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我想我們可以就馬卡斯城的安危問題再次談談。”
    當對麵精致的少年微笑著吐出這句話時，何西亞心頭一驚，猝然扭頭審視對方。雖然寬大的罩袍帽子擋住了一部分視線，但他仍是看清了對方刺眼的笑容，以及那雙銀色瞳孔深處的憎恨和隱忍。
    受驚的何西亞微微收縮脖子，一言不發地走向林德，躲在天使身後。
    他知道他是誰。整個吸血城堡裏沒有吸血鬼會不知道他是誰，就算沒有親眼見過他，那雙獨特的銀色瞳孔也已經傳遍了吸血城堡的每個角落。
    他是加洛斯·阿奎尼恩，馬卡斯城的侯爵，特米瑞亞的北部之盾。
    想到這一點的何西亞將身子蜷得更緊，伸手抱住林德，緊緊貼著對方。
    感受到少年恐懼的林德蹙了蹙眉，伸出右手安撫性地蓋住何西亞環在他腰部的手，不悅低語，“你嚇到他了。”
    “他應該害怕的不是我，”加洛斯輕笑一聲，抬起頭看了眼燦爛灼熱的太陽，隨後勾起嘴角微微一笑，“而是此刻圍在馬卡斯城外的那些吸血鬼。”
    “林德，如果你真的在乎他，我想我們應該找個地方好好談談。”
    侯爵的表情仍是笑的，語氣輕緩，但林德從那不急不緩的聲音中聽出了某種威脅，他將眉頭蹙得更深，抬頭看眼不遠處的教堂，說道，“跟我來。”
    得到邀請的加洛斯眯起眼睛，微微一笑，內心卻是暴躁又冷酷。他不知道林德怎麼會和一個吸血鬼有關，但無論是什麼原因，馬卡斯城內混入了吸血鬼的事實都讓他心情不悅。
    而這不悅在看到林德對少年的在乎後變得越發壓抑。如果說此前加洛斯對林德會守護馬卡斯城有十足的把握，此刻卻不敢確定林德一定會信守誓言，就算林德遵守諾言守護了馬卡斯城，加洛斯也無法忍受一個吸血鬼竟然好好活在馬卡斯城的事實。
    一千多年，他們精靈和諾菲裏亞吸血鬼戰了一千多年，犧牲無數，如果身為精靈的他無法將諾菲裏亞吸血鬼趕盡殺絕，怎麼對不起那些為了精靈族的延續而死去的先輩？
    率先走入教堂的林德並不知道侯爵的所思所想，他將右手放到何西亞身後，最後摸摸對方的頭，神色溫柔，“先去房間裏等我。”
    聽到這話的何西亞垂下頭，扯了扯天使的衣袖，他想說自己不怕被加洛斯·阿奎尼恩抓住，不怕飛灰湮滅，但這些話在看到天使英俊的臉龐時都徘徊在口腔裏，不忍心吐出。
    他還記得剛才，就在幾分鍾前，他的天使嚴肅又認真地起誓，說他會保護他，懇求他不要死去。
    想到這些的何西亞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伸出右手摩挲天使的臉龐。這動作令林德瞪大了眼睛，然而更令他吃驚的事情還在後麵，在加洛斯·阿奎尼恩麵前，身為新型吸血鬼的何西亞踮起腳，輕柔又深情地在天使唇上印下一吻。
    從未有過這樣經曆的林德僵在原地，從指間到頭皮開始戰栗，發麻，好像某種電流沿著血管流竄，每到一處就麻痹他的神經，令他茫然到不知所措。
    天使的大腦陷入短暫性死機，甚至都不知道少年何時離開。
    一直在旁觀望的加洛斯見此輕笑出聲，但這笑容裏多少含著冷漠。那個吸血鬼在離去時仿佛威脅般的瞪了他一眼，令侯爵本就焦躁的心更加不安。根據情報，整個吸血城堡的吸血鬼都在馬卡斯城外，這讓加洛斯不得不猜測吸血鬼帝王也將會來到馬卡斯城。
    吸血鬼帝王的到來並不可怕，馬卡斯城經過林德加持的防禦罩足夠抵禦吸血鬼的進攻，但已經做好最壞打算的加洛斯不知道三百年後的馬卡斯城能否抵擋得住混血惡魔的進攻，因此他需要林德的承諾。
    不，他必須得到林德承諾，為了馬卡斯城幾千人的性命，身為侯爵的他必須要得到天使林德的承諾。
    即便獲取這承諾的手段可能會摧毀他和林德的友誼，加洛斯也在所不惜。
    他必須守衛這座城市，守衛這座，屬於精靈的城市。
    想到此，加洛斯收起微笑，表情變得嚴肅冷酷。一直守衛在旁的拉斐爾見此，無聲看了眼對麵的天使，長時間的相處和默契使得他能夠準確猜出侯爵的一舉一動，而隻要是加洛斯所希望的，他一定會做到。
