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起 第十集 甕中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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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偏了西,大老鼠在房頂上打盹。眼見街角有淡薄的人影出現,慢慢近了,越是近了,仔細一瞧,乃書生道士。
大老鼠自通靈以來,算得上是見多識廣,虛打了一個哈欠,翻個身繼續睡覺。
書生道士見了也不覺得好笑,瞧了瞧虛掩的門,看見阿墨也無聊地坐在一張三腳的椅子上咬狗尾巴草,俊秀的小模樣身上著的灰色的錦袍和屋內所有東西都不搭。
正欲說話,隻覺得屋內一腳不對,方一舉起了劍,阿墨給輕輕撥了回去。
“莫鬧,言言救回來的人。”阿墨拍了拍邊上一張稍微好一點的舊凳子,示意書生道士坐,嘮嗑起來。
“你瞧這房梁,滿屋子的腐朽就這裏最好,出過吊死鬼,晚上沒準就出現了。”
書生道士也瞧了過去,倒是沒瞧出什麼來。
“鬼啊怪啊什麼的,最煩了,都是癡男怨女,紅塵俗世。”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根蘿卜,阿墨用衣袖擦了擦,遞給書生道士。
“吃不?趁言言不在趕緊吃了,她回來就不準了。”
書生道士頭一次聽了阿墨這般聒噪,卻不知道怎麼搭話。好在阿墨不是一個需要搭腔才能聊天的狼妖,自言自語說了不少瘋瘋癲癲的事兒,前後也吃了兩根胡蘿卜,眼見了天黑月圓上頭,也沒等到言言回來。
破屋的環境不怎樣。秋日裏算是涼爽,那魔修的姑娘吃過藥也睡得安穩。月到天正中,安靜得有點下人。牆角會有一個黑影,瞧不出是鬼還是什麼,沒敢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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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言坐在一口井邊上。按照衡州府的布局,這口井在南端,風水格局算得上好,低頭看下去一泉清水正好把月照得明亮。
有路鴉在老樹上歇息,周遭卻是平靜得不太真實。
衡州府是宵禁的,從來到這裏後,言言也沒走出去過一次。今夜的金蛇手鐲依舊沉睡,言言摸了摸它。
那一日,他為何要出聲阻止,至於自己多年以來想知道的身世,究竟有些什麼秘密。
沒多久,一些悉悉索索的聲音之後,莫天師從牆那頭翻過來了。
這也是一戶人家的院落。百日裏她路過好幾次,倒是記得。這戶人家格局交好,外院有個井,養牲畜並無門房。內院是自己住的,中間有矮牆一道門一戶。
此刻二人在外院,說話也盡量小聲一些。
“師侄找我來可有何事?”
言言摸摸鼻子,聲音也壓得很低。“我此來衡州府,確是為了尋找師父。不過,既然來了,發現衡州有異,不由好奇。莫師伯可有什麼消息?”
莫天師嗬嗬一笑,看見了言言身後的井,便說,“師侄何不看看井下?”
“看過了。”
“可有發現?”
言言心裏納悶,這一口井莫非還真有蹊蹺?
她搖了搖頭,莫天師又言,“那你在井中能看到什麼?”
“除了天上的月還能有什麼!”說完她也愣了。這不對,井中乃是水,既有月光皎皎,自然如鏡麵一般,從上麵看下去,起碼會有個自己的影子。
這一驚慌,莫天師摸著小胡子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也知道,城中萬物,唯有井是通往外麵的。城門能進不能出,四處也有結界禁止。城中修道、魔修之人不止一二百,光是打鬥、鬥法就不少。城中無特別的鬼怪,妖物都是人養的,為何斬魔令要在衡州府發布呢?”
