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踩著樹幹飛身上樹，從鳥窩裏開心地拿出兩枚蛋。
    “桔燈姐，你能給我炒一碗蛋炒飯嗎？”少年攤開手掌，期盼地看著桔燈。桔燈笑著接過蛋，少年坐在飯桌旁晃著腿等待。不一會兒傳出一陣香味，一碗金燦燦的炒飯擱在麵前。孟冬青狼吞虎咽地往嘴裏塞，桔燈坐在他對麵看著他說慢點吃。不帶喘氣的一碗飯下肚，孟冬青滿足地靠在椅子上揉肚子，一餐吃飽又可以扛三天。桔燈看著他笑得溫柔，說冬青下次回來，再給你做可好？
    孟冬青從回憶中回神，祥嬸耐心地等在那裏，剛剛問他午膳想吃什麼。“蛋炒飯，祥嬸會做蛋炒飯嗎？”祥嬸一臉意外，笑著說誰不會做這個。蛋炒飯做好，孟冬青嚐了一口，“真好吃。”跟桔燈做的一樣，吃下去心裏暖暖的。祥嬸本來還戰戰兢兢擔憂這個嬌貴王爺難伺候，卻用一碗最簡單的蛋炒飯得到誇讚，王爺竟比那幾個臭小子還好養活。
    蕭道瑜換了身衣服過來，看到蛋炒飯愣住，“祥嬸還有嗎，給我盛一碗。”兩人埋頭吃飯，誰都沒有說話，靜默中好像達成了默契。很多年前，兩人也常常像這樣坐在一起吃蛋炒飯。
    “肖寒！肖寒醒醒！肖寒！”打手把小男孩丟進琉璃棺，往裏頭注滿藥水後封死棺蓋。旁邊的琉璃棺裏浮著一個男孩，小男孩望著男孩稍微覺得沒那麼寂寞。他拍著棺壁，小哥哥醒醒！不能死再堅持一會兒！肖寒驚醒，黎班鬆口氣坐在他身邊，“還是會做噩夢，我們這群人似乎都無法擺脫過去。青春就是無論如何明天隻會越來越少昨天卻會越來越多，生活這條狗追著人們連從容撒泡尿的時候都沒有，何不學會放下。”
    “去去去別糟蹋青春二字你都已經立秋了，一早上煲什麼雞湯。心靈雞湯類的句子錯在哪，沒給勺子。”肖寒正要戴上機關足，黎班把一個木箱放在榻上，“生日禮物。”拍拍他的肩膀出去。肖寒震驚地觸摸以假亂真的機關足，戴上下地走動無法抑製內心的激動，黎班靠在門口，笑了。
    肖寒剛到六疾館最喜歡爬進假山後麵躲起來，祥嬸讓大家去找，黎班很快就找到他。肖寒磨破的褲腿漏出一截斷肢，黎班多看了兩眼，肖寒抓起身邊的石頭砸得黎班滿臉血。肖寒嚇得往外爬，黎班捂著頭扯住他的腿說你跑什麼，不就多瞅了你兩眼哪來的暴脾氣。肖寒確定這個哥哥不會揍他，烏黑的眼珠瞪著他。黎班滿臉血還笑，捏捏肖寒的鼻子說，相信我總有一天你能站起來。
    “王爺請到大廳用膳，今天是肖寒生日，祥嬸肯定包了餃子。”謝藥年聞到香味不由加快腳步。這麼一大桌子人熱熱鬧鬧聚在一起吃飯，在孟冬青的記憶中幾乎沒有。祥嬸把一碟餃子放在他麵前，他吃了一顆，皺眉吐出一枚銅錢，祥嬸高興地說王爺今年會有好運的。他捏著銅錢，好運麼……六疾館吃餃子還有一個規矩，祥嬸包餃子時會包一個帶殼花生餡的，誰吃到就要洗碗。肖寒吃到這顆倒黴餃子，跟運氣有關的事情他一定是最倒黴的那個，把心一橫給咽了下去。祥嬸收著碟子，說下次就包枚釘子，看誰還敢咽。肖寒默默喝茶，祥嬸這招真絕。一張貓臉麵具突然湊得極近，肖寒心虛地避開他的注視。謝藥年攤開手掌，一隻奇醜的陶瓷貓歪在掌心。“這是集可愛和好運於一身的喵喵，出自我和重九之手，喔顧恩後麵也加入了，請笑納。”肖寒嫌棄地盯著它，三人合送禮物就算了，還這麼醜。
    朝廷把護送官銀的任務派給六疾館，首發陣容是毒師謝藥年跟藥師肖寒，黎班幫肖寒牽出馬，“匪徒的信息一絲都未查到，這很不正常，你小心點。”
    “行了我跟藥年一起能出什麼事兒，晚上等我回來喝酒。”
