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是個怨鬼。
    其實怎麼成為這樣，他已經不知道了。
    在一個雨夜，他蘇醒了。
    那是個夏夜，傾盆的大雨，下的很大。
    他站在雨中，沒有雨滴落在他身上。
    不遠處有雨點一樣大小的燈火。
    他站的地方是個塌方的河道，有個小牌牌上刻了歪扭的兩個字，微生。
    想必這是他的名字。
    到了那個地方。
    微生十分的不適應。
    到處都是小鬼頭，吵吵嚷嚷的，擾人清夢。
    怨鬼的身份，是一個老鬼告訴他的。
    當時，他笑了笑。
    “哦，我是個怨鬼啊。”
    老鬼對他很關照，帶著他到處轉悠。
    反正沒有事可做。
    有一天，老鬼對他說，讓他去參加個聚會。
    微生答應了。
    那個聚會很奇怪。
    微生感覺到自己一回來就會無力。
    直到有一天，他遇見了那個男孩。
    他身上有自己喜歡的味道。
    淡淡的，冷冷的。
    男孩被他壓在牆上的時候，瑟縮了一下。
    是的，他怕自己。
    微生放開他，歪頭瞧著他。
    “你看得見我？”
    男孩靠在牆上，站直，先整理了下衣領，然後抬起頭看他。
    直直的，不過沒什麼情緒。
    那雙眼睛很漂亮。
    微生覺得很漂亮，這是他看到過得最好看的眼睛。
    他形容不出來，隻是覺得，要是被這一雙眼睛溫柔的注視，會是個很好的事情。
    男孩沒回答他看不看的見的問題，他說的第一句話是
    “看來你還有救。”
    微生靠過去，打量他。
    “你說什麼？”
    男孩對他說
    “沒有十分必要的話，你能不能安分點，我還要學習，你把這棟樓搞得烏煙瘴氣，我很煩惱。”
    微生直起身，看到男孩眼睛裏的確除了惱怒外，沒有嫌惡。
    “你要救我？”
    “你答應我乖乖地，我就救你。”
    微生彎起嘴角，點了點頭。
    “好啊。”
    “你住在哪裏？”
    微生指了指走廊一角的廁所。
    “以後可以不要住那裏嗎？我的寢室挺靠近它，我也常在裏麵洗澡。”
    微生點點頭。
    “我找個可以住的地方，可能需要點時間，你可以白天在裏麵洗澡啊。”
    “白天學校不供應熱水。”
    微生低頭，沉默了一下。
    “好吧。”
    男孩看著他，好像在審視什麼。
    “我幫你找個好了，省得你又捅婁子。”
    微生跟在他身後。
    “我捅婁子？”
    男孩歎口氣，停下腳步。
    “好幾個同學出了事，別告訴我不是你幹的。”
    微生努力想了想。
    最近是有跟著老鬼去威脅恐嚇了幾個男孩子。
    “很嚴重嗎？”
    男孩聽到他這麼說，回了頭。
    他招了招手。
    微生走近，腦殼上被男孩敲了一記。
    “你做的，你覺得嚴重嗎？學校要是封了，我又得重新找學校，重新學習，多嚴重，你曉得嗎？”
    哦，好像很嚴重，和他一樣，沒有地方住，嗯，應該很嚴重。
    “喂，你住的地方有什麼要求？”
    微生看著男孩。
    “我能和你住一起嗎？”
    男孩遲疑了一下。
    不過很快，做出了決定。
    “也好，眼皮底下更好監督。”
    “你住哪兒？”
    微生跟緊男孩，伸出手差點就拽住了男孩的一片衣角。
    看著衣角在自己的手裏慢慢變黑變脆，微生趕忙縮回。
    “你能先縮進什麼狹小空間嗎？比如瓶子，罐子什麼的。”
    微生覺得自己能會。
    男孩找來的罐子很小，他把胳膊和腿都折了團在一起，才擠進去。
    香香的，微生不知道這是什麼味道。
    和男孩身上的味道類似呢。
    林林看看手裏安靜下來的沐浴乳瓶。
    站在屋子裏站了很久。
    回到他和無常暫住的出租屋，無常不在家。
    看來真的去躲那個大神器了。
    拉開無常藏寶的抽屜，林林在那遝黃表紙上駐留半晌，拿起了旁邊的小香爐。
    默默地歎口氣。
    他緊了緊裝著那個家夥的背包帶子。
    會後悔嗎？
    做得對嗎？
    可，站在暫時留宿的宿舍裏，他眼前晃動的是那個家夥，黛色頭發遮住半邊的臉龐，露出的眼睛深不見底又那麼安靜。
    他出奇的聽話。
    要讓他就此消失嗎？
    他站在屋子裏問了自己很多遍。
    其實，包裏就有可以對付他的東西。
    回家再看看，不要惹怒他，對，不能惹怒他，星期六的學校人不多，但是正因如此，更不能惹怒，否則連個幫忙的都沒有。
    回了家，他想的是，再拿點東西，以防萬一。
    可是他沒有碰那遝黃表紙，無常說，那是一個老鬼給他的謝禮，上麵有他的一點功力。可以防身。
    香爐？
    林林抱著香爐，笑了笑。
    香爐是用來招安的啊。
    不想那個家夥死嗎？
    瓶子依舊安靜。
    林林取出來，拿香爐點上香。把瓶子放在香爐前麵。
    “你出來吧。”
