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潤州篇  02-花開不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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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花盛開之時,臘月便是到了。
    馮家姑姑寄來了家書,太爺也喚了三位老爺歸家,準備過一個好臘八。
    江南雖不似北方寒冷,也逼出了一點雪花,新上任的別駕上了拜帖,馮太爺一高興,讓長孫引了貴客在院中賞梅。
    姑娘們選了桂圓紅棗燉粥,馮淑和先鬧騰,跟了幾個丫鬟在假山裏遊玩,枝頭上的雪打了她衣角濕潤,人倒是比花美了。
    馮淑平依舊折了一枝梅坐在亭子裏歎詩,夫人們在另一頭吃煮酒,不同小姐玩樂。
    難得馮玉的學堂放課歸家,正坐在二姐邊上,和馮七娘圍著爐火煮茶。
    “快別說了,這天氣怪冷的,你們又偏生喜歡出來賞花,又偏生怕冷,還不過來暖暖火?”
    馮玉生早了馮七娘一日,常年在外讀書,活潑的性子倒是跟這些姐妹都不同。
    “哎……”馮淑平歎了一口氣,摘幾朵梅花丟入水裏,“不如品一品梅花茶?”
    馮玉和馮七娘對視一笑,“哪來的幺蛾子,這叫什麼煮法!”
    彼時馮易正引了貴客入園,聽聞這邊鬧笑,便解釋了。
    “定是家中弟妹在玩耍,他們吵鬧慣了,大人莫要見怪。”
    杜亭承擺了擺手,“哎,我今日也是來偷你馮家美景的,以往在家中,也是這般熱鬧,倒是想念了。”
    馮易做了請的姿勢,引一條路,“大人今年可是歸京?”
    “不曾打算。”杜亭承說道,“才領旨南下,自是賞一記南國冬雪了。”
    拐彎之處忽然竄出一個身影,杜亭承急忙避讓,不聊那人給撞上了馮易。
    “哎……哎喲!”
    馮易給撲了個正著,四麵丫鬟連忙趕來,好歹扶起了二人。
    “小八,你這是做什麼!”馮易有點氣惱。雖然老太爺喜歡馮淑和,馮易這個長孫可一點都不喜歡她。
    “我……我沒小心……”馮淑和小聲嘟囔,眼睛可是偷偷瞟了杜亭承一眼。
    假山上的馮玉聽聞聲響第一個趕了下來,見兄長衣衫沾雪髒了一塊,又有客人在旁,臉色也不好。
    “還不送淑和回去更衣?這模樣明日可是要生病的!”馮玉厲聲支開了馮淑和。
    都是三房所出,馮易對這個弟弟還算是可以。
    “眼下我也要回去換一身衣衫,這是州府的杜別駕。”先與馮玉介紹了客人。
    “杜大人。”馮玉作揖。
    “這是小弟馮玉。”
    杜亭承也回了個禮,並沒有擺起官架子。
    “五弟你且陪大人先走走,我去去就來。”說罷馮易也是一拜作別,才領了小廝離去。
    馮淑和剛回到小院,安氏就殺到了門口。
    早就有丫鬟來報,她還沒送了酒醉的婆婆回去歇息,就連忙趕來了。
    “八姑娘也真做得出來,才十二歲,這妖精手段就跟孫姨娘一個樣了!”路上貼身的丫鬟多嘴一句。
    那可不是。換做平常調皮一些倒是無所謂,到底馮太爺疼著惜著,她小嘴也甜。可如今是什麼回事,家中來了貴客,小丫頭就直接撞上去了。還好中的是馮易,還是撞進了別人懷裏,那還了得?
    安氏雷厲風行,帶了管事嬤嬤直接鎖上大門,不等孫姨娘趕來,就下了令。
    “八姑娘也不小了,禮儀倒是一點不會。今日起讓嬤嬤好生教導,除了每日請安,都別出門了。”
    馮淑和一聽,差點沒氣炸。
    “你這般關我,爺爺可是同意了?我娘可是同意了?”
