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雪夜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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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夾著細雪,打在臉上似刀割一般地疼,手腳已經冷得:毫無知覺,她卻來不及思考,隻是使盡全身力氣向外追去。
然而,出得絮園不遠,夢蝶突然頓住了。
北風吹得呼呼作響,雪花密集紛飛,她已完全感覺不到。眼中隻有前方那一個挺拔的白色身影,正在風雪之中定定地立著。
她不敢眨眼,大口地喘息,手中緊緊纂著那件披風,一步一步地向前走過去。
世界忽然一片寂靜,隻有那雙亮若星辰的眸子正靜靜地凝視著她,夢蝶突然覺得想哭。原來她一直不知道,那一夜自紅蓋頭掀開,第一次見到這雙星眸的時候,她的心,就已經陷落了。
她怔怔地走到淩子墨身前,淚流滿麵卻渾然不知,隻是癡看著那雙眸子裏溫柔的笑意,卻無話可說。
淩子墨黑發上已積了一層薄雪,長袍也微微地濕了,他看著她一步步走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這風雪之夜,他隻想站在絮園之外,默默地遙遙地感受著她的存在便好,卻絕沒有想到,她竟然會追出來。
他屏住呼吸,生怕這隻是一個美夢,大聲一點便會驚醒,輕輕地抬起手,撫上她的麵頰,觸到那一串淚水。她的臉頰冰涼,淚水卻滾燙,他觸到的一霎那不禁如遭電擊。他啞著嗓子,呢喃地喚了一聲:“蝶兒!”便見到她清亮的眼中,如泉水滿溢一般,又盈盈地滾下兩串淚珠,仿似雪花般晶瑩剔透。
他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將顫抖著的她擁入懷裏。轉眼她的淚水便打濕了他胸前的袍襟。
淩子墨低下頭去,輕輕吻上她的淚水,又摸索著找到了她柔軟的唇。夢蝶隻覺腦中“轟”的一響,雙手不自覺地環上他的腰身。他由淺到深,慢慢地品味著她的甘甜,而她微閉眼,生澀而小心地回應著他的渴望。
那件披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掉在地上,雪花調皮地直往上撲。紫畫拿著一件外袍追出來,這時候,也悄悄地退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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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夢蝶覺得自己好像什麼也沒說,卻又好像說了許多許多。
淩子墨是什麼時候,怎麼將她抱回屋裏的,她完全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回到屋裏的時候已經凍得嘴唇發紫,全身冰涼。淩子墨將她抱上床,換了幹爽的衣服,又緊緊地擁著她睡了一個多時辰,她才漸漸回暖。
然而到了下半夜,她發起高燒來,迷迷糊糊地喚著“娘親”。淩子墨一直將她連人帶被子抱在懷裏,不敢鬆手,稍一鬆手,她便直喊冷。
林夕寒被紫畫從暖和的被窩裏挖了出來,趕緊又親自出府去請了大夫。畢竟得了急病的是煜王妃,大夫也不敢抱怨夜深天冷,急忙地出了診。
幸而夢蝶隻是受了些涼,並無大礙。喂了一服熱湯藥下去,到天色微明的時候,燒便退了,夢蝶的人也安靜下來,終於沉沉地睡過去。
淩子墨一夜未眠,在床邊又守了半個時辰,確定夢蝶已無大恙,才揉了揉眉心走出外廳,神情間滿是疲憊。
初春和紫畫都在外麵候著,林夕寒送走了大夫,也回來守著。
淩子墨看了看三人,對初春道:“你累不累?累的話不妨先下去歇一會兒。”
初春雖然也有些倦,卻回道:“奴婢之前小睡了一會,現在不累。”
淩子墨也不勉強她:“既然如此,那麼不妨去熬些稀粥,王妃若醒了好給她用些。”
初春見淩子墨這一夜對夢蝶體貼照顧,之前對他的諸多不滿已盡數消去。此時見他為著夢蝶,思慮周到,忽然眼圈一紅,便大著膽子跪下道:“請王爺聽初春一言。”
淩子墨一怔:“你說。”
“請王爺放過我家小姐。小姐自小身子弱,經受不得這般折騰。”
淩子墨皺眉:“此話怎講?”
