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孟冬青步入靈堂，打開棺木，謝藥年的頭顱就在裏麵。掰開頭顱的嘴巴，裏麵的黏液讓他想起一個人，一個行走在人間的魔鬼。他一回頭蕭道瑜就站在身後，眼底是不可遏製的憤怒。六疾館全員出擊，捕殺控水術士孫遇現！孟冬青獨身去西嶴穀，那是幽靈秘密訓練基地之一，當年他在那裏差點死在孫遇現手裏。幽靈就是如此，不看出身隻敬實力，弱肉強食是唯一信仰。他一直認為孫遇現是無情之人，直到幽靈主下令對肖寒施以刖刑接著肖寒失蹤，孫遇現完成任務回到幽靈得知消息，竟殺上聖主塔，斬首幽靈主屠盡所有幽靈人後叛離幽靈從此銷聲匿跡。如果沒有孫遇現，孟冬青也不會那麼快成為幽靈主。到達洞口，折下一片葉子，吹起幽靈的招魂曲，招魂曲是幽靈主召喚幽靈人的曲子，但孟冬青已死，這世上不會有人知道他還活著。但是孫遇現不同，他能感知人的記憶。
    “第一次聽到如此悲傷的招魂曲，孟冬青，應該說好久不見，還是歡迎重返人間？”
    “不是每個人都有重返人間的機會，六疾館已經知道你的身份，何不離去。”
    “你以為我會怕？”除了肖寒出事那回，他從不知怕是什麼感覺。小時候在其他孩子懼怕互相殘殺時，他已經從殺戮中體會到快樂。打手把他丟進藥棺裏，他習慣性閉目養神，對麵棺裏的小男孩以為他堅持不住一直敲打棺壁，結果亂了呼吸藥水嗆進口鼻。孫遇現猛然睜開眼睛，周圍的琉璃棺紛紛震裂。從此他身後就粘了一個小尾巴，小男孩手上沒有染過鮮血，因為有男孩保護他。小男孩是肖寒，男孩就是孫遇現。肖寒小時候長得粉雕玉琢就是個肉嘟嘟的團子，又十分愛笑愛說話，這大概就是之前沒有孫遇現保護也能活著的原因，就算是那些不再是孩子的孩子們也不忍對他下手。肖寒爬上高高的椅子，趴在桌上盯著碟子裏的點心望眼欲穿。孫遇現說你想吃就吃，肖寒說這是給最厲害的人吃的，我不可以吃，然而爪子已經伸向最大的那個點心，抱著吃起來。有碎渣掉到衣服上，他很珍惜的一點點撿起來塞進嘴裏。孫遇現看著他的衣服，灰色的料子又髒又破，這麼小的孩子沒人照顧衣服也不知道洗。手抓著白色的糕點，糕點上印著幾個印子。孫遇現一把拎起全心全意啃糕的肖寒，扒光丟進澡盆洗澡。肖寒一碰水就緊張，確認淹不到胸口才安穩下來。
    “你從來不洗澡？”
    “洗啊。”
    “什麼時候？”
    “被丟進那個什麼棺裏的時候。”
    “……”
    給他換上自己幾年前的舊衣，大小倒是剛好。肖寒繼續拿起啃到一半的糕，之前自己髒不覺得，現在洗香香後盯著糕上麵的手印突然就不能忍，謹慎撕掉髒掉的地方，才欣然享受美味。吃飽他爬上孫遇現的床，拍拍軟綿綿的被子，平躺下一臉興奮地滾來滾去。滾著滾著就被困進被子成了花卷，被子裏麵好舒服，洗完澡好舒服，吃飽了好舒服……孫遇現冷漠臉看著卷在被子裏呼呼大睡的肉團子。他去了肖寒現在住的地方，像肖寒這樣普通的孩子，隻能住地下的大通鋪，裏麵潮濕陰冷，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惡臭，孫遇現皺眉離開。肖寒揉著眼睛看到坐在床邊的孫遇現，先咧嘴笑，“我不是故意占著你的床，要回去了，不然門鎖掉我隻能睡外麵。”孫遇現按住他，冷聲說以後你就睡這裏。肖寒迅速躺下，迅速給自己蓋上被子，說了句哥哥晚安就閉上眼睛，孫遇現摸摸肖寒的頭，剛躺下肖寒就靠過來。孫遇現不習慣跟人如此靠近，推了一下他的頭，肖寒過去一點，不一會兒又靠過來。推過去靠過來，幾次之後孫遇現看著肩上的小腦袋，放棄了抵抗。
    第二天起來，孫遇現跟剛把衣服套進脖子的肖寒說今天帶你出去玩，肖寒呆住，遲疑著問我能出去？他們會放我出去？孫遇現冷漠臉，說我想帶你去哪就去哪。肖寒拉著孫遇現的手，睜大眼睛看著街上的每一樣東西，孫遇現從他的眼睛裏根本分辨不出他喜歡哪個，因為他眼睛都看直了。最後他給肖寒買了兩身衣服，一些點心。今天肖寒特別開心，回去的路上蹦蹦跳跳的，“哥哥以後再帶我出來玩吧！”孫遇現牽著肖寒，說嗯。肖寒珍惜地舔了舔手裏的糖葫蘆，幸福地笑眯了眼。
    “為何要殺謝藥年？”
    “他們奪走我跟肖寒十年的時間，如今我站在他麵前親口說出名字，他都認不出我。”孫遇現失神地攤開手掌，“你是否能明白這種感覺，某一天粘著你的人突然就消失不見，無論怎麼找都找不到。去過很多地方，走過很多路，就是找不到。”