    安氏冷哼一聲,“爺爺那頭我自會解釋,相信姑娘要學禮儀老太爺不會不允。再說你娘是指哪位?三嬸娘的話早就讓了,若是說孫姨娘那個奴婢,你敢多喊一聲娘我倒是敢多關你一天。”
    安氏正轉身要走,聽得馮淑和尖叫,忽又停下,“讓立春帶人來伺候。八小姐屋裏但凡能摔壞的能紮人的東西都收起來,免得磕出了毛病。”
    馮淑平和馮七娘在上麵看的是一個驚一個詐,口中不說,心中甚是佩服這個八妹的。
    看見八妹給撞上的是大哥,心中又為她點了根蠟燭,也不知這幾日這小家夥會不會鬧騰。
    杜亭承抬頭起來的時候,正好對上了馮七娘的銅鈴大的眼睛。
    半晌,馮淑平回了神,把方才醞釀半天的心情給丟了,小聲說,“哎喲天啊,小八真是……”
    “不擇手段!”荷香在後麵補了一句。
    馮七娘不好說什麼,馮玉很快就把人給引上來了。
    “正巧我兄妹三人在煮茶,若是大人不嫌棄,不妨先請一杯暖暖身子?”
    馮淑平和馮七娘麵麵相覷,這公子哥兒不是她們喜歡那型。馮淑平嘛,喜歡白麵小生,如沐春風那種。馮七娘腦子裏沒多想了誰,上輩子跟的是謝元朗,這輩子也沒另外打算。
    杜亭承正襟坐下,馮玉很快沏了一盞,用上好的汝窯杯子送上。
    “請。”
    杜亭承倒是落落大方,也由得馮玉介紹一一認識。
    聽了是州府的別駕,又是這般年輕,馮七娘的心裏有點七上八下。馮家什麼時候認識了一個當官的,也沒聽說了潤州有如此人物。
    “少曦老弟不認得我,也是自然。杜某雖出生長安,八歲那年去了安東府,十七歲才回京。這兩年惹了大家不高興,給下放了。”
    馮玉嗬嗬一笑,“原來是長安人士。”
    馮五公子雖然年少,在外遊曆的時日倒是多,待客之道比馮易不足,倒是也落落大方,每談政治、山水也頗有見解。不稍一刻,二人便是侃侃而談了。
    馮易趕回來的時候,馮淑平和馮七娘老早在另外一個角落吟詩。
    當然吟詩的隻有馮淑平,七娘基本是個陪襯。
    “梅花上枝頭,頭上媚人笑。”
    這是什麼鬼!馮七娘一邊心中數落二姐的才情堪憂,一邊應承“好詩,好詩……”
    馮易心中微微讚許這兩位妹妹懂事,杜亭承倒是頭疼怎麼才能與馮七娘搭上話。
    “去年紅花雨,今朝琴聲揚……”
    這又是什麼詩,既不對稱又不押韻……
    杜亭承倒是聽到了一絲機會。
    “馮姑娘可會琴?”
    “恩?”馮淑平的思緒也被打算了,“會一點。”
    杜亭承看向馮七娘。
    “不會。”
    “棋藝呢?”杜亭承又問。
    馮淑平的臉色緩了緩,還是答,“會一點。”
    馮七娘依舊不會。
    “不知二位小姐書畫如何?”
    這會子馮玉笑出了聲來,馮淑平的眉頭都皺了。“會一點。”
    馮七娘就差惱了。“不會。”
    杜亭承問出了個難題,隻好繼續下問。“那七姑娘可會那些?”
    論性子的話,馮七娘真是沒得說。她母親嶽氏本就是性子溫和,她也隨了母親一些,平日裏很少惱人。不過她的短處也有許多,最不喜的就是被人問起了特長。
    他與馮玉生得近,小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馮玉,她自被忽略。除了母親教的一些女紅、煮茶、修花,再不會多餘的了。
    “我會吃。”
    這一說,可不是尷尬了杜亭承,惹那馮易都笑了出來。
    又過了一會兒,大房的管事姑姑來傳話。
    “大少爺、五少爺。”是大夫人早年的陪房雲姑姑,這些年養了一個小圓臉,嫁了管家兒子,伺候得利索。“大老爺來傳飯,夫人下午喝了些酒歇去了,請林華廳。”
    前邊的話是對著兩位少爺說,轉而很快朝馮淑平那頭去,“二小姐請去芳澤苑。”
    大房的安排真是妥帖,按照習慣,馮七娘也準備回屋裏找娘親吃飯。杜亭承方下了幾步假山,又轉頭朝馮七娘,“七小姐何去?”
    馮七娘愣了愣,回去吃飯啊還幹啥,都已經陪人出來吹了一天寒風了莫不是還讓我去哪兒著涼吧?
    後麵的馮淑平推了推七娘,很快讓了道讓她先走。
    馮易皺眉,喚來雲姑姑多問兩句,忙解釋:“杜大人,七妹是二叔家的,自是要回那頭了。”
    杜亭承聞言,道,“莫非這位七小姐不住馮府?”
