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上部:抵抗 第八章:徐州!徐州!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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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陰暗的天空中淅淅瀝瀝的下著血雨,這血雨是如何來的?是老天爺在惋惜那些逝去的英靈而滴落的血淚嗎?顯然不是。若是老頭真的有情,就該澆一場傾盆大雨,至少讓那該死的飛機和坦克再無法耀武揚威。那又為甚有了這陣血雨?啊!是的了,我想起來了。是我浴血奮戰的同袍們被那狗日的炮彈炸至半空中而四濺的血水啊!絕不是什麼老頭同情的血淚!真他娘狗日的滕縣,狗日的戰爭!
    民國二十七年三月十七日,山東滕縣。“魯劍澤!你他娃兒的不上前線躲這兒幹啥玩意來了?”“報告團長,劉營長讓我們連作為預備隊待命!”問話的是我們的團長——鄒召平。鄒召平,北平人。原二十九軍的一個參謀。平津淪陷後調到我們一二二師來的,誰承想他一個紙上談兵的參謀居然搖身一變成了團長!滕縣的仗幾天打下來,大夥也都發現了他還真是個隻會紙上談兵的主,故弟兄們暗地裏都喚他“紙上團長”。
    “你他娃兒的廢啥話?”說完便自顧自的嘟囔起來:“也不知道劉瑞這小子咋想的,仗都打成這熊樣了,還預備隊?”然後斜眼瞟了我一眼,用手指著我的腦殼命令道:“你,帶上你的隊伍去左翼掩護四連,立刻動身不得有誤!”
    “是!”事到如今,也隻有硬著頭皮上了,畢竟連王師長都親自帶著特務營上了前線,我還有什麼理由躲在指揮部呢?等一下!我在這裏更正一下,不是前線,而是能瞧得見日本人的地方。由於日本人的大炮射程太遠,兼之還有狗娘養的飛機,所以說實話在滕縣是不存在前線這一說法的,因為滕縣處處是前線!處處麵臨死神的威脅!方才師部醫院還被一轟炸機給投了兩彈,據說傷亡甚是慘重。
    不過現在,我還是要先很慚愧的和各位道出掩埋在我內心深處,數十年複一日不斷折磨我的秘密之一,那便是其實劉營長壓根就沒命令我們連作為預備隊,按劉營長的命令的話,我們應該正在左翼陣地同四連共同浴血奮戰才對。可是……唉!往事不堪回首,因為當我們連趕去陣地時,四連長因為腹部中彈且失血過多,已然光榮殉國!
    說到這裏,諸位一定會指著魯某的脊梁骨罵我是逃兵,是懦夫。但是諸位,請允我解釋一番罷。
    我,魯劍澤。30歲,山東青島人。畢業於國立中央大學建築係。畢業後,自然是回到青島從事建築方麵的工作了。由於如此年輕便小有成就,民國二十四年的時候,應邀回到中央大學做講演。正是在那時,名曰蘇粵的我現在的戀人闖進了我的生活,改變了那平淡的一切。
    蘇粵,全名李蘇粵,26歲。由於她的父親是江蘇蘇州人,母親是廣東佛山人,故起名蘇粵。但是他二老卻終究未有告訴蘇粵她生於何地,是故連蘇粵自己也是搞不清她自己究竟是哪兒的人。
    我第一次見到蘇粵是在講演過後的記者會上。不是自吹自擂,當時我這樣一名未過而立之年的毛頭小子能在中央大學做講演而且還是學術性的,實乃從有過未之奇事。所以記者會剛開始,那些個記者便如潮水般湧來。我哪裏見過這麼大的陣仗?兼且還是針對我的。是故誠惶誠恐,著實不知該說些甚麼好。
    就在混亂之中,一個瘦小的身軀從人群中艱難的擠出。她先是探出了個腦袋,一雙清澈而又明亮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向我眨巴了幾下,仿佛一個頑皮可人的精靈。再瞧她清水出芙蓉的嬌顏,當真是豔麗不可方物,似是天女下凡般。是的,這便是蘇粵了。