    “你說什麼……你殺了阿年？”
    孫遇現愣住，肖寒麵色蒼白地站在他身後，孟冬青是故意套他的話！蕭道瑜及六疾館各部師紛紛飛至洞口，孫遇現閃身至肖寒身後，蕭道瑜看了孟冬青一眼，抬手攬住急於上前的重九，“肖寒在他手上。”重九咬牙退後。
    肖寒拔出匕首對身後刺去，孫遇現捏住他的手腕，“特恨我是吧，恨不得讓我死是吧！告訴你一個秘密，謝藥年是你殺的，你忘了嗎？”肖寒嘴唇顫抖，恐懼在心頭漫延，孫遇現的手緊了緊，看向柳長白，“別人可能不知道，劍師柳長白，你檢查後勁傷口時難道會看不出是你鑄造的霜雪所致？”柳長白回避眾人視線，就算知道是霜雪，他依然堅信不是肖寒。但當看到肖寒傷了眼睛，孫遇現詭計多端且心狠手辣，他心裏就隱隱不安。“就是這把匕首，你先捅了他肚子一刀，他為了保護你沒有叫，然後呢？”然後……是他殺了阿年！他殺了六疾病館最小的弟弟！匕首從右手換至左手，狠狠刺向自己的的眼睛，兩顆血淋淋的眼球被整顆剜下，眼眶留下兩個可怕的血洞。孫遇現的手垂下，整個身體都在顫抖，水包裹起眼球結成冰，他將眼珠收入袖中。肖寒跪在地上，慢慢趴下，額頭抵著泥土嘔吐起來。他沙啞著喉嚨大叫：“一切就因為我聽到你的名字無動於衷？我根本不知道你的名字……在我心裏那個照顧我的哥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而不是嗜血殘忍的孫遇現！”孫遇現抬了抬手想過去抱住他，最後還是沒有過去。是啊，他沒有告訴過他自己的名字，他理所當然以為他知道。
    重九率先飛衝過來，孫遇現抬起手，水潭裏的水躥起，將重九包裹進水球中。眾人剛要去救他，身體也被水淹沒罩住。唯有蕭道瑜衝破水陣，與孫遇現交起手來。血液混合著淚水從兩個窟窿裏淌下，肖寒用頭撞地，啊啊啊啊啊啊啊！孫遇現聽到慘烈的吼叫分神，胸口硬受蕭道瑜一掌。他落地後連連後退，抹去嘴角的血，對蕭道瑜邪魅一笑。蕭道瑜臉色巨變，水柱凝結成無數密密麻麻的鋒利冰釘，高速射向孟冬青。孟冬青抬手擋住頭閉上眼睛，被一股力量帶入一個寬厚溫暖的懷抱。孟冬青睜開眼睛，冰釘刷刷刺入蕭道瑜的後背，蕭道瑜皺眉將懷裏的人護得更緊。孟冬青失神望著蕭道瑜，不要動搖，他不過是在保護楚洲，而不是你孟冬青……各部師紛紛掙脫開水牢，水瀑騰起後孫遇現已消失不見。肖寒沒有跟著大家回六疾館，每個人心裏都明白他不會再回來。
    孟冬青跟著大家去看肖寒，肖寒看不見東西腿腳也不好，但是依然堅持一個人生活，他說等眼傷痊愈便會離開京城到各地去做遊醫，故作輕鬆地說做江湖郎中一直是他的夢想。肖寒的眼睛纏繞著一圈紗布，下巴日益瘦削，精神也不好。他仔細聽著大家說話，過了一會兒突然問：“重九沒有來？他還在怪我對不對……”室內一陣沉默，一張陰陽旗麵罩臉突然倒掛出現在窗口，重九淡淡地開口：“我在這呢，你這屋頂缺了一角，我給你修修。哼……你給我多吃點飯，瘦成這樣怎麼當遊醫！”肖寒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久違的光彩，紗布被血染紅，眾人立即手忙腳亂哄他別哭別哭。柳長白更是一腳把重九踢出去，大喊看你吖的都做了啥！重九摔在草叢裏，請問他到底做錯了啥？孟冬青撇開歡樂起來的眾人往外走，“你就這樣一直跟著他？”
    “嗯。”
    “你怕什麼？”
    “我怕他傷害自己。”靜默的河底傳出悲涼的話語，一片樹葉掉下泛起幾絲漣漪。
    回到六疾館，看到蕭道瑜坐在廊中喝酒，孟冬青走過去奪過酒壺，蕭道瑜這下來勁了，死皮賴臉道：“我不想傷好，這樣你才會關心我。”孟冬青皺眉說你醉了，蕭道瑜沒否認，望著肖寒的房間出神。孟冬青坐在他身邊，拿起酒壺仰頭灌了一口，經不住咳嗽起來。皺眉自嘲，曾經他可是千杯不醉，如今一口燒酒都喝不了。蕭道瑜輕彈他的額頭，這個動作很親昵，孟冬青立即站起來，把酒壺一擱快步離開。桔燈姐的死因還未查明，蕭道瑜的嫌疑頗大，他不允許自己與這人靠得太近。蕭道瑜拿起酒壺繼續喝起來，“保護不了阿年，保護不了肖寒，也沒能好好保護你，我是不是很沒用……”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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