莫天師說得有些道理,這些日子言言和正圩老道也問過此話。
“唯有一個可能,就是我們不屬於這個城府,城府也容不下我們。斬魔令不過一個噱頭,引了我們來,葬身於此。得益者,另有其人罷了。”
院子裏的動物早已熟睡,沒有一絲聲音。
“師侄你瞧瞧,夜裏宵禁之後,衡州府可是一絲動靜都沒有的啊!”他說著便扯起趴在地上的畜生,那雞軟趴趴地給扯起來,沒有一點生氣。
言言伸手過去一摸,明明有了體溫,沒見了靈魂。
“這衡州府……”
話沒說完,忽然刮起一陣冷風,似乎帶著萬千哀嚎撲麵而來。莫天師抽出腰間的軟劍,忽而覺得身後有什麼扯了自己一把,隻見眼前一片黑暗,無盡地在奔跑,刷拉一聲,落在了一處破屋裏。
那人氣喘籲籲,早丟開了莫天師和言言,自己蹲在牆根底下抽氣。好一會兒了,言言才能看清楚眼前的人,沒有見過,倒是身上泛著一股淡淡的黑煙。
魔修!她心頭大警。不過看了看四周,隻有黑乎乎的強和冷清的屋簷,沒有發現何處有危險。
那魔修喘過來了,自顧地坐在椅子上歇息,咋看過去,一臉慘白。
半晌,月過半天,那魔修終於是開口了。
“兩位道友且歇一歇,不可晚上出門。”
莫天師早坐在一旁,也不知道哪裏翻出來的茶水,給喝上了。“道友深夜救了我二人,莫某沒齒難忘,還望今後相互隻見有所幫助。”
這莫老頭,言言心裏大罵,跟李老道一個樣,別人幫了自己也沒想著回報的,就是說一兩句不痛不癢,也不答應什麼。
魔修笑了笑,臉色更顯得蒼白了。
“姑娘救了我師妹,我也不過是回報爾爾。先歇息吧,百日我恢複了之後,才好說話。”
莫天師嗯了一聲,自己先打坐去了。言言想著快一天沒回去了,也不曉得大老鼠和阿墨那頭如何了。順手掐了個黃符出來折了個小紙鶴,放在桌麵,就等天一亮去報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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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曉之後,衡州府的生息逐漸恢複過來。小紙鶴飛出窗外的一刻,魔修女子也恢複了麵色,睜開眼睛。
“新的一天又來了。”那魔修幽幽然。
莫天師起身一拜,作揖,道,“道友不知如何稱呼。”
魔修點了點頭,算是回禮,說:“在下姓朱。”
莫天師喚了她一聲朱道友,被糾正了過來喊朱姑娘,半日才開始說了正事。
“我與師姐妹十人奉師命來衡州府,便是查斬魔令一事。別的不好知,半個多月來,姐妹們先後死傷過半,也都分開了。這其中有問題,道長半夜出門,應知其一二。”
原來,朱姑娘委實是個魔修,言言之前救下的姑娘也是,姓曹。她們來早了一個多月,發現衡州府的百日和夜裏,都有蹊蹺。
“衡州府外來人多,不好發現。若是仔細觀察,便可知,其實衡州府的生靈,每日的動作都是一樣的。做買賣的會與你說話,左右就那十句八句,引了你去一些地方就沒了。市民根本不理睬你,攔下來都會推開避開,不會問出一句話。隻是衡州府的外來人太多,外來的有靈魂有思想,你們才沒覺得。
衡州府,一個月前,有一場災難。”
朱姑娘許久才說。
莫天師接話,“這個我是聽說了,那會兒我才到,左右發現一些,是有打殺?”
朱姑娘冷笑一聲,“打殺?說是屠殺都不過爾爾。我幾人若是不會盾牆,早死了。我瞧著如今衡州府精氣靈氣正旺,怕是也準備屠戮一番了。”
“可是什麼人?”莫天師和言言難得異口同聲。
“不曉得,均為蒙頭黑衣,隻是身手姣好,招數詭異。我縱然是魔修,也沒見過如此手法。倒不像是魔人,倒像個路人天師。”
言言瞧了莫天師一眼,那老道士摸了摸小胡子,點點頭,“先前也聽李道友說過一些,他是查了去了,我耗在此,也不知太多。”
“師父可說了什麼?”唯有很要緊的關頭,她也才喊一聲李老道師父。
“盡說了他們身手出處一樣,不好對付……”
朱姑娘忽然揪住莫天師的衣領,十分緊張,“你說什麼?同一出處?那李道士是何人?”
言言往後一縮,莫天師的小眼神也瞟了一下,隻能打著哈哈,“就一過路天師,朱姑娘不必太著急。”
此處不著急,那一處著急。
大老鼠抓了紙鶴,從房梁上滾了下來,落入放蘇醒的曹姑娘懷裏,小腿兒一蹬,翻了過來,又巴巴跑到打瞌睡的阿墨腳下,扯了扯衣袍。
“阿墨阿墨,言言來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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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的衡州府依舊繁華。言言帶著朱姑娘到市集邊上的麵攤來。
小二似乎認得言言又似乎不認得,送來了麵也開始嘮嗑起來。
“姑娘找到工作了?”
