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起 第四集 九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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澧都依舊是那樣幽冷。
沒有風,那是魂魄飛過的殘卷,沒有雨,那是怨恨的淚水。
往生的路上,有著許多不願意走,不願意留的魂魄;地獄的門口,全是痛苦的哀鳴。
古燈上依舊有一絲靈火,阿金和陸判說明了來意,鬼差將他引導了三生石邊。
這塊石頭,幾萬年的風雨,安然依舊。
橋的那頭,來往殘影,幽幽森森。
阿金把古燈裏的魄霍倒在地上,霍七娘慢慢浮現。因著殘魄依稀,竟然比其他的鬼魂通透更多。
霍七娘沒有想到,兜兜轉轉千年,還是到了澧都。回神過來,便朝著阿金福了個大禮,道謝,“多謝公子。”
阿金目光有些冰冷,不似她的柔情綿意,“不過是你我有點相同罷了。”
霍七娘歪著腦袋想了會兒,淡然一笑。“是七娘沾了公子的福了,不知還有沒有福氣,繼續下去。”
“你若守著過往,再等一萬年後魂飛魄散都不可能。我經曆了她九世的痛苦,生生緊隨也無奈人生苦短。你可以喝一口孟婆湯,忘記前塵,去尋一個或許好或許不好的來世。”
霍七娘沉默片刻,說,“阿金公子,阿金是您的本名嗎?”
阿金搖了要頭,拂袖道,“名字不過是一個符號,什麼樣都無所謂。隻要她喜歡便好。”
“如此一來,我倒是羨慕公子了。”
阿金抽出一根黑色的繩子,綁在了霍七娘手上。“這是我的發絲,可以保你魂魄安定百年。你且去三生石上看一看,魯三郎如今是什麼模樣,你可要等多久。”
霍七娘聞言,飄到了三生石邊,此刻恰好有一個女鬼嚶嚶離去。她輕觸石頭,上麵逐漸浮現了幻影,清晰明媚。魯三郎,我不知這一千年,這生生世世,你可都還記得一個我?
忽然,霍七娘瘋了一樣地掙紮起來,一躍飄到那奈何橋頭,落於一群等待舊人的新老鬼之間,穿梭、駐足。
其中有一個老頭模樣的鬼,佝僂著腰,看著過往。
霍七娘的淚水嘩啦啦啦落下,隻問他,“先生可是在等人?”
老頭抬起頭,瞧了瞧霍七娘,笑道,“是啊,我與妻子說過相守百年,我九十七年先走,在這奈何橋上等三年。”
霍七娘抹淚,又說,“那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投胎嗎?”
老頭倒是寬慰,“一起投胎,也不過是尋個差不多的時辰出生。世間如此大,我和老婆子都不可能再有來世緣了,等待也不過一個生前的約定爾爾,姑娘你這是做什麼呢?”
霍七娘哭的更厲害了,猛然退了幾步,扯開手中的發絲,放進老頭手中。
“給你這個,和你那妻子綁在一起,至少來世還能是個兄妹。”她笑的有點淒美,帶著絕望和圓滿,隨著一縷鬼風,投入了忘川。
老頭一驚,想抓住她一驚來不及了。
一聲歎息,這般姑娘,實在太癡情了。
“她不過是一縷魄,帶著最後的執念,在人間等了你一千多年。”阿金說,“如今她心願已了,這樣倒是個歸宿。”
老頭的身子抖了抖,隻覺得手中的黑絲無比沉重。再回首,阿金已經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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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墨已經焦急的不行,蜘蛛卻不知道他想做什麼。
看著言言蒼白的笑臉愈發難受,阿墨終於幻了一道紫光,變幻成一個清秀的公子哥兒,抱起了床上的言言,三兩步跑到樓下,一腳就踹開了李末的房間。
彼時李末正睡得舒服,猛然看見阿墨這般模樣,一下蹦了起來。
“喝,你要做啥!”李末手忙腳亂地拉起被子蓋住半個身子。
又看見阿墨三兩下把言言抱進來,李末也隻能胡亂披了衣服,把床給讓出來。
“怎麼了這?”
阿墨搖搖頭,“我也不曉得,忽然就發作了。如今大人不在身邊,可要怎麼辦?”