    蘇粵見我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看了好一會兒,不免嬌容微紅,低下了頭去,那摸樣猶憐我心。隻不過片刻,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猛的重又抬起頭來,然後將左手從人群中拔出。我定睛一瞧,是支鋼筆和一頁泛黃的信紙。明眼人都看得出蘇粵這是在朝我要簽名嘞!可笑當時我竟絲毫未反應過來,還傻傻的望著她,用一種我自己都聽不到的聲音問:“這是幹啥嘞?”蘇粵自是聽不見我在說些什麼,不過她可以感覺到我在和她說話,是以皺了皺眉頭,一臉茫然的望著我。隨後由於場麵近乎失控,我被校領導和老師們強行帶離了會場。臨別之時我還撇了一眼蘇粵,當時她那落寞而沮喪的神情不知為何深深刺痛了我熾熱的內心,猶使我終生難忘。
    這就是我和蘇粵的第一次邂逅,那麼的匆忙,那麼的短暫。但是在往後的日子裏,我們建立起了牢不可摧(至少我認為是這樣,當然嘍,蘇粵她也從未反駁過)的感情。現在我便不多說了,等到以後有機會再聊吧。
    總之為了我美麗的戀人,為了待我而歸的戀人,我做了短暫的逃兵,從而間接害死了四連長。您說我什麼都罷,任您去說三道四,總之我就是為了蘇粵,所以我要不擇手段的活下去!
    滕縣東部左翼陣地。
    滿地的鮮血,染紅了整個大地。我踢了踢腳邊的屍體向左右望去,左邊的那個兄弟已然失去了右臂,卻任用不熟練的左手死命得砍著,麵目猙獰;右邊的弟兄殺紅了眼,大聲的吼叫著,嘴角甚至流出血來。再朝前方探去,隻見四連長正奄奄一息的癱倒在地上。他用衣袖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抬頭看看照耀著血色土地的血紅般的太陽,猶是耀得睜不開眼。於是所幸閉上眼去,哪知這一閉卻是永久。可憐滕縣城邊骨,猶是春閨夢中人。想是四連長與我一樣,家中有人牽掛有人憂。不知他的妻兒在那一方望見的太陽,是不是如此血紅呢?
    由於我們連的趕到,很快便擊退了殘餘的日軍。
    滕縣一二二師師部。“瓜兮兮的!他王仲廉個瓜娃子居然一個整編團被日本人一、兩個小隊給打潰了!真他娘粑稀稀的。(四川方言,爛的很)”王銘章一邊狠狠的跺腳一邊憤怒的叫罵著。周圍的兵士哪裏見過平時溫文爾雅的王銘章如今天這番的暴跳如雷,是故一個個俱是屏住了呼吸,連大氣亦不敢出一口。
    而我,恰巧在此時,撞在了王師長的怒火槍上。
    “報告!”雖然戰事緊急,不過在我們一二二師,各種袍哥什麼的亂喊,不過於我這個山東人,禮貌的規矩是萬萬不能破的。
    “進!”
    聽到王師長說“進”時的語氣,我已暗暗叫苦:王師長這口氣顯然是在氣頭上!我這時候進去豈不是撞槍口上了麼?可無奈,這次的情報著實緊急。它可關乎我那上萬大軍的生死存亡!(話雖如此,可其實仗打到現在估計全師也就隻剩千把人了)因此紙上團長才專程把我這個連長從前線調來彙報情況。(額,其實是我自己爭取的)所以我隻好鼓起從未有過的勇氣,毅然踏進了師部指揮室的大門。
    剛一進門,周圍的兵士便齊齊將頭轉向我,用一種異樣的眼神凝視著我的降臨。有崇拜的,有擔憂的,有等著看笑話的,亦有等著看好戲的。其實這二者的心態差別不大,不過我是較為喜歡那等著看好戲的,畢竟看笑話是獨看我,而看熱鬧則是同看我和師長的,一個巴掌亦拍不響嘛!