想起清早他們的對話,言言不由得試一試。
“還是想找個彈琴的。”
小二歎了一口氣,又是說起劉府老太太稍微喜歡聽點琴,是看不上她這般粗陋的湖村人手法的,建議她去找點別的幫工。又給說看榜上有幾個大戶人家要幫工,就看著有管家在挑人了。
吃麵的有幾個是常客,以前言言不打招呼的,今日瞧了角落一人,過去討個閑聊。
那人也不抬頭看言言,繼續自己吃了麵。言言問上大半天,沒個結果,那吃麵的人過一會兒就走了。
朱姑娘給了言言一個眼色,看了一周沒昨日那破落道士,兩人給了銀子又去看了看榜,半天才往正圩老道那頭去。
書生道士給開的門,臉色不見得很好。
正圩老道不在,問了一句,是出城了。
“可出去?”朱姑娘是不知道的,書生道士說漏嘴了。
“也是可的……”言言坐在了院子的椅子上,“可有一天機子來尋?”
書生道士搖搖頭,隻是默默往前站了一下,把言言往身後擋了一截。
言言隻覺得好笑,隨手就撥開了他。“沒事沒事。”
看那朱姑娘沒什麼表情,又故意開著玩笑,“正道自古修行慢,爾等吃人精血,可不要打我這道友主意啊。”
朱姑娘依舊沒好氣,“那是下策,不是經脈受損元神俱傷,不用此計。我師妹呢?”
正說話之間,屋內的門給人推開了。瞧見了一姑娘哭哭啼啼跑了出來,腳上沒多少力氣,算是半滾半爬到的朱姑娘邊上的,見麵就哭。“師姐……”
一直黑著臉,這會兒朱姑娘也落了一行珍珠,師姐妹二人抱頭就哭了起來。
大老鼠老早跑到言言耳邊嘀咕嘀咕,阿墨變回了狼身趴在地上打盹。
書生道士給沏了一壺茶,大老鼠賣弄,“上好的霧雨毛尖,我前些天爬出去順的。”
眼前那對姐妹哭足了,曹姑娘才起了身,給言言拜了一個大禮。“多謝姑娘相救。”遂又看了一眼書生道士,“多謝公子。”
書生道士沒接他的禮,退了一步。“在下未曾相助,曹姑娘謝錯了人了。”
那曹姑娘被他一說,眼眶還紅著,看就又要落淚了。
言言趕緊打岔,“瞧你,一本正經的,嚇著人家姑娘家。”
書生道士也沒說話,就哼了一聲,背對了倆魔修姑娘。
正道瞧不上魔修,也屬平常事。朱姑娘也不見怪,直接說了請求。
“方才聽說你們知道出城的辦法,我想托你們先送我師妹出去。我在城中還有兩位姐妹活著,我要尋一尋。”
她這頭希望,那頭曹姑娘不願意。“師姐,我不走。我等你一起……”
朱姑娘訓斥她不懂事,曹姑娘死活都不肯走。
吵得阿墨都醒了,往桌麵一跳,“就丟在這養,正圩老道的結界沒這麼好破。再說這身子出去也是找死,我們可沒空送到你家裏頭去。”
曹姑娘忽然小臉一紅,掐著嬌羞看了阿墨一眼。
言言心頭一驚,連忙抱起阿墨,“曹姑娘,不是我說你……”
“言姑娘不妨喚我曹冰。”修道之人的名諱豈是這麼容易就說出來的?
言言可不同意,李老道大本事沒教會她,小氣倒是親傳了。“阿墨是我養的妖,千年老妖,你莫要多想了。”
被點破了心理,曹冰雖然臉紅,也禁得住玩笑。“如今我是比不上,日後好生修煉,總能追及一二。”
早聞魔修多豪放,如今是見識了。言言被堵得說不出話來,要求助,書生道士也是一陣臉紅。
她連忙推了他一把,“你臉紅什麼啊?”
說的是小聲,書生道士的臉更紅了。
阿墨在言言懷裏呲牙咧嘴,低吼,“人類小姑娘,我才看不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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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暇了半日說笑,言言還是和朱姑娘回了客棧。小二見了新來的多打聽兩句,來回就那兩句話,言言說是上工認識的朋友。
又過了一日,客棧小二來打聽言言上工的那處道士家裏出了一個姑娘。若是以前,言言必然奇怪為何小二消息那麼靈通。如今大體也知道有人所為,便說,“不知道哪裏來的,東家說要帶回去娶了的。”
說笑說笑,小二也爆了一句如今的道士越來越不正經了。
過了兩三日無事,反反複複看城裏的正常事和不正常事,這一天來了正圩老道的房裏,忽見了訪客。
來人著一聲破破爛爛的道袍,頭上係了破布條還有一根藤簪,渾身上下就一股酸味,好不難聞。
大老鼠進屋就去燒水,書生道士翻了一身正圩老道的衣服給他換上,洗了大半天才收拾幹淨利索。
大老鼠用木棍攪和他那些破爛在沸水裏煮上大半天,丟了足的皂角兒進去,還是忍不了抱怨了。
“都什麼味兒,比李老頭還重!”