    隊伍在山腳餛飩攤歇腳，謝藥年抽出一雙筷子，“老板來六碗餛飩！”
    “點這麼多幹嘛我吃一碗就夠了。”
    “額是喔還有你呢，老板七碗餛飩。”
    “……”肖寒警惕的觀察四周。
    一個官兵坐下發現桌子髒就擦了一下，一團黏液粘在手心，趕緊往旁邊人的袖子上擦。官兵們前一刻還在談笑，脖子突然被奇怪的黏液勒住。黑衣黑發的男子從水底鑽出站在水麵上，感知著一個個思想，抓住一個深埋心底的記憶碎片，擁有深刻傷痛的靈魂越容易操控。另一個……就困難很多。肖寒看到水氣騰起的水麵上，黑衣男子背對著他，就似一幅詭異的水墨丹青。肖寒正要迎敵，謝藥年卻安靜地坐著。“你怎麼了？”肖寒話音剛落，一團粉末噴到眼睛上，眼睛瞬間灼燒起來。是他大意了，藥年明顯是被控製了心神。藥粉繼續灼傷眼睛，血水從眼睛裏不斷流出。肖寒找到身上的藥膏，抹在眼睛上，雖然中和了毒性但是眼睛暫時失明。男子繼續嚐試，依然沒有從肖寒腦子裏抓到任何東西，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他轉身慢慢走過去。
    肖寒醒時渾身巨疼無比，最後的記憶是他被那人打下山崖。觸碰刺痛的眼睛，眼前漆黑一片還是什麼都看不到。他驚慌地去摸腿，活動了幾下，慢慢爬起來。如今完全是在靠運氣前行，而從中午的餃子就可見他的運氣等於倒黴。他陷進一片泥潭，叢林裏還下起了暴雨。身體越餡越深，淤泥淹沒過鼻子時他腦子裏閃現著琉璃棺木裏的男孩。他努力抬起手，希望能抓住什麼東西。他憋氣比常人久很多，但肺裏空氣越來越少時身體逐漸到了極限。一隻微涼的手抓住他將他拉起，肖寒爬出鬼門關張嘴大口呼吸。
    “你是何人！”
    “孫遇現。”
    肖寒聽著他的足音跟著他。“我叫肖寒，剛才是在下冒失，公子可知道上去的路？”
    “我若是知道，早就離開這裏。”他們已經走進山洞，孫遇現把竹簍放下來，拿出一隻野兔和一些野菜。肖寒在他升起的火堆邊坐下，他已經筋疲力盡。孫遇現丟給他一身衣服，“你想烤成兵馬俑？左手邊十步位置有水。”肖寒走到水邊，脫掉衣服，他不得不卸下機關足，裏麵進了淤泥。水衝掉他身上的泥土，微涼的手抓住他的手臂：“這裏本來烙著什麼？”他撫開肖寒臉上的濕發，肖寒不自在地皺眉。孫遇現突然大笑起來，抱著他跳下水，“這樣洗才洗得幹淨！”肖寒被拖下水底，他知道孫遇現睜著眼睛注視著他，這人的水性極好。孫遇現無法移開視線，記憶早就在時間裏流失，若不是這一眼輾轉的相思，可能用一生都不自知原來心裏還住著一個人。
    他們在水底潛著，孫遇現按住他的肩不讓他上去。肖寒到了極限，掙紮著試圖推開他。孫遇現摟過肖寒的脖子，吻住他的唇。肖寒冷靜下來抱住對方的身體，當一個人是你空氣的來源時，本能的選擇是抱緊而不是推開。兩人吻著浮出水麵，孫遇現雙手撫著肖寒的臉，再次吻下去，吻得那麼用力，肖寒覺得這感覺陌生又危險。觸摸孫遇現的臉，在腦海中畫出他的五官，“你一定長得非常英俊。”
    “應該還不賴。”他抱起肖寒上岸，“但是你更美。”十年了……日子過得真快。對老人來講十年八年也許隻是指縫間的事，可是對少年來說三年五年就可以代表一生一世。黏液從暗洞裏拖出一個人，他被黏液封住嘴巴，纏在他身上的黏液像活的一樣，主動向肖寒攻去。肖寒抓住黏液，是之前那個黑衣男子找來了！黏液不斷攻來，孫遇現提醒他方位。“他過來了，就在你前麵！”肖寒立即拔出匕首，刺進麵前人的腹部。謝藥年睜大眼睛，黏液已經從他嘴上掉落，他動了動嘴巴，匕首又深入幾寸。謝藥年跪在地上，沒有發出聲音，肖寒……
