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潤州篇 04 一宴三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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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著許多日,終於馮淑平是忍不住了。耐得這一日是小年夜,刺史大人請了家宴,沒到卯時馮家就開始準備了,這頭白鳶扯了七娘梳頭,那邊馮淑平已經殺到房裏來了。
彼時馮淑平穿的是一件枚紅色的高腰襦裙,外麵套了淡紅色偏白寬袖外衫,上梳雙環望仙髻,麵上桃花妝,盡顯嫵媚。
當然,她不說話的時候。
話說之間馮淑平正在翻七娘的衣衫,這一年七娘也在長身子,真的能傳出去的衣服不多,馮淑平好容易找出一件藕粉色的紗裙還頗為得意的時候,七娘看那單薄的料子就是一抖。
還好……“姐姐,這衣裳短了。”
馮淑平又掏了一件湖藍色的,還是不得。“這件腰窄了。”
幹脆扔下,反正也看不下那一堆死沉死沉的顏色。“那你說說,你有幾件合身的?”
白鳶給七娘上了一個珠花,給指了一旁三套新衫,“正紅的過年留著,淺紅的初三拜年的時候要用,二小姐瞧瞧這套黃的和七小姐身上淡綠色的?”
她都看不上,對荷香說,“去把我那件粉紫色的流繡襦裙取來,莫讓小八那個蹄子給爭了風頭去!”
果真,出門的時候,真真是看了八妹馮淑和也穿了一身亮粉色的襦裙,十三歲都沒到,給梳了個雲髻,也上了桃花妝,正和馮淑平撞了個準。
大夫人臉色一下就暗下來了,三夫人還在那頭冷言冷語。“哎喲,可真不是一家人,不出一家門啊!衣衫妝容看著就是姐妹,明麗動人都出一處啊!”
這話把二房給說下去了,馮七娘可沒跟她們有什麼相似的,二夫人也隻是搖了搖頭邊上馬車了。
刺史原也是長安人士,前些年下放了潤州來,官做了四年,雖不得大業績,好歹潤州平安富足,百姓安居樂業。
管家小廝在門房唱賀禮,他們馮家送的是金如意一堆東珠一斛,算的上是大手筆,引路的婆子也格外熱情。
唐時並未男女賓大防,不過女賓也多喜歡在後院花園處逗留,男賓多喜歡在前廳茶室閑談。
潤州城大家閨秀不算多,卻也不少,馮淑和是第一次參加這等晚宴,十分興奮。
夫人們坐下吃茶了,有下人前來引小姐們去賞花。冬日裏賞梅,刺史的府上倒是比馮家的梅園更大一些。
也有男子在此處玩耍,馮淑平慢慢拉了七娘走在人群最後,小聲說,“聽說今日,柳生也到府上來的。”
怎麼又是柳生!馮七娘皺眉,“他來做什麼?”
提起這個柳生,馮淑平倒是難得一笑,“刺史大人的小年宴,大人看得起柳生,自然是來獻藝了。”
七娘左右看了看,不巧看到左邊小路上幾個公子吃茶,謝元朗巧在其中,忙低下頭。“下午是賞樂,戲子才賣藝。你這個柳生,若是清高,不必弄琴謀生,若是伶人,何苦故作姿態。隻消得惹你這些癡情人,小心最後始亂終棄!”
聽聞說柳生不是,馮淑平掐了七娘一記,“你個狠心的,人家並沒騙你什麼,怎就這麼說了?”
說罷她沒跟人群,朝了一道小路走開了。
真是苦口婆心,七娘忙追上去。
“姐姐姐姐,我錯了,再不說了可好?”
見馮淑平不過是使小性子,並未真的生氣,七娘也樂了,跟了上去把話題一叉,“姐姐你是故意來人少處賞花吧?看這刺史府上的梅好看,還是咱們家的好看?”