    “林德，你知道精靈族當初是怎麼興建馬卡斯城的嗎？”最終，是侯爵加洛斯打破了寂靜，他直視天使蒼藍的瞳孔，低聲開口，“七百多年前，也就是我的祖先在受封侯爵後，阿奎尼恩家族開始建築馬卡斯城，當時的馬卡斯城——”加洛斯輕笑一下，緬懷的神色裏藏著不可窺探的哀傷，“當時的北境被冰原覆蓋著，無論是北境的哪片土地，都隻有寒冷，一旦夜幕降下，生活在北境的人就隻能成為諾菲裏亞吸血鬼的食物。人們的慘叫遍及北境的每一寸土地，人們的恐慌浸染北境的每一片天空，在這樣的土地和天空下，你能想象當時北境人民的生活嗎？”
    加洛斯頓了一頓，“因此盡管馬卡斯城實是在工匠，平民，阿奎尼恩家族的屍體建起來的，盡管為了修築馬卡斯城的城牆，魔法塔死了很多人，但馬卡斯城的人不後悔。因為自從馬卡斯城建立後，諾菲裏亞吸血鬼就再也沒能蹂躪北境的土地，那些無所歸依的流浪者也都找到了家。”
    “但是你如今所見到的馬卡斯城並不全是那時的人們建造的。”加洛斯垂下眼，在心裏歎了口氣，“三百年前，吸血鬼帝王帶領他的爪牙攻入了馬卡斯城，很多魔法塔在那時崩潰，如今的魔法塔是後人重新建築加固的。”
    “這就是三年前我留下你的原因，林德，如今的魔法塔依舊脆弱不堪，所以我需要你，需要神族的幫助。”
    “馬卡斯城的幾千人也需要你。”加洛斯說完，突然話鋒一轉，揚起調侃的笑，“林德，你愛他嗎？”
    侯爵的突然變化令天使摸不著頭腦，但他仍是蹙著眉頭回答，“我不知道愛是什麼。”
    “我隻知道，”想到少年，林德麵容變得和緩，蹙起的眉也漸漸舒展，嘴角微彎，“我隻知道，我想保護他，不希望他死。”
    加洛斯聽後輕笑一聲，用餘光瞥了眼身後。他看不到拉斐爾，但他能感覺到地方的氣息。
    無論何時，都能感受到。
    “那就是愛。”
    “當你在乎一個人，想要為了他的生存而付出，想要讓他活得更幸福時，你就已經愛上他了，”加洛斯直視林德的雙眼，酷似天使長的銀色瞳孔裏藏滿深意，“所以林德，就像你說的，保護好他，保護好這座城市。”
    “那麼，作為交換，我以我的生命和榮譽起誓，絕不會再找他任何麻煩，並且會以馬卡斯城侯爵的身份接受他成為馬卡斯城的一員，隻要你，”加洛斯的雙拳不自覺握緊，聲音變得幹啞，“隻要你能守護這座城市。”
    侯爵的說辭並沒有感動林德，天使看了眼加洛斯，點出了關鍵，“但是你恨吸血鬼。”
    “而他，”林德在心裏描摹著少年的模樣，放緩聲音，“而他，也是個吸血鬼。”天使並不知道人xing狡詐陰狠的一麵，但在居住於馬卡斯城的三年裏，他殺過許多吸血鬼，也深知加洛斯憎恨著吸血鬼，因此他不敢拿何西亞的命冒險。
    他希望他活下去，無比希望。
    加洛斯聽後笑了笑，忍不住調侃，“林德，你越來越像人類了。”
    而後侯爵臉色一變，壓低聲音，“我確實恨吸血鬼。但我更愛馬卡斯城。”
    “我在乎馬卡斯城幾千條人命，因為這座城市，這些人，比我的生命，比我個人的憎惡更加重要。”
    “林德，你明白的，”侯爵說著，將右手伸向腰間，抽出長劍，半跪在地上。
    在加洛斯跪下的霎那，護衛在身後的拉斐爾也半跪在地，緊緊注視加洛斯精致側臉的目光深情又深沉。
    “我加洛斯·阿奎尼恩願在此以生命和榮譽起誓，隻要天使林德解除馬卡斯城的危機，就放下個人恩怨，接受吸血鬼何西亞成為馬卡斯城的一員，保證對方的生命和生活。”說完，加洛斯用長劍在手掌劃出一道血痕，將劍遞給了天使林德。
    盡管不知道人間禮儀，但無論是侯爵的神態還是動作，都顯示出對方的誠意，於是接過劍的林德也在自己的手掌劃了一刀，鄭重回應，“我林德也在此以大天使長沙利爾的名義起誓，會竭盡所能守護馬卡斯城的安全，至死方休。”
    而此時，得到天使承諾的侯爵終於放下心，露出了笑容，“那麼林德，讓我們為了自己所愛的事物，奮戰到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