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把那塊墓碑牌子和瓶子帶在身邊，住進了微生的宿舍。
    因為最近接二連三的有人鬧著跳樓，學校已經開始重視，很多家長為了以防萬一，都把孩子接回了家，或者幹脆在校外一起租了房子住。
    林林申請住宿的時候，幾乎沒費什麼力氣。
    隻是簽了個什麼通知書。
    無常倒是沒說什麼。
    說了也沒用。
    他是堅持要住校的，理由很充分，快要最後的考試，時間緊迫，無常好像也一個頭兩個大。沒有多餘的精力管他，對於學習，無常一向是對他放心的。
    微生的事沒有對他說。說了，無常肯定是要趕走他的。
    微生很安靜，他實在找不出他的錯處。
    宿舍裏暫時就住著他一個。
    寫作業，看書的時候，微生會默默地站在他身後，有他在，蚊子都不靠身的。
    每次叫微生過來坐，他都不，很堅持的樣子。
    有一次，他偶然看過桌子上的小鏡子，他看見裏麵模糊影像的微生，在他再一次邀請過來坐，又再一次拒絕後，眼神迅速的低落下去的樣子。
    他總是捂著半邊臉，看著就是那麼的了無生趣。
    “微生，你另一邊臉什麼樣子啊？很恐怖嗎？”
    微生沒說話。
    第二天結束完課程，再看見他，微生已經換成了短發。
    他忍不住調侃
    “你去剪頭發了？多少錢啊？這是什麼時候的發型？”
    微生低下眼，抿抿嘴，沒有回答。
    林林突然就覺得無比的自惱。
    “挺好的，你的臉挺好看，喜歡的話就這樣好了。”
    那個發型很土，隻能說是發長減短，一點都不配微生那張還有點看頭的臉。
    “好。”
    他總是說好。
    林林驀地在心裏浮起煩躁。
    “你喜歡什麼就說，不要總是我說什麼你就隻說好，不要總是把自己搞得這麼低下，我並沒有覺得你有什麼好自卑的。”
    微生眨了幾下眼，然後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樣子，來牽他的衣角。
    林林沒有動。
    衣角被牽住，林林覺得心裏有什麼也被牽住了。
    微生愣愣的看著那片衣角，良久，他第一次露出了歡喜的微笑。
    很明顯，很燦爛。
    讓林林差點忘了他是個鬼。
    學校裏又出現了一個神經錯亂的同學。
    林林坐在宿舍裏，看著校報上說的加強學生安全管理的文章。
    “這些人好像並沒有做什麼大的錯事，發生這種事，真是太麻煩了。”
    微生站在他身後，並沒有置評。
    隔了幾天，林林發覺了不對。
    微生越來越沉默，越來越晚歸。
    他現在複習任務繁重，保障身體吃得消的情況下，隻能在夜深的時候，憑著一絲直覺，去找一找。
    似乎，運氣都還不錯，每次都能找到。
    而微生，每次都出現在出了事的同學身邊。
    有一兩個還是新麵孔。
    林林第一次打微生。
    是直接一巴掌。
    那份約定林林抓在手裏，什麼話也沒說，撕。
    一個小口子出來的時候，微生的樣子就變了。
    雙目赤紅，周身冰冷。
    林林被那份冰冷嗆得往後坐下去。
    微生越發赤紅的眼睛停住，痛苦的看著林林跌在地上。
    他的眼盯著那份契約。
    林林伏在地上，冷冷的說
    “是你先毀約的，你騙我。”
    兩雙都是痛苦的眼睛，互看很久。
    微生的眼裏慢慢的流出兩行粉色的液體。
    他抬頭擦了一點，低頭看。
    一陣風掠過，已不見了微生。
    林林從地上爬起來，才發現，手裏空了。
    一天， 兩天，三天，微生都沒出現。
    連個再見，都沒有。
    那個香爐，林林始終沒狠得下心推倒，還是每天插一根香，嘴裏說出微生兩個字。
    香燃的很順利。
    微生卻不出現。