    “浪個?”(四川方言,幹啥)
    “孫長官來電!”
    “念!”
    “鑒於湯恩伯部遭遇日軍頑強之抵抗······”我還未念完,便被王師長一口打斷:“莫要念嘍,老子早就曉得了。”說完,便從口袋中取出一支煙。“啪!”的點燃,開始抽了起來。
    向來不發火的人一旦發火便是山崩地裂,而王師長正是這一類型。所以麵對此情此景,我也是不敢再亂說話的。於是指揮室頓時陷入了沉寂,一種可怕的沉寂。因為援軍受阻,我們離死亡也就不遠了!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是深深的懂得這道理的。王師長吐出的煙雲則化作死神狀,瞪著一雙撩人的勾魂眼朝我們怪笑。
    說實話,我真怕王師長會下達誓與城池共存亡之類的命令,畢竟我現今愛著蘇粵,還得活著去見她呢!
    不過世間好像總有那些個很巧的事!讓你怎麼也捉摸不透,隻能夠驚訝的問出:為啥如此巧?
    許久之後,王師長將煙頭深深的摁進桌上沙盤中,長歎了一口氣,然後一臉陰鬱的回頭望了望我,又再次幽幽的歎了口氣。那歎息聲,意味深長。那憂鬱的眼神,我永生難忘。以至於後來我在蘇粵提及此事時,總不免要傷感好一會兒,方能回過神來。最後,王師長沉聲道:“電令孫長官,吾決心死拚,以報國家。另外,通知各部,決一死而血戰到底,誓與滕縣共存亡!”沒錯,那確確實實是最後,是我最後一次見到王銘章師長。
    話畢,他的臉色更加陰沉,陰沉得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一樣。接著,他隨手拿起一支步槍,憤憤地轉身,踏向了那條狹長而幽暗的林蔭道。那條道,是通向城中心十字街陣地的。
    戰爭是如此的無情,不論哪裏是綠地,哪裏是鮮花,哪裏是血和肉的生命,哪裏是人類文明的精華,哪裏有溫馨的夢和美好的幻想······生和死隻隔著一道紙糊的牆!
    此時的我內心五味雜陳。那股還未散去的煙雲依舊在怪笑著。隻不過這一次的怪笑聲中夾雜著嘲諷之意。它是在嘲諷我的懦弱、膽小!是的,一方麵我被王師長的大義凜然所感動,另一方麵,對蘇粵的愛情理智而又清晰的告訴我絕不能命喪於此,否則蘇粵不知該有多傷心?還有我年邁的老母親,父親去世了誰來照顧她老?可恨我沒有親兄弟,興許若是有了親兄弟便可留下一個來照顧母親和蘇粵了。我當時是這樣想的,可是後來我發現國民政府與白宮那幫人還是有些不同的。因為國民政府總是會提一些打虎上陣親兄弟的口號!
    最終,理智控製了我。好吧,我想說的是,我終究還是個學理工類的,總是不會太那麼的感情用事。於是,就在這時,幾十年複一日折磨我內心的又一秘密誕生了。
    由於我們連隊是沒有電台什麼的,而右翼陣地一二四師的弟兄們也不會那麼快接到我們一二二師下達的命令的,所以我為了生存,隻能如此:
    “報告稅副師長!”
    “你是?”
    “一二二師獨立團三連連長魯劍澤!”
    “說,什麼事?”
    “我們王師長有令,駐守滕縣各部隊能突圍者伺機突圍,不能者決死一戰,與滕縣共存亡!”
