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往北京的火車要途經十幾個站，車程是九個多小時，程友成替卞驍俊選的是軟座，隻是靠著過道，每經停一站來來回回上下車的人流就很擁擠，這讓卞驍俊雖然很累但是也不敢就這麼睡過去，於是他就著白水開始啃程友成給他留下的麵包，可才啃了幾口，胃竟然開始一抽一抽地疼。
    胃一疼，連啃麵包的勁兒也沒了。他一手捂抱著胃，一手抓著扶手給自己借點勁兒，直挺挺地靠在椅背上。本以為這麼緩一會兒就沒事了，可沒想到那絞痛竟然一陣比一陣猛烈，就像胃裏麵有一隻滿口獠牙的怪獸張口撕扯著他的胃壁卻怎麼也咬不下來。
    “唔……”卞驍俊忍不住彎下腰子，額頭一片濕涼，黏膩的冷汗早已遍布全身。沒辦法了，他看向鄰座的那個中年男人，隻好開口道：“這位叔叔，我胃疼得不行，您能替我去打點熱水嗎？我這兒有瓶子。”說著那拿起了礦泉水瓶。
    可那男人沒接，隻是伸出一隻手指指了指前頭，說：“熱水就在前頭不遠，我替你看著位子好了，你去吧，走幾步就到了。”
    卞驍俊無法，隻好顫抖著雙腿勉強站了起來，手上拿著背包又覺得不方便，於是就把背包擱到了座位上，對那個中年男人說：“那叔叔你替我看著點。”
    “哎，知道了。”中年男人敷衍地點點頭。
    經停站多買站票的人就不少，車廂過道本來不算寬敞，被這麼左右一站擠得前進很是艱難，卞驍俊每每穿梭過一堆人群時總能聽到有些人因為被打擾而發出了不悅的抱怨，但他沒有辦法。好不容易擠到熱水桶那裏，結果接熱水的人都排起了一溜長隊。瞧見是這情況，卞驍俊隻覺得雙腿脫力，吃力地靠在門框邊上喘著粗氣。
    排在他前麵的是一個老太太，滿頭白發，皮膚黝黑，臉上的皺紋好像用刀刻上去一般，覷眼偷偷瞧他，隨後忽而開口用方言對他道：“小夥子，你不舒服？”
    老太太的口音很重，一時間卞驍俊竟然沒聽懂，那老太太瞧他愣愣地瞧著自己就比劃著指了指他一直捂在胃前的手，又問：“可是不舒服？鬧肚子咯？”
    卞驍俊這才明白，於是回答道：“我胃疼。”
    “胃不舒服？啊呀，那吃罪啊，你要藥不？我有帶藥咯。”老太太說。
    “好啊！我要藥！”卞驍俊如獲救星急忙點頭答應。
    “那等你接了水，跟我去拿。”老太太咧著嘴笑著說。
    老太太的座位離得卞驍俊的車座更遠了，直穿過又一個車廂，原來也是個站票，有一個渾身穿著灰布襖的小老頭子佝僂著背脊抱著行李坐在另一堆行李上。
    “老頭子，這個娃娃胃痛，我拿點那藥給他。”老太太走過去扯著嗓子大聲說。
    小老頭子聽了抬眼看了看卞驍俊，然後笑嘻嘻地站了起來，“藥？有，有！”於是急忙彎著腰去翻原本自己坐著的那個蛇皮袋子，翻了一會兒，拎出了一個紅色塑料小袋子，打開袋子從裏頭拿出了一片米黃色的東西，解釋道：“這是茯苓，我們上山去採嘚，吃了對胃好，養精神，你要不要？我便宜點賣給你！三百塊？你看成不？”
    卞驍俊聽聞一愣，隨即才反應過來，他不認得茯苓，也不知道吃了是不是對胃好，他不關心，他就想要個胃藥救救急，吃下去好止住那疼痛，可偏偏卻被人帶到了這裏忽悠著要買藥。頓時心裏有些惱火，因為實在疼得不行了，也不顧有沒有禮貌了，拉下臉來一句話也不說掉頭就走。
    “哎？你別走啊，兩百塊，真的很便宜咯！”老太太急忙跟在後麵叫，伸手還要拉他。
    “您別跟著了，我不買，我不需要！”即使卞驍俊此時再虛脫乏力但他還是一手就掙開了來自那老太太的拉扯。這次他是憋足了力氣大步地往自己位置那兒走，心裏覺得無助極了，而忽然有一種不安的感覺泛上心頭。
