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潤州篇 03 不必求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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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生竟然就坐在這個類似後院的石椅上。
看到這裏馮七娘打了一個冷顫,從心裏替姐姐點了根蠟。前世人家柳公子真對你還算可以的,隻是告訴了長輩私奔一事而已,跟他整了一整個潤洲成的姑娘小婦人比起來,真不算什麼。
看見馮七娘的動作,柳生是一個興奮送來了關懷。“七小姐冷?”
馮七娘心裏滾了一遍不是,提著糯糯的聲音說,“我看柳公子大冷天坐在這裏挺冷的。”
柳生聞言給馮七娘行了個禮,“謝七小姐關心。”
杜亭承隨即打岔,說前頭的香客過多,都快把大殿站滿了。不是大師帶了一票弟子在大門攔住,怕是後院也要站滿人。
柳生聞言哦了一聲,懊惱,“都怪我昨夜,不小心喝多了,說了今日要上香還原一事。”
這麼一說,柳生還是個善男信女?還有跟菩薩請願過?
“也罷,”未等馮七娘思維轉回來,柳生又說,“你我先去尋得大師之情,謄一遍《妙法蓮花》經,待午後人少了再去進香,何如?”
杜亭承說好,馮七娘可不認為是。她進來是找姐姐的,如今倒也是騎虎難下。
大師很快同意了他們的要求,小沙彌引了他們去一處書房,上有經書百卷,下有眾生謄抄拓本無數。
馮七娘瞧了瞧,十分新鮮。她可不曾來過這等地方,看來也要做一些好事,謝了佛祖讓她沒那麼快走,還能重新走一遭。
說起抄書,七娘不是很有興致。她早年學了一手小楷,算得上工整,不過提筆無力。後來謝元朗教了她一手行書,她學不到位,寫得也算是可以。
如今下手,總覺得楷不像楷,行不像行,落筆兩行就心煩。
正要揉了這張紙丟開,柳生趕過來了。
“七小姐,”他說,“抄經貴在心誠,菩薩不會怪你字寫得如何。隻要你一心向善,終會被菩薩聽到心聲,所求之事也會圓滿。”
“三年前我開始在此抄經,前後抄了數十本。心煩則來,心誠也來,菩薩終是為我所動,才有了今日。”柳生說的聲色淚下,馮七娘就差拍手叫好了。
今日?她皺眉一想,今日的柳生算的上是有所成麼?沒功名沒萬貫家財,就算再多女子傾心,也不見得是真的成事吧?
“莫聽他胡言亂語。”這句話是杜亭承說的。他走了過來,瞧上馮七娘的字,倒也不怪,說,“來,我教你寫。”
說罷握上了馮七娘提筆的手。
若不是他官拜別駕,馮七娘就要跳起來了。這是什麼意思?登徒子?在廟裏清秀之地耍起流氓來了?
杜亭承也沒想到自己會做出這個動作,撞上了馮七娘瞪大的雙眼,有點氣惱自己。
“哦,失禮了。”他很快放開,倒是留意到了馮七娘紅了的小耳垂。
馮七娘在心中念了一萬遍靜心,終是在慢慢的謄抄之中忘卻了方才的事情。
寫完的時候已經過了正午。小沙彌請了三位去齋堂,又說前殿的人少了許多,一會子便可到金剛殿進香了。
金剛殿比較靠裏麵的一個佛殿,主要供奉金剛菩薩、彌勒佛等。
進香之後,巧了前二人都求簽。馮七娘覺得無事,也求了一道。待解簽之時,才明白那二人竟然都求的是姻緣。一個中上、一個中下,意思大致都差不多,是要努力一番才有的姻緣,不過杜別駕那頭是有貴人相助,柳生這頭是有小人相阻。
到了馮七娘的時候,她也無多求,隻問了哥哥馮玉的平安簽。此簽也是中簽,前頭理兒一堆沒聽懂,後麵是聽懂了事在人為。
和尚講著簽文,兩位男施主卻不是很樂意。
紛紛問:“你就求了這個?”
“不求一簽姻緣?”
馮七娘就奇了怪了,她的姻緣求不求,與爾等何幹?再說了,她都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有什麼樣的親事,還急什麼!