    “他死了嗎？”他驚訝竟能如此容易，黑衣男子的武功本是深不可測。孫遇現對著謝藥年殘忍微笑，對啊保持沉默才能保護肖寒，你做得好。謝藥年腰上的黏液拉長，甩出纏住孫遇現的脖子，“救……救命！”孫遇現對肖寒呼救，肖寒舉起匕首，一聲悶響刺穿麵前人的後頸，溫熱的鮮血濺到臉上。
    肖寒筋疲力盡陷入深眠，孫遇現坐在他旁邊，用肖寒的匕首割下謝藥年的頭。他抱著頭與他對視，邪氣一笑，把頭擱進木箱，一個響指後麵前跪著一名遮麵男，“把這個送到六疾館。”
    顧恩跟著蟲子來到幽靈舊址，他在追蹤唐少時蟲群為何帶他來這裏。黑色小蟲龍卷風般穿梭在殘垣斷壁間，他在蟲子停留的枯井邊駐足。“你不該來這的。”小醜怪笑著跳上跳下，一團火球燒盡周圍的蟲子，來不及看清楚，顧恩側腰和膝蓋已然分別挨了一刀。小醜十指縫中夾著小刀，其中兩把滴著血。顧恩單膝跪地，身體無法動彈。小醜抓起他的一隻腳，像拖玩偶一樣拖著。一尊石像猛然砸過來，小醜跳躍著躲開。
    唐少時蹲下查看顧恩的傷勢，怒目瞪著小醜，“你捅了他兩刀？”小醜點著腳尖站在枯井口，聳肩攤手做無辜臉，“嗯好像是的，是我捅的沒錯。”小醜捂著肚子彎下腰，接住從肚子裏噴出的血，笑得快斷氣一般，“幹嘛打我？幹嘛打我幹嘛打我幹嘛打我！”大笑著跳進井裏。蟲子從顧恩的身上搬出一顆丹藥，扇著翅膀送入他口中，身體一恢複便一個飛踢將唐少時踹在地上。唐少時臉著地，背上的蟲箱機關開啟將他圈套住。顧恩抓起唐少時的袖子往上拉，一枚骷髏烙印映入眼簾，他竟是幽靈餘孽。解開機關鎖從蟲箱裏取回蟲草，剛拿到就被唐少時奪走，束縛他的銅板整個變形扁曲。“之前一直打不開，聽說硬開蟲箱會自毀，如此便沒白挨你一腳。”顧恩捏緊拳頭，一開始就是陰謀，他又騙了他一次。很遺憾，他給的機會不會再有第三次，飛身離去的唐少時不知道，浮遊與餓殍早就悄無聲息地鑽進他的身體裏。
    顧恩回到六疾館，出了什麼事！他擠開或流淚或悲傷的眾人，重九抱著一個木箱，呆呆站著，血液從木箱的縫隙流出來，沾滿他的手心。顧恩按耐內心的恐懼，慢慢靠近。恩啊關禁閉也要該吃吃該喝喝，恩啊是我偷了你的蟬炸著吃可香了要不你也試試……顧恩眼睛血紅，嘴裏發出咽啞的叫聲。陰陽麵罩遮擋了重九的表情，他的眼睛沒有一絲波動，靜如死潭。
    六疾館籠罩在悲傷和憤怒中，孟冬青站在樓上，看著每一個人臉上的悲傷，略過一張張臉，在蕭道瑜身上停住視線。他突然覺得呼吸困難，胸口的空氣像被擠壓出來悶得發慌，他緩緩向蕭道瑜的位置走去。
    “你也可以哭，眼淚是發泄悲傷的最好途徑。”
    “不，凶手的眼淚才是發泄悲傷的最好途徑。”記得肖寒剛把阿年帶進來時他還是個小不點，某天他認真地跟大家說，為了感激藥師帶他來六疾館，他從此更名為謝藥年。這個異常活躍開朗的弟弟，任何時候都能給大家帶來歡樂，館中沒有人不喜歡他。他拉過孟冬青的手臂，按著他將臉埋進他懷裏。孟冬青的心裏泛起漣漪，他曾經以為他們是朋友，可是在他心裏自己永遠也比不上六疾館裏的兄弟們吧，更別說那個讓他不擇手段煉藥的楚洲。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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