    “徐州站到了、徐州站到了，請出站的乘客……”廣播裏剛響起了報站，人群就呼地一下湧到了卞驍俊的跟前，烏泱泱的一片，大包拖小包，堵住了卞驍俊的去路，內心的焦慮也被這麼一堵弄得更激烈了。
    聽著大人的吆喝，小孩的的哭鬧，被人流擠得隻好貼在左邊車門連動也動彈不得，胃裏抽痛卻不見停止。接著，他在翻滾的人群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鄰座的中年男人，順著人流慢慢走進他的視線。
    心裏咯噔一下，卞驍俊下意識地就喊：“那位叔叔！叔叔！”
    中年男人聽到了，回頭越過人群瞧了他一眼，然後竟然什麼話也沒說，緊接著就開始推攘他麵前的婦人，然後一個箭步就衝出了火車門，動作迅速到隻是卞驍俊一眨眼的功夫。
    他這是逃走了？！
    忽而內心猛遭驚雷，卞驍俊拚盡全力擠開人群逆流而上，哪怕他還存著最後一份僥幸以為是他想多了，但是等他回到座位上時，看到那個被翻開的書包——那個已經早已丟失了裝著錢的白色信封的書包的時候，他的腦子吽地一聲懵了。
    練習了一個下午的軍姿，歐煦陽每走一步路都渾身酸疼，走進大食堂，被熱風一吹隻覺得兩頰上的肌膚忽然燥熱起來，拿手一抹竟然都皴了。他再看看其他人的臉，差不多都是麵頰那兩塊紅通通的。
    嗬，這下可真有了“蘋果肌”了。歐煦陽心裏自嘲道。
    “煦陽。”忽聞李耀從身後叫他，隨後一隻胳膊就攬上他肩頭，歐煦陽眉頭一皺，毫不留情地就推開了那條沉重的胳膊。
    “哼，怎麼了？又生氣了？”李耀撇撇嘴角，語氣有些不悅。
    有意避開周圍戰友的目光，歐煦陽特意與李耀拉開了好幾步的距離，眼睛也不看他，端起餐盤冷冷回答：“並沒有。”
    “那你躲我這麼遠做什麼？”李耀抱臂又貼上來。
    “我不喜歡和不熟的人站得太近。”歐煦陽目不斜視。
    “喲，這話傷我心呐。”李耀笑開：“好歹之前也有三麵之緣，你怎麼能說不熟呢？”
    “每個人心中對熟悉的標尺不一樣，大概對你來說見過三麵就算熟人了，但是於我不是。”歐煦陽打好飯菜，筆挺挺地朝著班級的餐桌走去。
    而身後李耀卻一把拉住他，“哎！你和我坐那兒去。”說著反手指了指不遠處教官們的餐桌。
    “那不是我該坐的地方。”歐煦陽皺眉拒絕，“兵是兵，官是官！”
    “你還真是個好兵。我當年可沒講究這個。”李耀卻充耳不聞，拽著歐煦陽的胳膊就往懷裏一攬，口氣強硬，“我有事要和你說。”
    “什麼事？在這裏說得了。”歐煦陽仍舊不鬆口。
    “卞驍俊的事也在這裏說嗎？”李耀眉毛一挑。
    卞驍俊三個字是歐煦陽的死穴，一點就動彈不得，即使他知道李耀是故意拿話引他的。“你聯係上他了？！”歐煦陽控製不住地情緒激動，然後他瞧見李耀揚了揚手示意自己和他過去。
    “剛才晚飯前我接了一個電話。”李耀特意找了個空桌子坐下，笑眯眯的，“電話本身挺正常的，就是我媽按慣例問問我好不好，不過期間我媽的一句話卻引起了我的注意。”李耀特意停了下來。
    “你說話別賣關子。”歐煦陽不耐煩道。
    “你脾氣真是不好。沒別的話，就是告訴我小姨家裏那個男生也就是卞驍俊，今天下午離家出走了，現在找不到人，小姨呢讓我在北京找找他，他們估摸著他會往這來。”李耀拿手支著頭，“你瞧我對你多好，知道你聯係不上他，這一聽到他的消息立刻就跑來告訴你，你偏偏還一臉敵意，多傷我心？”
    “謝謝你告訴我他消息，但是你能不能不要老說這樣奇怪的話。”歐煦陽不滿道。
    “什麼奇怪的話？”李耀從對桌站起來，走到歐煦陽這邊，挨著他坐下來，歐煦陽一驚立刻想挪開身去誰想卻被眼疾手快地李耀一胳膊就拽了回來，“怎麼？我是要吃你嗎？這麼躲我？你倒是說說為什麼我說的話奇怪？”