初春索性豁出去似的,又道:“王爺若是真對小姐有心,就請將清靜日子還給她。不要再這樣忽冷忽熱,一陣子對她好,一陣子又丟在一邊不理不問。以前在相府,大夫曾說過小姐不可過於勞心,需戒憂慮,靜心神,但她近來常常夙夜憂思,如此下去,隻怕,隻怕……”說到這裏,初春忽然哽咽。
淩子墨沉聲道:“莫非她有何疾患?”
初春搖搖頭:“疾患卻是沒有。隻是當年那位蕭大夫說過,小姐將來恐怕會和夫人一樣。”
夢蝶雖嫁入王府,初春卻一直對她以“小姐”相稱,隻因從小服侍,叫慣了口。此時她口中所稱“夫人”自然是指夢蝶的母親,莊丞相的原配妻子。
林夕寒插口問:“什麼叫做‘和夫人一樣’?”
初春又搖搖頭,流淚道:“就是和夫人患上同樣病症。夫人在十年前因病過世,但當時奴婢剛進相府,年紀還小,也弄不清楚是何種疾病。後來跟隨小姐數年,小姐才偶然提起蕭大夫所言。”
林夕寒又問:“此事還有誰知曉?”
初春道:“奴婢不知。隻因我是小姐的貼身丫環,小姐自小待我如親人一般,才肯說與我聽。她曾說,蕭大夫隻說此種病症可能出現遺傳,卻並非一定發作,隻要調理得當,也可能終身無恙。因此,小姐平日並不許我隨便向旁人提起。”
淩子墨與林夕寒互看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一抹憂色,兩人許久沒有開口。
初春見二人沉默不語,以為是不相信,急忙又道:“奴婢所言千真萬確。小姐多年來深居簡出,修身養性,正是遵蕭大夫所囑。她每若心神不安或憂思過度,必然身體不適,自入王府以來已有數次……”說著又掉下淚來。
淩子墨靜默半晌,問道:“你是說隻需調理得當,這病並不會發作?”
初春點頭。
良久,淩子墨長歎一聲:“你說的我都明白了。放心,你家小姐會沒事的。隻是,”他頓了一下,又道,“這些話,你從今後不可再對任何人提起。”
初春抹了抹眼淚道:“奴婢知道。昨夜小姐雖隻是受了風寒,實則她已數年未曾經此大病。因此奴婢一時心急,才鬥膽說了這些。”
淩子墨歎道:“夢蝶既然已是我的正妃,這些事你早應該說。今日你並沒有做錯。且起來說話。”
“王爺若能保得小姐平安,奴婢做什麼都是願意的。”初春在地上重重叩了一個頭,這才站起身來,行了一禮道,“初春先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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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隻剩三人。
淩子墨斜倚在椅中,微閉著眼,揉揉眉心,良久不語。
半晌,他問紫畫:“王妃身子不適,你怎麼從未向我報及?”語氣中明顯帶著幾分不悅。
紫畫誠惶誠恐地回道:“回稟主子,奴婢自服侍王妃以來,確實見她有時似乎臉色不佳,神情也見倦怠,但她隻說睡得不好,奴婢當時並沒有多想其他。”
淩子墨冷哼一聲:“你還知道我是你的主子麼?”
紫畫當即跪下:“奴婢知道錯了,請主子責罰。”
“知道錯了?”淩子墨冷冷地掃她一眼,“你倒是說說哪裏錯了。”
紫畫跪在地上,囁嚅著道:“奴婢本是奉命監視王妃,結果,卻……”
“結果卻被她收買了心!”淩子墨冷聲道,“你自己想想,昨晚若不是我及時進了屋,不讓你再說下去,你大概要把我這個主子賣個幹淨吧!”
紫畫叩了個頭,俯在地上,隻說了一聲:“奴婢願受責罰。”實際上,昨晚那句“並非風流無度”,話一出口,她已意識到不妥。此刻卻不敢再辯。
“子墨……”林夕寒想了想,正要開口。
淩子墨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話。他站起來,踱了兩步,忽地微微一笑:“但這次也確實不能怪你。”
此話一出,林夕寒鬆了口氣,臉上不免也有了一絲笑意。
紫畫驚訝地抬起頭來,不解:“主子?”