    “好的,我曉得了,你去吧。”
    炮火隆隆,槍聲陣陣。離開了一二四師的陣地不遠後,我也隻能模糊的聽見一二四師副師長稅梯青在那兒用大喇叭廣播著“各···化···為零,伺機······”
    我心下冷笑,如此突圍法豈不自尋死路?這和蓋房子是同樣的理。之所以要先蓋地基,而且要將整個地基全部蓋好,蓋完整方可。否則隻蓋一點的地基就繼續蓋下一層,豈不是弱不禁風了麼?而我們突圍,對方人多勢眾,若是化整為零單獨行動,倘若逼到兩名或兩名以上的日本士兵豈不是隻有等死的份了?所以我命令部隊一起突圍,先拿手榴彈炸他個狗娘養的來開路,然後上一個班人數的機槍當衝鋒槍使,給我硬生生的殺開條血路來。不過我自是衝在最後麵的,這倒是我一貫的作風罷,畢竟我是惜命的。
    突圍的過程是艱難而又痛苦的。請允許我跳過這一段的描述,因為我實在不願再回憶起那種死神在你頭上翩翩起舞的感覺了。那猶使我陷入無限的恐懼之中,似是墜入了人間地獄般,或者說是勝過人間之獄的。我能告訴您的,隻有在此次突圍中陣亡的我的兄弟們,我懇求你們永遠記住他們。他們和我都不是逃兵,我們隻是想存活而已:小猴子,享年14歲,被日本人的歪把子機槍掃到頭部而亡,待我們反映過來時,他已麵目全非,臉上盡是血淋淋的粘糊物;趙墩,我親愛如哥哥般的三排長,享年35歲,他是倒在突圍的衝鋒路上,因為他向來是第一個衝在前頭的;老範,年齡不詳,隻知道他上個月剛分配到我們連時,已是個有過幾十年軍齡的老兵油子,這從他繪聲繪色描繪第五次圍剿時的情形可以推測出來,而且他還是第一個教會我罵人的人······
    說到這裏,一定會有人奇怪,那稅梯青副師長為何聽了我的話後,毅然決然的就下達了撤退這一命令呢?讓我來為您解開這個謎題吧:我們的部隊和一二四師恰好在滕縣的外圍作戰。仗是最難打的,但突圍也是最容易的。所以無論是從戰術角度還是個人情感方麵,突圍都將是損失最小、最合乎民意的方法。因此,對於這件事,雖說是有違於王師長的命令,對不起其餘戰死沙場的弟兄們,但我仍是固執的認為我的做法是對的!而且蘇粵也是我堅定的擁護者,這便足夠了,至少我活著!
    好了,現在該是我履行之前諾言的時候了。讓我來為您描述我與蘇粵的第二次相遇。
    民國二十四年。上次說到記著會上由於我的失誤,害的蘇粵未能得到我的簽名,從而沮喪萬分。
    記者會後,我主動提出可否在中央大學逗留幾天參觀參觀的要求。當然,住宿的錢該是我自己支付。由於我才畢業沒幾年,所以當初教過我的老師們也都近乎還健在,是故托了點關係依仗了些舊情,便甚為輕鬆的留在了中央大學裏。
    其實我也說不準當時為甚麼會為了蘇粵這樣一個素不相識的姑娘而費了這番心思想方設法的要留在中央大學,興許是愛她了?哦,不!絕不可能!(盡管我現在是愛蘇粵的)隻見過一麵的人怎的會愛上?我可是十分理性的,萬萬不會這麼快出現這樣的感情的。所以我認為,當時是出於對蘇粵的愧疚。並且她失落皺眉的頹樣猶憐我心。
    在中央大學待了見天,我日日夜夜的在校園裏轉悠來轉悠去,就是為了能再碰到蘇粵。可是您知道的,國立中央大學作為民國時期的第一大學(是的,猶勝燕大清華),其占地麵積是相當之大的。況且中央大學的格式建築莊重而不失典雅,對於我這樣一個建築師來說,這裏簡直就是一本話的教科書。是故走走停停,四處張望。隻為參透中央大學的建築奧妙。所以在我探尋這奧妙時若有什麼人從我身旁經過,想來我是不會發現亦或察覺的。不過假使真的蘇粵從我身旁拂過。我是斷然能察覺的。不要問我為什麼,就因為她是蘇粵!但令人遺憾的是,我在中央大學轉悠了近兩周,也未曾瞧見過蘇粵,連一個像她的亦沒有。大概是她太特殊了罷,如此清秀又如此美麗,別人是萬萬像不得的。
    我待在中央大學約莫二周了,又總往女學生的活動區跑,不免會惹來一些非議。
    “這個魯先生幹嘛呀?總往我們女生多的地方跑?”