    歐煦陽怒掙不掉，又礙於還在大飯堂裏周圍全是眼睛，害怕言辭行為太激烈反倒引得他人注意，隻好壓低嗓音，但是滿臉怒氣：“李耀，我和你說清楚，我和你是不可能的，請你注意你的言行！”
    李耀鬆開手，也不惱，他還是挺喜歡和歐煦陽玩這種遊戲的，於是收斂起輕浮的笑容，安撫道：“你不要那麼緊張，我承認我是挺喜歡你的，但是我也保證我不會造成你的困擾的，就像那會兒我說的那樣，我雖然過去名聲不好但是你卻是不一樣的。”
    李耀說這話的時候神色是要多真誠有多真誠，這讓歐煦陽很看不透，他懷疑地皺著眉，“那你為什麼會在部隊到處說我是你的相好兒？”
    “嗯？還有這事？！你聽誰說的？”李耀看上去吃驚極了。
    歐煦陽不答，李耀是看出來了他是在包庇那人，於是故意不做理會，專心吃起了自己的飯。
    “那麼，你會去找他麼？如果他是今天下午的火車，那應該快到了吧？隻是不知道，他坐的是什麼，要是高鐵，聽說五個小時就能到北京了，那現在應該已經到了。”歐煦陽憂心忡忡。
    瞧他這麼憂心，李耀不免就有些吃味，當然更多的是不滿，心裏想著我當然會去找他，可我找到他後必然要好好弄弄他，嘴上說的卻是：“我已經派人去火車站等著了，要是看到了他肯定帶他去安頓好。”
    聽不到李耀腹中之語的歐煦陽聞言還是很感激，抑不住心中的思念，他不由就開口：“你安頓好他後，能不能允許我請個假去看看他？我們很久沒聯係了……我好擔心他……”
    “我可不批請假的事兒。”李耀挑著餐盤裏的肉絲，眉毛挑得快頂了天。
    “就一兩個小時就夠了，而且就在周末，不是說周末是可以請假出去的嗎？”歐煦陽很著急。
    “那也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出去的，你不打報告誰知道你要出去幹什麼？萬一你是去接見情報特務呢？”李耀帶著幾分玩笑說，瞧見歐煦陽臉上馬上就染上了情緒，覺得很好玩，但是也夠了，這才正色道：“這事兒可不歸我管，找你班長去，得打個報告遞上去。”
    歐煦陽聽了沉默了半天，心說和這人說話真累，還真有些生氣，一口沒憋住就道：“原來你還知道說句人話。”
    “嘿？！”李耀聞言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竟然還有人敢這麼嗆他？！接著，立刻揚起手一把揪起了歐煦陽的後領用了往自己麵前一扯，麵中帶笑，笑裏藏刀，“看來是我對你太客氣了，你也敢這麼和你長官說話？！”
    李耀的臉就貼在歐煦陽眼前，且兩隻手力道很大，死死地鉗製住了他的脖子，可他也不怕，心有不甘，想迎麵就給此人一肘子，可到底是新兵，力氣小且動作慢，敵不過出身特種兵的李耀，還沒出擊就已被識破，李耀一反手輕而易舉地就把歐煦陽的胳膊一把擰在了身下。
    “嗬？還想襲擊你長官？就不怕我給你個處分？！”李耀咬牙切齒道，看著歐煦陽頗為不服，於是幽幽道：“我說，你還真是沒腦子。你看看周圍。”
    歐煦陽聞言不由就看了看四下，隻瞧見人人都往他們這邊瞧著，教官們互相竊笑私語，新兵們都很詫異，特別是他們班的戰友，個個都投來探究的目光。頓時，歐煦陽頭皮一麻，可再想抽出手時手卻被李耀死死地拽住了。
    “晚了。”李耀笑得一臉曖昧，道：“在別人看來，咱倆可是感情好到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打情罵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