言言就是嗬嗬一笑,轉身給上了一壺茶酒,又讓書生道士請了一桌素菜,給招待了落破道士。
“久違了。”言言給作揖,落破道士也是點點頭。
數日不見,那道士顯得越發憔悴了。
沒有多問,言言喚了大老鼠收拾了一處小房間出來,給他先住下來,交待曹冰姑娘得空了照顧照顧。
實際是大老鼠在照顧。這幾日都把大老鼠丟在這頭,看書生道士和曹姑娘對不上氣,這頭的事情都是大老鼠打理。實則不能不誇大老鼠是個宜家宜室的好妖精,修煉也頗有所成,與他本質有關,強於望、聞、聽,就差舞刀弄槍和幻化人形。
話說來,這幾日下來,曹冰對大老鼠也是頗有好感的,看他一隻獸類模樣圓滾滾的東西爬來爬去,也愛幹淨,做事利索,任勞任怨,十分喜歡。見了言言過來也不禁想聊上一兩句,奈何言言不是一個八卦女子,幾次都沒辦法開口。
書生道士對落破道士極為尊重,在他眼裏這都是修行之人,走的是正道。哪怕是過路人抓了妖鬼之物,也比上吃人精血的魔修要強上許多。
言言和朱姑娘大多數時候都在外頭打聽消息,這一日進門便瞧見了書生道士在練劍法,招式十分好看,大有俠客風範。
朱姑娘抱著肩膀倚在門邊欣賞,言言直接給坐下來吃大老鼠煮的茶了。
深秋已過,衡州府也是有幾分寒冷的。
拉了一下粗布衣衫,言言和大老鼠交換了一下信息,知道這些日子城外開始起霧了。深秋的霧,來得不正常。
書生道士收了劍鋒,落破道士難得有雅致點評起來,說的都是一些好聽的話,隻有朱姑娘和言言笑而不語。
落破道士看見了,可是鄙夷,“兩位姑娘可是不同意我的說法?”
曹冰想接近阿墨好幾次,最後把人家逼到屋頂去了,沒給理會。言言瞧在眼裏,隻有朱姑娘直接一些,說道:“越是正派,都是一些花拳繡腿。於我的話,一招簡單利索的刺穿,比你擺三個姿勢要直接。反正就是殺人殺鬼怪,又不是拿來看的。”
書生道士被說得有點臉紅,隻得言言給從中調整,“你個粗蠻,不解也是真的。”
說的是朱姑娘,聲音類似打趣,給逗樂了。
落破道士這幾日休息好了,與他們也熟悉了不少,便透露一些。他本是師從流浪人,機緣巧合,不宜刀劍、不宜法術,流浪人有一門天機之術,便傳他了。他道號不語,便是窺伺天機,不言不語之意。又說天機子自來短命,因窺伺天機過多。
書生道士問了何為天機,不語道人說,也不過是占卜,不過天機子可占卜未來之事,夢未來之日。此些因事情大小,代價自然不一。
“可是事事精準?”書生道士又問。
不語道人搖搖頭,“哪來這些本事,我也不過小嘍囉。爾等修道,自然之後,占卜之事不可太全,亦不全然有結果。有的時候,就是需要我們去破解罷了。”
又看向了言言,“姑娘找我,可是為這衡州府?”
言言先是一愣,忽而一笑,“我就一過路人,哪來這般大義。”
她吃了一口茶,眼珠子轉了轉,才又說,“我有一師父,落破的過路老頭兒,失蹤一月餘,想找他罷了。”
不語道人哦了一聲。
這時天氣算不得好,加起來都已經陰天好些日子了。隻覺得今日的霧氣到了正午愈發大了,不知從哪裏傳來的呼喊聲,也聽不太清楚,門口的結界被震得有些動蕩,書生道士急忙起來檢查正圩老道起初下的符咒,屋頂的阿墨也跳了下來。
大門忽然被人從外麵打開了,來者提著一把大刀,臉色很是不好,頭發散亂如同夜叉。再一看可不就是莫天師!
他關上了門,轉身拍了一張黃符在木門上,門外的叫囂瞬間遠去。
他衝了過來,急忙道:“快,收拾收拾,隨我殺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