“自然是馮府的好。”不料身後傳來一陣厚實的男聲,把二位姑娘嚇了一跳。
轉身一看,原來是杜亭承。
“杜大人。”二人忙上來作禮。
杜亭承是見過不少桃妝麗人,倒是第一次見梨色淡妝的小姑娘。他上下打量馮七娘,雖還未長開,談不上絕色,性子溫潤又帶了一些靈動,很是惹人。
“在下魯莽,驚擾了二位姑娘。”
杜亭承還想說一些什麼,巧了柳生從假山裏追出來,馮七娘心中暗叫一聲不好,馮淑平人就上去了。
“柳公子。”還好馮淑平算是有分寸的,不至於貼上去。
柳生也施了一禮,道,“二位小姐今日也來刺史大人府上赴宴,真是巧合。”
這話騙得小姑娘,馮七娘是什麼心思,此時要是她們不賞臉前來,怕是以後都別想在潤州好過了吧!
“小生在亭上設有茶座,特請二位姑娘品茗。”
“那就多謝公子了。”馮淑平聞言先走,饒是七娘都還來不及抓她的衣角。
杜亭承見了七娘的小動作,隻是一笑,未理會她的尷尬。
亭子抱在假山後端,立於梅林深處。立可群覽梅樹,坐可避去風霜。說難聽一點,就是躲在這裏吃茶,沒幾個人能看到。
馮七娘都在想,這可不就是幽會偷情的好去處嗎?想來設計此處的人居心叵測。
上好的毛尖才上,忽聞得簫聲起,忽遠忽近,聲音綿綿,十分動聽。這等好曲,七娘可是沒聽過的,便不知是出自何人了。
柳、杜二人相視一笑,隨抱出古琴,柳生請了杜亭承先上。
杜亭承隻看了馮七娘一眼,眼角帶著一絲情調,惹了馮七娘小心髒有些受不了,才坐在琴前。
起聲,平調。轉折,高昂。
一曲盡去,不見哀聲,唯聞歡愉。七娘未曾聽出不足,倒是驚歎了這位別架大人的琴藝了。
馮淑平也是看呆,連手裏的茶涼了都不知。
“馮小姐覺得如何?”
雖未點破,杜亭承看的可是七娘。
七娘低頭,瞧瞧看了姐姐一眼。隻見馮淑平默默吞了一口茶,臉色有點凝重。
又聞簫聲至,這一區短促有力,比方才更為調皮。層層韻律之間,倒是聽到了春意將至,百鳥爭鳴。
下一曲杜亭承還未奏響,刺史府上的人就趕到亭子來了。
“原來是杜大人!”
聞聲而至的是以為衣著明紅廣袖裙的婦人。她麵上紅妝,眼角掃鳳尾,頭綰牡丹的,步履婀娜。
給杜亭承請了安後,很快轉向了柳生,“我與姐姐聞得柳公子琴藝精湛,特來相請,小院茶水已備,還請柳公子移步。”
她所過之處帶起芬芳,風塵豔澤,無視馮家姊妹,隻朝了柳生去。
柳生臉色大駭,忙抬出杜亭承。“方才是別架大人琴瑟,我區區酒肆客卿,豈敢辱了夫人們的芳澤。”
那婦人不依,正要強扯柳生走,被杜亭承按下。
“方才可是夫人弄蕭?在下頗為欣賞,不如給個機會讓在下長一長見識?”
婦人有點生氣,眯了眯眼睛,道,“杜別架,可別引火燒身啊!”
說完轉身便走。
馮淑平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七娘拉著她的小手都憋出了一把汗。
若是沒有猜錯,憑著七娘後麵在潤州混的幾十年,那方才的婦人,應該是刺史家最得寵的九姨娘。
柳生亦是捏了一把汗,忙給杜亭承賠謝。
“方才謝杜兄了,若是沒有杜兄,柳某還不知如何是好。”
杜亭承忙道別客氣,“我不過是為二位姑娘而已,如若今日九姨娘真讓你難堪,二位姑娘無論怎麼做,都不好。”
沒一會兒丫鬟們來尋她們去賞樂了,下午的曲子單調,七娘也聽得昏昏欲睡。
半睡半醒之間,聞得三夫人說八妹至今未歸,長房幾個人坐的遠一些都假裝聽不見,七娘隻好硬著頭皮去找。
梅園人多,丫鬟都去了。東邊還有一處小花園,冬日冷清倒是沒人進來。
七娘走了進去,瞧見地上掉了一個香囊,便拾了起來。
又行一二步,聽得到人聲,趕忙上去。
未料越發靠近,樹叢後麵略見人影。七娘小心一聽,竟然是那些嚶嚀齷蹉之聲,不由得臉一紅,渾然慌張起來了。
她也是經曆了人事的,怎會不知道這是什麼聲音?
