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堅秉本想一聲不吭的走掉，可剛順牆根邁了兩步，又折回來了。
    說實話，他有點好奇。好奇這個男人怎麼有這麼好的定力，竟能幹巴巴地等一下午，而且連一絲破綻都沒露；好奇他今兒到底是來幹什麼的；好奇…大官都是什麼模樣。
    想著想著，就愣神兒了。
    這一愣神兒，宋某人魂跑了。
    黑夜之中，隻見杜經義的臉龐線條十分鋒利，從顴骨上方流墜至下巴，又重新對稱在另一端的顴骨上麵——唯獨那雙犀利眸子聚焦不定，眼神也似是在幽深之中蘊著仔仔細細的落寞。
    這男人生得極好。皮相就不說了，遠遠一看，寬肩窄腰，不知是衣服得體還是街邊燈光側托的緣故，宋堅秉站在門口瞅著瞅著，一失神，竟把這人錯當成了另一個男人——杜經略。
    現世最好的身材便是九頭身比例，可這人卻是九頭還要稍多一些。若不是氣場太強硬，他和溫柔似水的杜經略從這背影上看，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頭雕鑿出的兩個璧人。
    怔神期間，杜經義已踩滅了掉落在腳邊的煙，“宋堅秉。”
    這一聲叫，宋堅秉愣了。
    他隻知道杜經義常年在美國生活，卻不知他的普通話竟也咬的這樣字正腔圓。幾秒回過神，他臉一熱，磕磕巴巴地應：“你…你咋還沒走。”
    “等你。”不輕不重的倆字。
    “等我？”宋堅秉不信，“等我幹啥？”
    “談談。”又是倆字。
    這人就會倆字倆字的蹦？宋堅秉不自在地摸了摸後腦勺，“等級不同，無話相談。”
    說罷，轉身就走。
    可下一秒，杜經義手腕一個用力，就把他牢牢定在眼前兒了。
    我擦！宋某人一個激靈，“你你你…你可別想殺人滅口！咱是良好市民，你不能因為我不幹你的黑暗勾當就揍我！”
    杜經義瞅著他後腦勺那撮翹毛，卻是忍不住嗤笑，“黑暗勾當？良好市民？良好市民要都是你這個德行，京城可就真走不出國門了。”
    宋某人一聽這話，不服氣了，張口便惡狠狠地咬牙罵，“草草草草！你不能仗著官大就欺負我！你這麼對我，就算給我一百萬我也不跟你談！你丫就是一仗勢欺人、狐假虎威、濫用官權、表麵君子內心黑暗、腦子進水、電板短路……。”
    他興致勃勃地罵，杜經義倒也不惱，反是性致勃勃地認真聽著，嘴角甚至慢慢勾了起來。
    可聽著聽著，突然沒聲兒了。
    他平日用的老式CD機也這個毛病，隻要放上碟子，自己唱著唱著就沒聲兒了。後來女傭拍拍，它就又響了。蹙蹙眉，他盯著宋某人上下瞅了一會，眼神堅定地拍了拍眼前這個腦袋：“繼續啊，怎麼沒聲兒了？”
    莫名其妙被拍了兩巴掌，宋某人一吸氣兒，轉身瞅著杜經義那張似笑非笑的臉，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不罵了！”
    “不罵了？”杜經義笑吟吟的，他還沒聽夠呢。
    宋某人又一吸了口氣兒，一低頭，瞅著杜經義那雙鋥亮的皮鞋，眼珠一轉，樂嗬了，“您老這鞋是鱷魚皮的吧？”
    杜經義嗯一聲，皺了皺眉——這人怎麼想到什麼說什麼？好端端的，提他的鞋幹什麼？莫非這人？——
    下一秒，腦袋裏那個念頭還沒冒出來，就見這人毫不見外地坐他右腳上了。
    溫熱的肉感透過那層薄布料，直線上升到了他腦袋尖上。
    杜經義回過神，濃眉一皺，抬腳就要把宋某人踢出去。
    可這人像個牛皮糖似的，死死地黏在了他腳上。用情之切時，甚至胳膊一抬，大喇喇地抱住了他的大腿。再看底下那張臉，謔，滿臉的“死不要臉”勁兒。杜經義沉了口氣，當下明白了——這人，算是很跟他杠上了。
    這還不算完。