這輩子最急的事情,一是求得馮玉小心平安,莫要病痛折磨客死他鄉,二是求姐姐馮淑平別太遠嫁,省的日後再無聯係。
除此以外,其他事情還是按照以前來的就好。
便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緣,豈是我等小女子隨便可求得的?再說,我還小,上頭有個姐姐未嫁,便是莫急。”
柳生哦了一聲,想起那日見七娘之時身邊確有一個差不多的女子,又對自己有些惱怒,舉動過於魯莽,讓小姑娘給訓斥了一番。
杜亭承倒是笑了笑,反複了她那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緣。
請完了佛事,馮七娘便跟僧人打聽了去前殿的路。她還掛念著姐姐,就是不知她是失落了多少。
杜亭承見狀,也說了到前殿走走,倒是柳生惹了一堆風流,不可輕易露麵。
前殿實則人不多,各家小姐小婦人等了一上午,多數也下了山。馮七娘很快就找到了馮淑平,這般不費功夫倒真願意一開始就在車上等,省了一池墨水。
她喚了兩聲姐姐,終是把她失落的魂給找回來了。
馮淑平興致淡淡,說道,“柳生今日沒來。”
馮七娘見她如此,也不知怎麼勸解,隻得軟軟喚她回家了。
馮淑平說落淚就落淚,兩眼發怔看著地麵也不嚎,“你是不懂,從小我什麼都給管著了安排著了,就得這麼一個喜歡的,還是要不得。”
瞥見了不遠處的杜亭承,七娘的小臉有點發燙。隻得細聲說,“他日我陪你多去錦繡樓幾次就好了,真的我不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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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馮淑平也不說話,連帶荷香都是怪怪的。
進了屋更衣,才見到大房管事的婆婆來請母親馮周氏。抓起披風換了鞋子,也沒來得急抱一抱暖湯,就跟著偷偷出去了。
上房的屋子,還算大。丫頭們進進出出,也顧不上從邊上走的七娘。
裏頭大丫鬟小丫鬟在伺候,像是聚了好些人,七娘偏身進了耳房,不了馮玉也在這裏。
兄妹倆一見,連忙都打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才同趴在牆角邊上。
“淑平過了年就十八了,你們可是有什麼想法?”說話的是馮太爺,語氣厚重十分有氣魄。
是安靜了一小許,大夫人應了聲。“已經在看婆家了。”
“哼!”馮太爺的拐杖不知敲了哪裏,咚的一聲響,“你們想些什麼我知道,但是莫要忘了,她下麵還有三個姑娘,難道因為姐姐嫁不出去要三個妹妹也待字閨中嗎?”
忙裏添亂的,二夫人一把老臉,原來她這個娘這般不中用。
老太爺又發話,“也摸選太久,我知道你手上有幾個,我給做主了,十五之前選出一個,開了春就定下來。”
馮七娘摸了一把自己的小心髒,原來二姐遠嫁是這麼個倉促選出來的,還以為是私奔敗露了忙不迭嫁的呢!
這時候外麵有丫鬟走過,馮玉給抱著七娘躲在簾子後端,等人都過了才重新出來。
這會子貌似裏麵又多了人了。
“大嫂,不是我說你,這潤州城的首富給你大閨女選了去了,總不成二閨女選個二首富吧?別人家也沒合適大的孩子啊!”
那尖酸的語氣,分明就是三夫人的。
輪到馮玉捂臉了。
許是這句話惹了大夫人,裏麵的吵鬧聲開始亂起來,左一句右一句嘰嘰喳喳沒個停。伴隨的還有馮太爺的拐杖聲。
看來是聽不出再多消息了。馮玉不知何時開了一扇窗,偷偷喚了七娘過去。
七娘一瞧,乖乖,這是要做什麼?
外邊對的是馮易小夫妻的安和園,今日主子都出來了也怪冷清。馮玉先一個跳出窗外,伸了手就要扶七娘出來。
愣是過了兩世,七娘也沒做過爬窗之事,心頭一陣搗鼓,沒敢動。
後麵的走廊又傳來腳步聲,將七娘嚇了一跳,馮玉已經抓住她的雙臂,從外頭用力給抱了出來。
二人蹲在窗下等了許久,動靜都給過去了,才舒了一口氣。
馮玉看著憋了一臉慘白的七娘,竟然給嗬嗬笑起來了。沒把七娘氣個半死,竟在地上抓了一小把雪抹在他臉上。小聲抱怨,“就你使壞!”
擦掉臉上的雪,馮玉捏了捏七娘的小鼻子,道,“就你正經,有膽兒你從那門出去?”
