禦罩，而是扇動魔翼飛到馬卡斯城的西側，再次凝聚魔力轟向防禦罩，顯然是想將馬卡斯城的防禦罩全部打碎。
    在第一座魔法塔倒塌，發出巨響時，加洛斯和拉斐爾就意識到吸血鬼已經展開了攻擊。身在臥室的侯爵匆匆打開書櫃後的暗門，抱出藏在壁櫥血庫下方的幾卷卷軸，這些都是用林德鮮血畫就的卷軸，也是加洛斯收藏中對吸血鬼殺傷力最大的卷軸。而侯爵騎士則是衝出侯爵行宮，有序地向前來集合的侯爵騎士團發布一條條命令，勒令騎士們以保護居民安全為主，讓他們安撫市民的情緒。
    吸血鬼已經將馬卡斯城團團圍住，對於毫無自保能力的平民而言，呆在房間裏才是最好的選擇。而代替居民衝在最前線的，是馬卡斯城的侯爵殿下，精靈加洛斯，及屬於馬卡斯城官方勢力的侯爵騎士團和非官方勢力的吸血鬼獵人工會總部。
    並非馬卡死人貪生怕死，而是對於神族間的鬥爭而言，人類就連炮灰都算不上，就算是經過訓練的吸血鬼獵人，在整個吸血城堡的吸血鬼大軍大軍麵前，也無濟於事。
    因為即便吸血鬼是惡魔血統稀薄的種族，也並非人類能夠抗衡。
    這世間，唯有神族才能戰勝神族。
    這也是特米瑞亞公國極其重視馬卡斯城的原因，一旦守衛馬卡斯城，能夠匹敵諾菲裏亞吸血鬼的阿奎尼恩家族敗落，南下的吸血鬼就會像千百年前那樣肆虐整個大陸，毫無反抗能力的人類將會迎來第二個暗無天日的惡魔紀，因此即便每年派去馬卡斯城的皇商和軍隊都會受到吸血鬼襲擊，死傷眾多，特米瑞亞公國國王也無法眼睜睜看著號稱特米瑞亞北部之盾的馬卡斯城淪陷。
    加洛斯抱著卷軸從侯爵行宮中衝出來，向拉斐爾劈頭問道，“吸血鬼會從哪個方向攻過來？”
    麵對侯爵的疑問，拉斐爾隻是抬頭。人眼無法看見防禦罩的光芒，但可以看見現身的惡魔，飛在空中的惡魔一下下揮著拳頭，顯然是在攻擊阿卡斯城防禦罩。
    順著拉斐爾的目光，加洛斯也望到了浮在空中的惡魔，他的臉色驀地難看起來，近乎怒吼般嘶喊：“林德在哪裏！”
    此時的林德在向何西亞告別。盡管城外的兩個純種惡魔掩藏身份，隱匿氣息，但曾在樂園與惡魔族共同生活過幾千年的林德仍是認出了他們氣息，而在確認惡魔的身份後，林德最後摸摸何西亞的發，歎息般叮囑，“去找加洛斯。”
    “他會送你離開這裏。”
    何西亞死死拽住天使的手，他知道他的天使很強，出去是為了拯救更多的生命，但他不想他去冒險，吸血城堡裏的吸血鬼有多恐怖何西亞所知甚深，所以他不能讓他的天使出去。
    這世界，除了林德再沒有人這樣關懷過他，他不能讓唯一在乎他的人去死！
    “我不！”何西亞任性地揪住天使，想要將整個身子纏在對方身上，但一向都不會拒絕他胡鬧的天使冷冷瞥了少年一眼，也正是這冷淡至極的眼神讓混血吸血鬼哭了出來。
    “你別用這種眼光看我。”何西亞用右手擦拭淚水，“我怎麼會讓你去死呢！”
    “這世界除了你再也沒人愛過我，我不能讓你消失。死都不能讓你消失。”
    何西亞的淚水不可自抑地流淌著，心疼得讓他無法順暢呼吸。對麵的天使救過他，從吸血鬼的手中救過他，他是他生命中唯一一個伸出援手的人。
    人類厭惡他，恐懼他，吸血鬼利用他，折磨他，好不容易有個人關懷，卻是吸血鬼的克星天使，但這又有什麼關係，他不在乎他的身份，不在乎他的種族，他隻要他活著——活著陪在他身邊。
    林德麵無表情地凝視哭得淒慘的少年，最終還是伸出手擦去對方的淚水，但他的聲音很冷，讓何西亞的心一寸寸凍結成冰，“我是個天使。”
    “因此我必須為捍衛天使族的尊嚴而戰，為維護沙利爾大人而戰。”
    “但我也向你發過誓，會盡我所能保護你，所以。”林德緩緩說著，抱住麵前哭泣的少年，純白的四翼從他的背後鋪展出來，扇動幾下，最後飛向空中。