    “聽班長說魯先生是在討妻子呢!”
    “呦,看你能的。就你那樣,討你呀?”
    “我怎麼就不······”
    ······
    等等諸如此類。不過我也並不在意,因為在經過十數天的尋找後,我已愈發意識到蘇粵之於我的重要性,相較之下,一些流言蜚語又管它作甚?盡管當時我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有時候人生就是如此,你越得不到的,越想得到。但當你得到後,便不再怎麼珍惜了。這兩句話我也記不得是誰說的了,對於上半句我是甚為讚許的,但是卻不敢苟同後半句。因為事實證明,至今為止我依然深愛著蘇粵。不過我還是要說一句,這隻是簡單的比喻。我向來是不願意把蘇粵比作東西,更不願意把與蘇粵相戀看成是得到蘇粵的。
    好了,這就是我和蘇粵第二次的相見。當然,我知道您一定有非常多的疑問諸如“你哪裏見到李蘇粵的身影啦?”之類的。首先我可以非常負責任的告訴你,蘇粵是出現了的。但同時我也非常遺憾的告訴您,我與蘇粵的第二次見麵並不是我見到蘇粵,而是蘇粵見到我。所以在我的描述中,您自是見不到蘇粵的身影,卻隻是能隱約聽到她的聲音罷了。
    一朝君子一朝臣!無論何黨何派,王銘章師長的死總是令我痛心的。王師長是創造了生命的,並讓許多人享受到了這活著的生命的滋味,他自己也獲得了重生——人們不會再說川軍是流氓土匪,亦不會再提起他們追殺中共紅軍的罪行。盡管這其間是以其他生命為代價的,但是一命抵一命,值!
    延安的毛澤東、秦邦憲、吳玉章和董必武等也聯名捐贈挽聯:“奮戰守孤城,視死如歸,是革命軍人本色;決心殲強敵,以身殉國,為中華民族增光。”而我們那紙上團長也再無音訊了。想是也光榮殉國了吧。可是我又有些記不大清他的名字了,好像是叫鄒兆平吧?誒,算了,是又不是,誰關心呢。
    我們的蔣委員長又被王師長氣吞山河之壯舉所感動,親赴徐州,祭奠王師長。而我們作為一二二師為數不多的殘部,亦很榮幸的受到了參加祭奠的邀請。
    有的戰士勇敢掛在臉上,有的戰士勇敢埋在心裏。徐州戰場,一個活地獄!這狗日的徐州!狗日的戰爭!但我卻無絲毫的畏懼,隻要擁有真正的愛情,地獄就會變成天堂!至此,我隻是惜命而矣,而毫無畏懼!來吧!日本人!來吧!法西斯!
    在祭奠王師長的過程中,恰遇敵機空襲,我們見狀趕忙舉起槍來,要掩護蔣委員長撤離。誰知他竟毅然決然的揮一揮手:“小小的飛機,不要理它!”之後炸彈便在不遠處爆炸,蔣委員長竟不為所動,一直堅持到祭奠儀式完畢。現在想來,仍心有餘悸。
    之前說過,我們是滕縣保衛戰中為數不多撤出來的一二二師殘部。是故理所應當又不出所料的成了記者們的“特殊關照”對象。
    自之前在中央大學做過講演後,我已多次親臨過這樣的場麵。所以麵對眼前這擁堵的情形,是不怎麼吃驚的,自然也能很容易的應對過來。
    隻是當我以慣有的姿態——麵無表情的望著眼前的記者時,哦不對,應該說眼神空洞的望著遠方。因為這種場合,不該說的話是決計說不得的,所以倒不如不說罷。隻以軍人的身份擺出一副最有姿態的樣子:立正、微笑、沉默,來應對這些不怎麼討人喜的記者。
    突然,一個嬌小的身軀從人群中躥出,她探了探小腦袋朝我笑了笑,接著舉出了個相機,對我便是一陣猛拍。
    我敢肯定,您一定猜不到我當時的表情。那真是跟見了鬼似的!她居然到台兒莊這麼危險的地方來!這兒可是台兒莊!幾天後就將變成戰場的台兒莊!她在這兒出現了!真是見了鬼了!