自然不行,想到今日來聽牆角,已是一陣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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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這日,大姐馮淑良回門了。
作為潤州首富王家的兒媳婦,馮淑良回門可是一陣風光,光是那排場就讓前日在嘴巴上吵架無光的長房賺足了麵子。
作為妹妹,七娘看見那一大群人簇擁進來的貴婦十分頭疼。上輩子也是這般,長姐無論去哪裏,總喜歡帶了七八個丫鬟婆子,衣著華麗大張旗鼓,就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家有錢似的。
馮淑良頭上的金飾把她眼睛刺得晃了晃,撲麵而來的香粉差點沒把她熏暈。
“淑良給太爺請安。”才進了門,馮淑良就遠遠說了一句,腰還沒玩下來,就讓大夫人給扶起來了。
“哎喲喲,你這才生了孩子,身子還沒好全呢,趕緊坐,趕緊坐。”大夫人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條線了。
幾位姑娘退到了夫人們身後,看姐姐有一搭沒一搭地隔空請安。
可真……馮七娘想,無禮。
馮淑平也是歎氣搖頭,湊過來咬耳朵,“真是不知道姐夫瞧上她什麼。”
王家那位公子,哦,對,後麵的王老爺她是有印象的,可不就看上了馮淑良的皮囊?年輕的時候貌美嬌豔,到了三十多歲還挺會裝扮的,性子一時火辣一時柔,捏住了王公子的小心兒。不過到了後麵,王家還是納了好些個妾,跟馮淑良鬥得可是個你死我活。
所以七娘也湊了小嘴過來,“總會有所長。”
二人又是搖搖頭,轉眼看小妹淑和的時候,被她神采奕奕的眼神給嚇了一跳,這娃娃莫非是要學著大姐了?
跟長輩鬧騰了一會兒,馮淑良終於把眼神轉到這群妹妹身上,先看的可不是嫡親妹妹馮淑平,老遠就伸了手故作親昵。
“二妹,二妹來來。”她說。
馮淑平扭著小腰過去,手剛碰到她,馮淑良的眼淚串兒便跟假的似的落下來。
“哎喲我苦命的妹妹喲,都怪我,都怪我……”七娘看得到馮淑平的胳膊僵了僵,“要是我不嫁這麼好,你就有的選了。可惜你啊,偏生長得還算可以,就是沒辦法選的比我更好的門第咯!”
大夫人也抽了帕子出來抹淚,應和,“可不是,如今我好選歹選,硬是沒找到一家好的來。”
“我那汴州……”
汴州!馮七娘一聽,趕緊叫了一聲。
“啊!”
眾人亦是被嚇了一跳,趕忙看向七娘。
七娘可沒想好如何對付,急忙轉著眼珠子,忽然指著馮淑良,道,“姐姐,你頭上,頭上有蜘蛛……”
這會子尖叫的可是馮淑良了,整個人都要跳起來,加上七八個丫鬟婆子都湊了上去,像要吃了那蜘蛛一般。
七娘小心拉了被擠開的馮淑平到一旁,說,“你可仔細了,要是大姐再提了汴州,萬萬不可讓她說出來。”
馮淑平也是詫異,“怎麼?”
七娘隻搖了搖頭,“我與你最親,定不會害你。”
把一頭發髻都弄亂,馮淑良也沒了心思在花廳逗留。大夫人邀她到東院裏,各家也都分開。
這時馮玉不知道哪裏過來,也不走正門,用石子砸七娘的窗戶,砸了好一會兒,白鳶才去開。
“什麼小子不懂事,在我們小姐後頭玩耍,吵了……”白鳶邊開窗邊罵,話還沒說完,給馮玉堵上了。“五……少爺?”
馮玉一骨碌爬進來,趕在桌前吃了一杯茶水解渴。
七娘放下手中的書,半歪著身子倚在軟榻上,嗔道,“我都懷疑你去學堂所學了,怎的一年回來竟學一些翻牆爬窗之事?”
馮玉也沒瞧過這個妹妹有如此之資,隻曉得以前是挺木訥的一個人,許了是以前小,如今大姑娘了到底也有個姿態。
“妹妹說的什麼話,我到底是男子,又不是二伯母生的,要是天天從你大門進來,二伯還不打斷我的腿!”
七娘冷哼一聲,知道會這樣還爬進來,被發現了別說腿了,手都要斷!
白鳶可沒回過神來,更不曉得這兩個小祖宗什麼時候交好了。
馮玉東看看,西瞧瞧,瞧見了針線籃子,十分喜歡。從裏麵翻了翻,很快讓白鳶給攔住。
“五少爺,你看女兒家的東西做什麼!”