    “倒不是……”
    這可是要如何說?馮易一大段差不多就憋在胸口,二老爺馮辛平日在外跑商的日子多,膝下無子,二夫人也不愛熱鬧,自來不同大房、三房吃住。那南邊三個院落都是偏安靜的,以往也覺得沒什麼。而今外人一問,把本家人也問住了。
    馮七娘眨眨眼,“那個……說好了回去吃……”
    馮易舒了一口氣,還好七娘性子好。
    杜亭承一飯吃下來,也不知什麼味道。江南道的菜肴偏甜,馮大老爺還專門請了幾個長安菜,味道卻是不倫不類。席間有過三杯酒,五公子年幼很快就暈讓人給扶下去。
    晚間馮易送杜亭承出門的時候,杜別駕心中還不是個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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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都是小事,對馮七娘來說,十三歲的年紀,這一年的新年,印象裏沒大事,就平平淡淡過了算了。
    新年的衣裳在初十這日到府上,馮大夫人請了各家的去領。
    二房的人都懶得動,耐不得冬天的冷,反正一個是丈夫疼、一個是嫁得出,索性他們做什麼樣式都罷,本著平和過日子的理兒,讓丫鬟去領衣裳了。
    按理主子有三套新衣,丫鬟小廝也得一套。今年二老爺生意好,自己掏腰包給各家舔了披風一件,惹得太爺十分高興。
    聽聞二房不來,大夫人是有點不高興,安氏可不是這個眼神,聽了馮易說起先前有點冷落二房的事,更是要準備親自去走一趟。
    “娘,不如我給二嬸送去吧。”
    這話說得三夫人的小眼都瞪得老圓,沒得說話孫姨娘給插了一嘴,“我們淑和也麻煩大少奶奶了。”
    安氏不會使性子說正麵說孫姨娘的不是,這家裏有的是主子看她不起。
    大夫人說,“回頭我親自去,順便看一看她可學了什麼。”
    馮七娘也沒想到安氏會真的來,聽得丫鬟來報,她正和二夫人學調香,二人均都隨便裝扮未施粉黛衣著普通,安氏前腳都進院了,要換裝也來不及了。
    見著二人的清閑,安氏可是樂嗬嗬地上來。請了二夫人大安,又牽著七娘的小手,一個勁說好,“這些年沒仔細瞧,過著過著咱們七娘就成大姑娘了。”
    嘴上說的是好聽,七娘可知道這個安氏勢力著,怎麼今日舍得來她們這裏?
    “二嬸,可瞧上那一家了?回頭咱們給好生說一說。”
    二夫人也不吃安氏的這一套,心頭冷淡,嘴上倒是和氣。“還沒呢,前麵有二小姐沒好,怎得說到七娘。”
    二小姐馮淑平是長房的大難題,因著長姐嫁了潤州首富去了,姐兒總不能去同一家吧?要不去,潤洲城有沒有多少好的了,嫁的遠又不願意,才拖拖拉拉這些年。
    安氏以為,二夫人也同孫姨娘一樣抱怨馮淑平擋了妹妹機會,繞了個彎兒道,“嬸嬸別介,七妹可以好生瞧瞧了,瞧上了也隻管說,婆婆那邊我會多幫襯幫襯的。”
    等等,馮七娘回想一下,上一回和謝元朗定親,可是誰的注意?
    好像是二姐的事定了以後,謝家忽然來提親的,點名了要她馮七娘,這家裏頭誰都沒想過的不是?
    所以,眼下不能多嘴。
    二夫人收了七娘的一記小眼神,回絕了安氏的討好。“也沒有,我還想讓她多陪我幾年。左右淑正二十五才能放官,她也不差這幾歲。”
    安氏知道她急切了這個事,便說了別的。
    正式新年衣裳,她給取來了二房這邊的,丫鬟小廝的放一堆,三位主子的分別捧上來。
    二夫人一看紅紅綠綠的,興致也不大。七娘對自己的審美還留在八十歲的時候,沒多大感覺,都讓梅枝接下來,選了幾盒好的香粉,好說歹說給送了這尊佛出去。
    關上房門娘倆都不太舒服,畢竟,二房還真是冷清慣了。
    趁了機會,七娘拉起母親的手,裝起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娘親你可千萬別催我嫁,別給我找婆家。”
    二夫人不曉得七娘的心思,隻以為這個女兒乖巧懂事,也寬慰地撫過她的小手兒,“娘親舍不得你,不會讓你這麼快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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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近新年,潤洲城也熱鬧許多。
    馮淑平這一日著了新衣,討了個出城上香的理由,拉起七娘就跑。馮玉在後麵追了半日,竟然摸不著人影。
    街上是一片車水馬龍,七娘冬日近火盆就犯困,上了她的車便開始昏昏欲睡起來。
    馮淑平指望不上這個妹妹,可跟荷香到處指點新鮮好玩之處,路過的人都能看到有這麼一輛馬車,邊上的窗簾是打開的,一個小姐模樣的可人兒都要跳出來的樣子。
    不知何時車給停了,七娘也從紛紛擾擾中聽到了吵罵之聲。
    看來是堵著了。
    不知是誰家和誰家,不讓路吵起來了。
    上山的路本來就不大,避讓一下兩車還是能過的。偏生有人不讓了,車往中間一堵,自然前後都停滯下來。
    她還想再睡一陣,馮淑平倒是著急。
    她說,“且再不上去,我柳生就要下山了!”