    天使抱著少年一路飛到馬卡斯城中心的侯爵行宮，停在侯爵麵前。
    四周紛紛擾擾，但林德隻能看到加洛斯那雙銀色的瞳孔，那雙酷似沙利爾大人的瞳孔。
    驀地，大天使長的麵容出現在林德麵前，令他走向侯爵的腳步微微一頓。
    沙利爾，大天使長沙利爾，每個天使及流著天使血脈的人都熟知這個名字，對於純種天使來說，沙利爾是創造他們的父親，是比從未現身的創世神更值得尊敬的存在，而對於混血天使和雜種天使，沙利爾不僅是整個天使族的象征，還是他們的信仰，是他們唯一能證明自己天使身份的途徑。
    我也是天使，我也流著天使的血脈啊——林德抱住何西亞的手驟然一緊，蒼藍色的瞳孔裏溢出痛苦。
    沒有人知道他為成為熾天使花費了多少心血，吃了多少苦，就連幼時總是同他切磋的阿弗狄忒也不知道。連雙親是誰都不知道的林德必須比其他混血天使，甚至比普通的純種天使更強，才能獲得沙利爾大人的注意，而在獲得沙利爾大人的注意後，他也必須更努力，更加努力，才能夠得到“熾天使”這一名號。
    獲封“熾天使”那一天，是林德這一生最為重要，也最為快樂的一天。森嚴莊重的神殿裏，一排排純種天使站在殿上，但隻有他站在距離沙利爾大人最近的地方。而當坐在王座上的沙利爾大人起身，走向林德，並將右手放在林德的額頭上時，熾天使瘋狂跳動的心髒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那副畫麵是那麼生動鮮活，以至於幾千年後，林德仍能回憶起任何細節——
    “林德，”沙利爾大人的冰冷的手放在他發燒的額頭上，聲音聖潔，卻又透著震撼人心的蒼涼，“不要讓我失望，不要做任何有辱天使族榮譽的事情。”
    在天使長話音落下的刹那，林德就右手握拳，狠狠捶了下心髒，慷慨高聲，“以大天使長沙利爾的名字起誓，混血天使林德絕不會做任何有辱天使族榮譽之事，並會以生命來捍衛天使長的尊嚴及榮譽。
    聽到這一切的沙利爾仍是麵無表情，剔透的銀色瞳孔就像水晶，純潔又冰涼地映著林德因興奮而發紅的臉，輕聲低歎，“以大天使長沙利爾的名義，祝福於你，熾天使林德。
    “以大天使長沙利爾的名義，祝福於你，熾天使林德。”林德將這句話在心裏呢喃一遍，走到馬卡斯城侯爵，加洛斯麵前，將何西亞推到對方身邊。他的表情是虔誠的，但是虔誠中又有那麼一絲淒涼，聲音嚴肅而認真，“加洛斯，請你遵守諾言，保護他的安全。”
    被推給加洛斯的何西亞滿是淚水，他一把抓住天使的右手，固執地不肯放手。此時的少年近乎瘋魔，“我不認識他！我隻認識你，說要守護我的人是你，不是他！”
    “你別走，求求你別走。”別丟下我一個人。
    少年說這些話時哭得淒慘，令林德別不開眼。天使凝視了何西亞很久，蒼藍色的瞳孔裏滿滿都是少年的身影，將對方的不舍和依戀深深刻進心中。
    林德忍不住伸出右手，摸摸少年的臉頰。
    這動作讓何西亞滿是傷痛的眼睛亮了起來，生起希望，但就在片刻後，屬於他的天使驟然轉身，毫無留戀地飛到空中，停在馬卡斯城上方。
    天使嚴酷冰冷的聲音自半空中傳過來，卻讓地麵上的少年哭得撕心裂肺。
    “以大天使長沙利爾之名，熾天使林德將守衛這座城市。”
    加洛斯，我會履行我的承諾，所以，也務必請你遵守你的諾言，保護他的安全。
    否則。林德最後俯視下方的城市一眼，在心中描摹少年的笑容，緩緩抽出了自己的武器。
    否則，我死都不會安心。

    作者閑話：

    我要開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