    我們宋某人多“要臉皮”呀，當街坐人鱷魚皮鞋抱大腿不說，還拿臉樂嗬嗬地在人西裝褲上使勁兒蹭了蹭，蹭了半天，興衝衝的眼睛一亮，得出了結論：“哎!你這個布料好！哪兒買的？改天我也去批發一點！”
    杜經義深吸一口氣，硬生生扯出一個笑，“意大利。”
    宋某人長長地哦了一聲，腦袋晃了晃，之者乎道，“那地方好啊！可惜，咱又不想去了。”
    夜色寥寥，杜經義倚著車身，就這麼低頭望著右腳上那隻“大型樹袋熊”，深深地歎了口氣。
    宋某人聽見這聲歎氣，想的是：我贏了。
    而杜經義想的是：這一隻姓宋的，確實和明五說的一樣，是個奇葩。
    僵持半天，終於，一陣鈴聲打破了沉寂。
    鈴聲一響，倆人不約而同地往口袋裏摸手機。宋某人一愣，仰起臉看了一眼杜經義，稀奇了，“喲，你也這個鈴聲？”
    杜經義瞥他一眼，沒理他，抬手接明五電話。
    見這人不回答，宋某人撇了撇嘴，隻好聳聳肩，接岑燁電話。
    “怎麼了？”
    “怎麼了？”
    杜經義蹙眉看了底下那隻一眼——這人是打定主意跟他作對了是吧？但上流人士就是上流人士，這人再蹬鼻子上臉，他也不打算計較。察覺到目光，宋某人理直氣壯地抬臉瞄了上頭一眼，也沉了口氣——媽的，怎麼連接電話都說的一樣？真是邪門了。
    然而下一秒。
    “沒時間。”
    “沒時間。”
    杜經義：“……”
    宋堅秉：“……”
    這通電話，打得四個人十分鬱悶。
    明五鬱悶的是：杜經義交代他找杜經略接新電影，可人杜經略隻是笑笑，說了句讓他親自聯係我，就把電話掛了。再打，對不起，千篇一律的無法接聽。杜經略就消失了，連他的經紀人都不知道他在哪兒。最慘的是，這等噩耗，還得由他一個苦逼助理傳遞。他以為杜經義肯定得扒了他的皮，可這電話，杜經義總共說了不到十句話，連個準確態度都沒暗示。暴風雨前都是寧靜的，就照杜經義這個表現，估計他隻能等待暴風雨降臨了。
    岑燁鬱悶的是：他壓根不知道宋一一對海鮮過敏，一頓飯吃完，宋一一就腫了，腫的跟個球似的在車裏滾來滾去，還嚷嚷著非要吃街邊老太太的煎餅。沒辦法，他隻好打電話問宋堅秉煎餅攤在哪兒，可宋堅秉一頓“嗯嗯嗯嗯”，沒說幾句就掛了，好像壓根就沒工夫理他。
    杜經義鬱悶的是：這隻宋煎餅表裏不一。看著憨乎乎的，可這麼一比，他的壞心眼比他一個大佬多多了。可話說回來，這人也忒特麼欠揍了——論當今世上，有幾個敢這麼一屁股坐他腳上，又是抱大腿又是蹭來蹭去的？換做早兩年，他早一槍崩了。當然了，美國允許用槍。
    而宋某人鬱悶的是：同樣的鈴聲，可人家大佬用的是定製的奢侈品手機，而他一個窮苦市民，用的竟特麼是諾基亞？！多特麼扯淡呢！！和平年代雖已到來，可這貧富差距，啥時候是個頭啊！
    電話結束，宋某人拍拍屁股，起來了，“說吧，找我啥事兒。咱先說好，地皮不賣，地皮不賣，地皮不賣，你死了這個心。”
    被一個大男人禍禍半天，杜經義沒心思聽他說什麼，隻覺得腳部神經有點麻。
    微微動了動，他蹙眉，把手機裝進口袋裏，沉聲道，“我反悔了。”
    “哎？”宋某人瞪眼。
    杜經義沒回答，轉身開車門上了車，發動引擎。
    剛要踩油門，右邊突然掠過一陣風，然後一個人影就這麼穩穩當當地坐在了副駕駛上。
    轉頭，正好對上宋某人那張牛皮糖一樣的燦爛笑臉，“你開車了，送我一段！”
    杜經義深吸一口氣，濃眉一皺，大手一揮開車門把宋某人扔了出去。
    然後他望著後視鏡裏，那個越來越小的人影，濃眉再次皺了起來。
    孽障。
    果真是孽障。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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