    這話聽得馮七娘一個機靈,感情這二姐是要上山會情郎的?不,情郎都算不上,那柳生壓根不喜歡二姐。
    荷香早出去打探了一番,說前後十餘輛馬車均堵上了,寸步不能行。
    馮淑平取了披風,一咕嚕跳下馬車,憤憤然道,“那我們便換道步行上山。”
    七娘心中一驚,二姐怎的如此拚命?這步行上山,她可兩輩子都沒做過的事情啊!
    看了看自己的小繡鞋,真的爬得上去?她可沒有二姐非上山不可的理由。
    下車的時候,七娘幹脆使了小性子,左右是要拉姐姐回去的,何不借口倒下呢?
    她故意蹲了蹲,裙長也看不到腳,隻管喊一聲“哎喲”,就嚷嚷扭到腳了。
    馮淑平哪裏願意這個模樣?她好容易才打聽的柳生今日上山,怎是這個妹妹就拖了後腿了?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馮淑平是有點怪罪的樣子。
    七娘也是豁出去了,多少擠了兩點淚水,“姐姐,要不,咱們回去吧。”
    馮淑平天人交戰,左邊心裏的小惡魔在喊自己上山上山,右邊的小心腸在喊自己照顧妹妹,正要開口之時,前麵的車忽然動了。
    動了!
    馮七娘也是一個頭兩個大,都停了小半個時辰了,怎麼說讓就讓,說動就動了!
    這會子馮淑平高興了,讓荷香和白鳶扶著七娘上車,隻管拉著她的小手說,“過會兒啊,不舒服就不要下車了,讓白鳶陪你在外頭等我,我一陣子就出來。”
    我信了你才有鬼!馮七娘想,做什麼非要纏著這個柳生,咱們在潤州好生嫁個人可不行嗎?
    雖是不服,到了山上馮淑平還真能扔下她不管。醞釀好的淚水還沒處花,馮淑平就風一樣的飄走了。
    七娘追到馬車外,哪裏還能看見馮淑平,到處都是和她差不多不要命的小姑娘,都快把正兒八經上香的大媽給撞翻了。
    白鳶不夠機靈,後麵扯著七娘的手,嘴上還掛著擔憂,“七小姐,你的腳,你的腳還沒好。”
    是啊……她的腳!哎喲真是,頭痛,如今還要不要裝!
    “我沒事了,快進去找姐姐。”
    也不知這些人都是什麼瘋,馮七娘左右擠了幾次都沒得進門,倒是讓白鳶給進去了。未果,她再想努力一番,給直接撞了回頭,腦袋都暈呼呼的。
    忽得一個溫和的大手給她貼在額門上揉了揉,她是經曆過夫妻溫和的,倒也不很排斥。隻是,如今她還是個未嫁的黃花大閨女。
    “額……”她抬起頭,恰好對上一個熟悉黝黑的眸子。
    “七姑娘別來無恙。”杜亭承小作揖。
    哪裏是無恙,根本就是有恙了!她嘟著一個小嘴,倒是不敢生氣。
    “給大人……安……”好像話說得不通順。
    杜亭承笑了笑,“姑娘可是要進去上香?”
    七娘搖搖頭,忽然又點了點頭,“是要進去的,姐姐在裏頭……額……我要進去。”
    看見她這可愛模樣,杜亭承更加開心了。“那你隨我來。”
    這一聲是湊在耳邊說的,旁人聽不著。趁沒人注意,杜亭承拉起她的小手便往一旁拉。馮七娘打了一個踉蹌,小跑了腳步跟上杜亭承腳步,好容易才尋到一個後門模樣的地方來。
    杜亭承在門上敲了三長兩短,木門竟然給人在裏頭開了。
    可是開了!
    馮七娘十分詫異,更詫異的事情還在裏頭。她看見了什麼?竟是姐姐心心念念的柳生柳公子,就坐在這類似後院的石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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