    她?您問她是誰?她當然是蘇粵嘍!否則誰還值得我如此牽腸掛肚又如此氣憤?
    驚訝之餘我定了定神,趕忙將她從人群中拉了出來然後一路奔出會場隻留下不知所雲的副連長愣愣的望著那些個相機們發呆。
    “你怎麼跑到這地來了?”我故作生氣的問道。但其實我是真的挺生氣的,隻是當麵對蘇粵時,便又起不起來罷了。
    “怎麼?我現在可是一名光榮的戰地記者······”聽到這兒,我得收回之前所說的話。因為在聽到“戰地記者”四個字時,我是真的真的生氣了!於是我果斷的打斷了她:“你說你是戰地記者?”
    “嗯,你知道的,此亦我所求。”
    “這我當然曉得,但你知不知道這有多危險!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知道,而且我還曉得你也很危險!”
    “我算什麼,隻要你能······”
    “那你又可曾考慮過我的感受嗎?君若死,蘇粵可獨活?”這次換作是蘇粵打斷了我,隻不過她紅著眼帶著哭腔的。可歎猶憐見我心,我望著蘇粵紅腫的眼圈,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歡喜。愧疚我竟未能考慮到蘇粵的感受以至於惹她傷心,歡喜是蘇粵竟然這番在意掛念我,這猶使我不知所措。一時間竟呆立在那兒隻傻傻的望著蘇粵,一動也動不得。
    蘇粵見我呆立在那兒不曾出聲,便也裝模作樣的兩手叉腰嘟囔著小嘴立在那兒,一雙水靈卻又紅腫的眼睛直勾勾的望著我,倒也半句話不說了。
    於是就這樣,過了許久,也是相顧無言罷。可在這時,一聲悠長的集合號打破了這無言景。想是李長官的部隊進駐了台兒莊,隻待我等士兵去報道了。
    我無奈的攤了攤手,苦笑一聲,惟有淚千行,便一路小跑回到了莊裏的指揮部。是啊,除此之外我還能說些甚麼呢?徒叫人心碎而已!
    接下來的故事,我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多說的。在台兒莊,我們誓死抵抗,但最終贏得了勝利。在這裏我多嘴一句,台兒莊戰役絕不是像外界所鼓吹的那樣多麼的振奮人心多麼的英勇無畏······沒錯,我們是軍人,是該保家衛國。可我們也有自己的親人也有自己所珍視的東西。在日寇的鐵蹄和飛機坦克的衝擊下,我們僅是憑著一點兒的信念而用血肉之軀與之搏弈。至於這是何種信念,我是斷然講不清道不明的。不過至少有一點我很肯定:絕不是為了什麼黨國之類的!後來蘇粵也問過我這個問題,我隻是賊笑著狡猾的回答她自然是為了保護尚在徐州的她。不過您們大家是了解的,我向來不對蘇粵說假話。
    作為一名戰爭的幸存者,我與蘇粵的愛情也在這冷酷無情的戰火中得到圓滿的結局。但我想,這是相當不容易的。因為在滇緬戰場,我曾一度被死神帶走過!無窮無盡的叢林、殺人無聲的沼氣、綿綿不絕的陰雨,還有那無時無刻不在敲打我門窗的閻王爺。那是最記憶深刻的,比之山東戰場的血雨腥風更令人膽戰心驚。
    好了,這次的故事我就說到這兒罷。至於我與蘇粵的故事以及我非常不願意回憶起卻又總在我腦海中打轉的緬甸的舊事就待到下次再說吧。畢竟此時此刻,蘇粵喚我去吃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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