“我瞧瞧。”馮玉拿過針線藍,見七娘也沒說話,便大方掏了個半成品的荷包出來。荷包是淡黃色,上麵繡了兩麵海棠,精巧秀氣。“我要這個。”
七娘終於扔下書,拿過荷包丟進籃子,“這些玩物,你要來做什麼,五哥還能少了缺了荷包不成?”
這時馮玉從懷裏掏出一個灰色的荷包,上好的蘇錦縫製的,比七娘這個要大上三分,貴氣許多。
可是,馮玉不喜歡。“喏,你看,我就隻這些醜兮兮的東西,在學院裏好些公子都有姐姐妹妹做的東西,腰帶、荷包、香囊一個不少,偏生我就沒有。”
換做十三歲的馮七娘,可不知道這都是些什麼理。但是活過了八十歲的馮七娘可知道,這並非世道正風。如今的學堂,還有這些個豔俗之事,還興得比較?
七娘沉了臉下來,又不好教訓,隻說,“你交的好友都是那些人?竟然有這個姐姐那個妹妹送貼身之物?”
“蘇郎、宋郎他們,其他人多少也有一些的。”
那可不成,小小年紀不學好,偏生栽進了溫柔鄉了。
隻得拉過馮玉,耐著性子說,“哥哥,你長我一日,可是有些道理我要對你說。你外出讀書,是學聖人之禮,致力天下之道,並非俗世較量。我沒得你這些學識,但是大道理我曉得,馮家上有大哥撐起,但是三叔隻靠你了,可不能被那些胭脂水粉迷了眼睛。”
馮玉正要反駁,七娘又說,“別嫌我囉嗦,我可是為你好。”
話說完了七娘又有些後悔了,這方是她以前教訓兒子的說辭,可不應由她這把年紀對哥哥說才是。但是眼下沒有辦法,總不能跟以前一般渾渾噩噩過個十三四年,然後嫁給謝家從此不顧娘家人吧?
馮玉憋了一肚子話,到底沒能說出一句來,隻是幽幽看著七娘,半日才說,“怎麼你跟六姐一個性子……”
六姐馮淑正,可是馮家誰都不敢提起的大人物。說起來嫁得好的馮淑良都比不得。
話說是五六年前,因著二房沒有兒子,自小讓二夫人陪房中的一個讀過書的小生教女兒讀書。馮淑正也是爭氣,不僅曉通四書五經道德倫理,更是舉止端正禮儀大方,十歲不滿便讓回鄉省親的尚宮局女官相中。這些年在宮裏當差,時而也有信回來,隔一二年還會有宮裏賞賜送出,如今承六品女官。
在唐女官,多數二十五放官,或賜婚。如今數來,除去一二在宮裏養老的嬤嬤類的人物,幾乎都配得正五品以上官員。所以長房和三房都不敢提馮淑正,生怕將自己女兒輕易比下去。二房又不好事,懶得提。
倒是現在馮玉提了六姐,七娘就感興趣了。
“怎麼五哥近日見過六姐?”
馮玉點了點頭,“夏日遊學到長安的時候見過。”
什麼!夏日還遊學了!
七娘告誡自己莫要動氣莫要擔心,這是三嬸那頭的哥哥,切莫亂了分寸。
“五哥的日子可真精彩啊,又是遊學又是女子細軟的。”
他這是什麼苦,好容易才尋得一個好玩一點的姐妹,不是來討人嫌的。“七妹,我就這一兩個愛好,可別說我了。”
這小模樣像極了她以前的小孫子,經常鬧事又會討好。好在也都不是什麼大事,哥兒年輕的時候喜歡玩,懂事了多少也會收起性子。
七娘點了點他的眉心,道,“知了,不過這個荷包,還是不給你。”
“怎麼?”馮玉不依。
“這是二姐做的!”七娘將荷包放到了下邊,給從一個匣子裏掏了好幾塊布,選了其中一快深藍色的絹,“回頭我用這塊給你做一個,大一點的,上一個蘭草,別弄得娘娘的,出去怪丟人的。”
馮玉連忙道好。
可得七娘眼兒尖,又多了一事,“回頭你與那些酒肉,少來往一些。倒是我見咱們那個別架大人不錯,又是長安來的公子,有機會你往他那湊一湊。”
馮玉也喜歡,便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