正要悄悄退去,不巧後頭又撞上了什麼,一時手足無措,差點就尖叫起來。
好在後頭的人,捂住了她的嘴。
七娘的小眼睛眨了眨,心都快跳到嗓子裏了。
杜亭承半抱著她往外去,耐得她站不住腳跟,也不好回前院,隻得找了一處僻靜的假山裏。
“你怎麼到那裏去了?”杜亭承先問。
七娘的勁兒還沒緩過來,隻是喘著大氣,又見杜亭承抱著自己,連忙推開。
不推還好,推開後發現自己根本站不穩,軟了腳跟要往地上跌,杜亭承又拉了她一把。
“好生扶我站一會兒,過會子我讓你走,可好?”
杜亭承的嘴就湊在七娘耳朵邊上,呼出的氣吹得她癢癢的。
“不……不好。”七娘又想躲。
可是他不讓。
“那不好你能去哪裏?摔疼摔髒了要怎麼解釋?”
確實也不好解釋。
杜亭承得了便宜,也知道得寸進尺,抓住七娘的小手搭在自己腰上,隻管說,“你就扶著我一下,待驚嚇過去了,就沒事了。”
說得像個正人君子一般。
七娘一開始是別扭,後來又想想,她是老太婆的時候也扶過兒孫上下,也有兒子在身旁伺候。如今她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頭上還梳著姑娘髻呢,人家杜大人也不過當她小孩兒吧?
索性不管了。
杜亭承見七娘不再別扭了,開始提別的事。
“刺史大人府上女眷多,事兒也多。平日裏隨意慣了,雖然今日有客,到底人家沒請你們去的地方,莫要亂走才是。”
七娘嘟囔一聲,“我又不知。”
杜亭承笑了笑,又問,“我見你在找什麼東西,可是什麼?”
七娘哦了一聲,“對了,我找我妹妹,你可有見過?”
馮家府上的人,杜亭承印象最深的就是馮七娘的,還有一個女眷非要說記得的,便也隻有馮淑平,哪裏有過什麼妹妹了?
“那一日差點衝撞了你的姑娘。”七娘小心解釋道。
他倒是忘了還有這一茬,隻說,“未見。”就是見了也不認得啊。
“那我去別處找。”
見她能站起來了,杜亭承也沒多強留,反正今日豆腐吃到手了,還牽了一個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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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的時候重新見著了馮淑和,在一處盡是小姑娘的地兒領盡風頭,可是得意。
看自己母親周氏沒什麼大的表情,依舊那麼溫和平靜吃菜,倒是同席的大夫人和三夫人之間火光電閃。
馮淑平悄悄湊過來咬耳朵,說道,“方才三嬸是故意要支開我們的,後頭刺史夫人給上了一把古木梧桐琵琶,說是先太後的賞賜,還請了好幾位姑娘去試。我沒上當沒走,果真你走了那小蹄子就上去賣弄了。得了讚賞,如今正得意呢!”
說的是八妹馮淑和。
七娘給自己捂了把臉,“還好我走了,不然讓我去,我還不會彈。”
她瞧瞧馮淑平,“你去了?”
馮淑平嘟嘟嘴,“我也沒去。”
這不就成了?有什麼好計較的。
“那我還說得上是眼不見為淨。”
姐妹二人相視一笑,逗了坐隔壁的小姑娘也來了興致。
“二位姐姐可說了什麼好笑的,也不分享分享,讓我們樂一樂?”說話的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姑娘,同樣弄的丫頭髻,衣著素雅卻暗紋繁雜。
馮七娘認得她,可不就是未來的小姑子謝素娥?