淩子墨看著內屋的房門,臉上神情忽然變得溫柔,他似是解釋又似是自言自語:“她這樣的一個人……”
——連我的心都征服了,何況是你?
他卻沒有再說下去,話鋒一轉:“今次且算了,本王不希望再有下次。”說到最後,話裏又帶了些冷意。
紫畫急忙又叩了個頭道:“多謝主子!今後王妃事無巨細,奴婢都將如實稟報。”
“不!”淩子墨轉身看著她疑惑的眼神,微微笑道,“從今日起,你的任務是,保護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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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蝶醒來的時候,隻覺得身上軟綿綿的,似乎半分力氣也無。她喚了一聲:“初春。”卻被自己沙啞的聲音嚇了一跳。
紫畫欣喜的聲音在一旁響起:“王妃,你醒了!”
夢蝶微微瞥了她一眼,覺得連轉頭也嫌費力。
紫畫又道:“初春忙了一天,我讓她且去歇會。”
夢蝶閉了閉眼,又問:“我這是怎麼了?”
“王妃昨夜受了風寒,今日已睡了一整天。”紫畫回道,“王妃既然醒了,喝點稀粥吧,初春熬了一天,一直用小火熱著呢!”
夢蝶其實胃口全無,心裏卻清楚必須得進些食物,於是微微點了下頭。紫畫便急忙地下去了。
躺了一會兒,腦中清明起來,她漸漸記起了昨夜的那場大雪,記起她迎著風雪追出了絮園,記起了那個身影,那個人,那個吻……夢蝶突然心中一陣狂跳,臉上也發起燒來。
紫畫端著粥進來,忽見她滿臉紅暈,驚道:“怎麼?難道又燒起來了?”說著,便放下粥碗,過來探她額頭。夢蝶更是覺得耳朵也紅了。
紫畫摸了摸額頭,見沒什麼熱度,才放下心來。她在床上放了兩個軟枕,將夢蝶扶起來喂粥。
喝了兩口,夢蝶終是忍不住問:“王爺呢?”
紫畫笑道:“王爺守了您一夜,今日一早便去上朝,此時還未回呢!”
夢蝶訝然:“守了一夜?”
“昨晚上您燒得燙手,一直喊冷,王爺抱著您沒鬆過手呢!”
她臉上又是一陣發燒,紫畫會心一笑,卻隻裝作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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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燒了一場,夢蝶再喝了兩口粥,便覺一陣困倦襲來,迷迷糊糊地又睡了過去。
這一睡又不知睡了多久,忽覺身上暖洋洋的,額頭上似有什麼氣息吹得額發一動一動,癢癢的。她緩緩睜眼,入目是淩子墨近在咫尺的一張俊臉。
兩人相向而臥,夢蝶還是第一次,這樣近這樣仔細地看他。平日裏那雙好看的星眸此刻正安詳地閉著,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麵容平靜,呼吸勻稱。屋裏一燈如豆,朦朧的光影中,他的臉龐散發著溫潤如玉的光澤。
他睡得正沉,一隻胳膊從她枕下穿過,另一手摟在她腰上,而溫熱的鼻息恰恰吹在她額上。
夢蝶輕輕抬手,將他垂在麵前的一縷發絲捋好,突然覺得心中一陣感動。
人生譬如朝露。親眼目睹了娘親的早逝,夢蝶更加不敢奢望自己生命的長久。但是轉瞬即逝又如何?雪花至少也曾晶瑩地飄落,潔白了大地。此時,她隻想感謝上天,在她還有能力去愛的時候,讓她悟明了這個道理,給了她這個機會,並遇到了這個人。
人生不過百年,事實上,誰也無法說清自己能活多久。愛情既然已經來臨,那麼,無論生命何時終止,且讓她從今日起,好好地愛一回吧!
夢蝶下頜微抬,大著膽子輕輕地在他薄唇上印了一吻,便感覺放在她腰上的大手緊了一緊。抬眼一看,他仍在沉睡。她的唇角邊逸出一絲微笑,往他溫暖的懷抱裏鑽了鑽,不一會兒,又靜靜地睡了。所以,她沒有看見,淩子墨嘴角的笑意在慢慢地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