    第五天，林林結束了最後一次模擬考，背著包回宿舍，裏麵有幾位同學在等他。
    好像並不是這個宿舍的。
    “優秀生啊，今天叫你借我們看看你的卷子，你的態度也太差了吧，上次叫你一起出去玩也是。你是不是太囂張了。”
    林林沒心情搭理他們。
    可是他們好像很有空搭理自己。
    明明什麼也沒說，那幾個人卻對他推搡起來。
    惡意真是來的毫無章法。
    未成年人的壞水真是純度高。
    被推了幾下後，林林找個空隙，轉身出門。
    那幾個人竟然跟了過來。
    “喂，你還在宿舍裏放香爐，我們可以告訴年級主任哦，來查查你，是不是和這陣子的邪門事情有關，你怕了吧。”
    林林真的不想和他們說話。
    推搡演變為了激烈的肢體衝突。
    “呐，證物在此，我們馬上就去告發你。”
    林林看其中一個掏出小香爐，那一根香還未燃盡，已經滅了。
    臉蛋子瞬間冷下來，幾個人也是愣了愣的。
    “學校有規章製度，不可以那別人的東西，會記過。”
    “喲，還真的挺囂張，你覺得我們怕嗎？我們就說在你宿舍撿到的，你又能怎麼樣。”
    說著晃晃手裏的香爐。裏麵的香灰掉出來，撲了林林一臉。
    他一拳打在那個人的胸口，把他打得蹲下去捂住心口，哼都哼不出來。
    其他人看見了，更加用力的拉扯他。
    林林由著他們拉扯，反正香爐已經奪回來了。
    就在他們吵嚷的時候。
    林林身邊安靜了。
    他抬起頭，發現那幾個人正暈乎乎的自己朝牆走，碰碰的磕了幾下額頭，然後猛地一激靈，接著都露出了先疑惑再恐懼的神色。
    林林沒看他們，愣愣的看著站在不遠處的微生。
    他憔悴了。
    一個鬼還能憔悴？
    等那幾個人大呼小叫的跑了，林林跑過去，拉住微生的手就跑。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接觸微生。
    他的手很輕很空，仿佛握著一把空氣。
    “你跑哪去了？”
    微生沒說話，隻是看著他自己的手發呆。
    “我問你話呢，說話，你是不是又去幹壞事了？剛才你做什麼？你就不怕有人來治你？你到底在想什麼啊，你。你偏要自我毀滅是嗎？”
    微生突然浮起笑意，他笑起來總是很輕很輕，要非常仔細看才能看得出來。
    林林眼角突地一跳。
    下一秒，微生就歪在了他的懷裏。
    林林從沒有體驗過如此驚慌的感受。
    即使無常偶爾疲憊的攤在門口，他也沒有這麼驚慌失措過。
    香爐裏插了十根香，卻燃的很慢，林林著急的在原地打轉。
    捂著腦袋跪在地上。
    靈光一閃之間，林林卻是鬆了口氣。
    怎麼忘了可以渡氣的。
    他沒有經驗，隻是聽無常說起過。
    那也是無常看到的熱鬧，拿來隨意聊聊的。
    怎麼渡來著的？
    林林趴到微生身邊，把嘴對準微生的嘴。
    朝裏麵吹了一口氣。
    等了一陣子，好像根本沒用。
    林林抱著微生又是吹，又是啃，折騰了好一會兒，都宣告失敗。
    不會是要放血吧？
    試試好了。
    割開手臂的時候，林林疼的滿頭汗。
    看著那麼容易的事，卻原來並不輕鬆。
    整整割了四五刀，才讓血呈現連續滴落狀。
    血一碰到微生就滲了進去。
    林林笑起來，喜得一叫
    “有用了。”
    青色的嘴唇上浮著血液，豔麗詭譎。
    微生睜開眼，就看見一張認真的臉，微蹙著眉頭，正看著滴血的胳膊，那樣子像是在監督著血流的方向。
    偏開頭，微生躲開。
    血滴沒對準，好幾滴落在了他的臉頰和額頭，還有幾滴落在了眼睛裏。
    刹那間，一片血紅。
    林林緊張的聲音響在耳畔
    “你別動啊。”
    “不要。”