“正說了梅花開的旺,撿來花瓣煮酒香呢!”
謝家並沒有太多子女,謝素娥養得也是清雅,最喜歡風雅君子,何況是梅。
“說到了梅花酒,我家裏頭有幾壺。初初我見了哥哥釀得其中,又埋了老梅樹根兒去。我是想偷啊,偏生母親說我小姑娘使不得吃酒,才未動手。二位姐姐可是能吃了酒?”謝素娥這般文縐縐,說話也是雅致,別說馮淑平,七娘都喜歡。
連忙道,“是吃得一些,也是長輩沒見了才敢。”
說這話的時候七娘壓低了聲音,倒是惹周遭的小姐都笑起來了。
另外一頭也是笑語連連,杜亭承的眼神飄過眾人落在馮七娘身上,見她臉色粉潤兩眼透亮,竟是比在場所有的女子都要奪目。
“不如改日都到我府裏來,咱們一同去偷?這般母親和哥哥也不好說我了!”謝素娥玩笑道。
不知何時歌舞聲又氣,舞姬紛紛出來歡慶。好在刺史府的前廳夠大,小姐們又坐在廊後,剛好有一席地可以上舞。
此舞姬出自名坊,姿態固然了得。七娘記得二姐也是學過舞的,甚至還不差,隻是比不過八妹舞姿的嫵媚,這兩年都不跳了。
一曲完後,是刺史大人家的寵妾獨舞,也是十分有風韻。這個寵妾身著紅妝,妝容豔麗,並非之前哪位九姨娘,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出頭,看得上座的刺史大人忙叫好。
七娘倒也不想關心這位姨娘,倒是覺得她腰間的刺繡十分眼熟。再仔細一看,可不就是方才撿到的香囊那花色?
不對!七娘暗自掏了掏衣袖,那香囊哪裏去了?
抬眼看去對麵上席的杜亭承,他正對自己舉了舉酒杯。七娘忙低頭,動了動正要起身。
“你要去哪兒?”馮淑平問。
七娘指了指自己的腳,“跪坐久了,腳麻,出去走走。”
繞著原路往回走了一趟。此時正式宴中,賓客下人都在前麵,後頭連個蒼蠅都沒有。
冬日的夜裏有點涼,沒敢帶披風,也隻能扯著外衫硬著頭皮找了。還好刺史府上不缺路燈,照得路上通亮。
方過了九曲橋,青石路上並無遺物,便是到了白日那個小花園前。七娘前腳剛踏入,杜亭承的聲音就從身後傳來。
“你又是去哪裏?”
第二次被這人在此處嚇到,七娘可是跳起來。
“唉,大人,你可嚇死我了。”
杜亭承真是好笑,又不知道這姑娘要搞什麼幺蛾子。
“我見你在尋什麼東西,可又是你妹妹?”
七娘的臉稍紅了紅,好在夜裏也看不清,隻管搖頭,“妹妹早尋著了,我如今是在尋一物。”
他眼睛亮了亮,“可是何物?”
“一女子的東西,也不是我的,不過我白天撿了,又給我弄丟了,怕落在別處不好,故來尋了。”
聽聞此話,杜亭承有點不高興,臉色也黑了少許,“究竟是何物?”
七娘支吾半天,才說了是個香囊。
“就是淡紫色的,上頭繡的連理枝。”
杜亭承的臉色更黑了,“那你也不能隨意進別人的院子。這可是刺史大人專程給八姨娘修的瑞香園,你如此魯莽進去,就不怕看見什麼不該看的嗎?”
七娘現實一愣,轉而臉一紅,“我就是……就是怕,別人撿到那個香囊就不好了。”
杜亭承吐了一口氣,語氣十分無奈,“你撿到的,再弄丟也不是你的錯。別怕,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