    微生聽到了男孩的聲音，很輕，很溫柔，他用力聽著，確定是在叫他。
    一瞬間就冒了出來。
    男孩往後退了幾步，眼裏露出驚恐。
    忘了，自己現在是肢體扭曲的模樣。
    微生手忙腳亂的順好手腳。
    “你怎麼了？”
    微生抬起頭，驚訝的啊了一聲。
    他在關心自己嗎？
    林林看到他那類似驚喜的眼神，心裏有點異樣的感覺。
    好像是愧疚。
    “是不是瓶子太小？”
    微生搖搖頭。
    他很喜歡這個瓶子，裏麵的味道很好。
    “都這樣了，你還不承認。”
    “我，我喜歡。”
    林林微微張張嘴。
    是不是，自己給他什麼，他都會這麼高興地收下？
    就，這麼信任？
    “一模一樣的我給你換個大的。”
    微生搖搖頭。
    “喜歡這個。”
    換了要是不一樣怎麼辦？
    林林看著他，兩人互相看著，良久，林林呼出口氣。
    “你叫什麼名字？我叫林林。”
    他在問自己的名字，從來沒有誰問他叫什麼。
    連那個和他說話最多的老鬼也隻是直接說話。
    “微生。”
    林林撇撇嘴。
    誰起的這個名字，微生，微弱的生命？卑微的出生？
    難免有不好的歧義。
    “很特別的名字。”
    從名字仿佛就看見了這個家夥的不好經曆。
    禮貌一下未嚐不可。
    微生睜大眼睛，隻露出一隻的眼睛裏有什麼劃過。
    “謝謝。”
    林林輕輕地歎口氣。
    真是個單純的孩子。
    對自己說的都想得那麼好嗎？
    “我們來個約定吧？”
    微生愣住。
    他要和自己定契。
    定契……
    把他自己交給我？
    微生心裏如此思慮。
    有陣風從打開的窗戶吹進來，吹開了微生從未動過的頭發上。
    此刻，他這個怨鬼，斂去了一身的怨毒。
    清風都可輕易撥動他的頭發。
    “好。”
    林林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擅自做了這個決定。
    “你問我是不是要救你，我現在想救你。既然作出承諾了，拿出點誠意總該有的。”
    “訂了約，就要遵守，我的約定條例不多。第一，不可以作惡，不得傷害或者間接傷害他人。第二不許做讓我生氣的事情。”
    微生幾乎是立刻就答應了。
    林林又是張張嘴。
    不得不說，第二條絕對是霸王條款，是他拿來試試這個家夥是不是真的這麼聽話。
    倒是小人之心了。
    香焚了一半。
    微生看看香頭，又看看他。
    是在著急，怕約定趕不上嗎？
    林林寫了一張紙，上麵寥寥幾句，就是剛才說的內容。
    微生看著林林寫下名字，字體很俊氣，又有淡淡的飄逸之感。
    抬起頭，微生歡喜的看著林林。
    和自己約定的人，是個才子。
    林林寫完名字抬頭，看到的是微生定定的看住自己的眼睛。
    “怎麼了？”
    難道是反悔？
    “我不會寫字。”
    微生低頭，那一隻露出的眼睛仿佛也隱沒了下去。
    林林哦了一聲。
    “沒關係，我幫你寫。”
    仔細而又鄭重的寫下微生兩個字。
    “是這兩個字嗎？”
    微生點點頭。
    他不會寫字，認識的字也很有限。幸虧自己的名字，還認得。
    小心翼翼的在自己的名字上摸過。
    微生看了又看。
    “你寫的很好，可以在我的墓碑上寫嗎？”
    說完，微生回神，眼神裏都是閃躲。
    林林皺皺眉。
    微生沒敢看。
    “可以啊，你為什麼要低頭？既然約定了，就是朋友，這點小忙完全可以。”
    他是知道了，剛才那定定的眼神是崇拜。是在意料之外的那種崇拜。
    在訂約之前，隻考慮了想不想，從來沒考慮眼前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人嗎？
    提要求的時候，那麼的卑微。
    自己有這麼好嗎？
    周圍的同學並沒有幾個和自己親近的。
    無常對自己是毫無原則的寬容和保護。
    這份濃烈的信任和崇拜，是在開玩笑嗎？
    微生看著林林在前麵走著的背影。
    眼睛越發的凝住。
    這麼晚，他偏要現在就去寫。
    從沒有誰把他說的話這麼認真對待。
    去的路上硌腳的很，到處都是凸起的雜物。
    林林看著這處遠離學校的荒地裏，那塊風中殘燭般豎在地上的木牌。
    模糊的兩個字已經隻留個大概的輪廓。
    看得出來，木牌是新豎在土裏的，根部有被土壤濕氣浸潤的發黑。
    端正的寫下微生兩個字，林林讓微生過來看。
    兩滴淚，落進土壤，林林看的愣住。
    微生扶著膝蓋，低頭看著木牌，很認真的看。
    那兩滴淚好似從旁的地方遞到他臉上似得。
    並沒有情緒的臉，因為那兩滴淚，生生的多出了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