    微弱卻很堅定地語氣，得來的是被固定住的頭和嘴裏再次泛起的腥氣。
    血氣於他而言就如蛋白質於人體，是的確可以起到能量補充的效果。
    隻是血量需求很大，林林根本扛不住。
    被固定的頭竟然動不了分毫。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畔是林林越來越粗的呼吸聲。
    微生有了點力氣，他去推。
    林林晃了晃，軟軟的歪在了他身上。
    可以碰他了。
    真的可以了。
    沒有焦黑，沒有傷害。
    微生抱著林林，遲遲沒有撒手。
    林林醒過來的時候，微生在他身邊。
    放心的鬆口氣。
    就看到微生朝他無限逼近。
    林林聽到了自己如雷的心跳。
    微生靠到他臉邊，用沒有進血的眼睛看著他。
    毫無動靜的臉就這麼貼近著林林。
    “你還好嗎？”
    林林別過臉，躲開點。
    “頭有點暈，應該沒事。”
    微生後撤，露出鬆快的神色。
    林林覺得自己能看得懂他的臉，也是奇了。
    兩人又是互看著沉默。
    良久，林林問。
    “微生，我替你找個伴好不好？”
    說好要救他，現在卻越來越脫離軌道，這事兒不能再拖了。
    從無常那兒弄一個好的人家，微生也算是有了名分，也就可以享受供奉，日子過得好了，應該不會再這麼胡鬧了。
    如果哪一天微生做了天大的壞事，他怕是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的。徹底斷絕關係？
    應該會遺憾，不斷絕就是有包庇之嫌，怕是要身敗名裂。
    那麼慘烈的選擇，還是不要的好。
    微生盯著他看，然後重重的回答
    “不要。”
    “那樣你就可以……”
    “我說，我不要！”
    微生沒有人氣兒的身體突發寒意，林林打了個哆嗦。
    “好事啊，你真的不要？有好處的。”
    微生噌的站起來。
    染了血的那隻眼睛慢慢的浮起紅，吸在上麵的血珠，滾到眼角邊，落了下來，在地上冒起一絲白氣。
    留下了一個小洞。
    “你是不是不要我？”
    微生掏出一張紙，捏在手裏，微微發抖。
    “你寫了名，做了承諾的。”
    林林要插話，被微生緊接著的樣子嚇壞了。
    微生的臉痛苦的揪起來。
    低吼一聲，他扯下自己的左臂，接著又撞掉了自己的右臂，兩條腿也沒能幸免。
    如同分屍的場麵，讓林林差點暈過去。
    就在微生要撞掉自己頭的時候，林林抖著嗓子喊
    “我沒有不要你，我隻是怕你越來越壞，才替你打算的啊，我說過要救你的。”
    微生轉過不斷流著血淚的臉，望著林林。
    “我不要其他人。”
    “為什麼？”
    林林提著一顆心，輕聲問。
    頓在地上的頭顱說
    “我隻想要你。”
    定定的眼神一如當初。
    “非我不可嗎？”
    微生點頭，一行血淚複又流出。
    “隻我喜歡你就好，可不可以？”
    林林看著痛苦到要撕裂自己的微生。
    緩緩的開口
    “你學好，我就讓你喜歡，你聽話，我考慮主動試著喜歡喜歡你。”
    這是他有生以來說過最下流的話。
    微生瞪大眼睛看著他，俊秀的臉上是濃濃的不可置信和茫然。
    “我會聽話，會學好，我已經和老鬼斷絕了關係，以後我就隻有你一個可以控製我的人。夠不夠？”
    小心翼翼的樣子也一如當初。
    難道，早在當初他就有了這種心思？
    難道並不是自己揣測的，隻是碰到了自己，隻是碰巧，換成別人，也許也可以那麼聽話。
    又小人之心了嗎。
    “老鬼是誰？”
    林林現在對微生的生活起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