李末伸了手去掏她衣服,正要下手就搖搖頭,“不妥不妥,蜘蛛你來。”
蜘蛛被點了名,也就幻化了人形,站在跟前。被李末和阿墨一推,趴在床邊。
“要……要怎麼?”她有點膽小。
“看看她胸前有一個錦囊,把錦囊給取出來。”
蜘蛛伸手進了衣襟,稍微摸了一下,找出了一個紅色的錦囊,想取出來,發現上麵連著一根黑絲,看不到頭。
李末瞧著了錦囊,趕緊把蜘蛛趕到邊上,伸手就掏了一把裏麵的黃符。
那黃符尚未打開,稍露出一角,便著了烈火,差點沒把李末的手給點著了。
急忙把黃符丟開,那黃符和錦囊落回言言才暗滅回去,徒留一絲焦黑。
“不好,這符要撐不住。”李末驚呼,往後退了好幾步。“阿墨你趕緊搖醒師姐,這是蝕心,符要是燒完就麻煩了。”
阿墨聞言趕忙上去,不料手一碰到言言,如同觸火灼傷了皮膚,生疼地後退了幾步。蜘蛛瞧著了,也想幫上一手,還沒碰上,那衣服都快著火了。
這麼一來,隻好隔空焦急,瞧著言言的小臉愈發慘白,竟然一點辦法都沒有。
原地打了幾個轉之後,發現屋內的空氣也跟著燥熱起來。
這時趙西踹開了大門,提著一把水符往房正要往裏頭甩,硬生生沒有找到可以打的出處。
“什麼鬼?”趙西一吼,給中央的三個人找了個好幫手。
那仨推著趙西向前,朝著越來越熱的言言那頭去,“趕緊搖醒言言,無論用什麼辦法,弄醒了再說。”
趙西可不願意啊,要是普通打架他是比言言厲害許多,但是老虎的胡須摸不得,如果言言是個小狐狸,那後麵還有阿金那隻大老虎。
被三人推到了床邊,趙西的水符都熱變了形,四個又一起往後跳了起來。
胡亂想了一通沒有辦法,隻能做一個最爛的招數。
“我倒是記得茅山有一秘術,用茅山弟子的血,倒是可以寫一道符信,可以上天入地傳送。”李末的眼睛轉了轉。
李末提供了匕首,阿墨是當機一劃,被蜘蛛摁著,趙西是哭著寫完了一封符信。這頭念了咒語往冥界送,那黃符紙一飛,阿金從門口就把那黃符給捏住了。
眾人心裏隻呼了一聲萬歲,鬆下了一口氣。
蟒蛇自帶寒冰,阿金倒是沒有多用什麼辦法,直接走到床邊,取出自己的魂晶放入言言口中,讓那千年寒氣把言言心口的焦灼給降了下來。
“如……如何?”看到阿金都逼了滿頭大汗,李末小心翼翼遞來一方手帕。
阿金取下錦囊,打開焦灼的黃符,裏麵的字已經不太清晰。阿金歎了一口氣,終是幽幽。
“暫時穩住了。不過,天符都壓不住,恐怕我們要上一趟九華山了。”他說。
“九華山!?”那四個異口同聲。一半是期待,一半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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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華山是道教宗家之一,起源比比起茅山早,低調過蜀山、齊雲山許多。自九華真人得道之後,九華山更加神秘了。弟子不多,下山遊曆更是稀少。
以天師道的傳聞而言,九華山弟子大多低調,出門不打噱頭,收妖亦看善惡。比起那些拿人錢才替人消災的過路道士,九華山道人可是真的頂好。
便是如此,九華山讓人望而卻步。
此去九華,數百裏路,禦劍飛行,則一日,消耗真氣不少。好在阿金幻化成了大金蛇,把一行都裝在了背上,吞吐雲霧,才半日時間,便到了九華山腳下。
看著上到雲端的階梯,趙西是有一點腿軟,不禁說道:“既然都飛到了這裏,為何不飛上去?”
李末倒是給了一個白眼,那阿墨和蜘蛛也變回了本體。“即是有求於人,必要誠心了。”
天梯於上,每走一步,不少山精小怪出來瞧新鮮。許是九華山太久沒人來了,都覺得十分好奇。
雲梯就像沒有盡頭一般,每走百步,便會覺得腳步更加沉重,不到五百階,眾人已經覺得走不動了。
稍停片刻,阿金把言言交給了趙西,跪於路中間。正色道:“浮毓求見掌門。”
一拜,石階上豁然出現一道山門,上有青雲浮雕,兩側有天鶴守門。
再拜,四周雲霧消失,花草重現,那些繁雜的山精小妖之聲逐漸退散。
三拜,山門豁然打開,隻見一個手持浮塵的小道士,對著他們作了一個禮。
“貴客請入。”
趙西眼前一亮,覺得這九華山特別厲害,比他們茅山的山門大氣多了。
抱著言言就跑到門內,發現身邊少了個主角,還沒找到阿金,那山門就關上了。
山門一關,四周的情形也變了變。這頭已經不是什麼雲梯,而是一個半山平台,前方有一個索橋,那頭的浮遊島上,正有一座仙宮。
小道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貴客請這邊來。”
想問阿金,李末倒是推了他往前走。無奈隻好閉嘴,一路到了九華正殿之上。
簡單來看,這是一個不能在普通的道教正殿,沒有玉砌的走廊,也沒有琉璃燒的瓦。青石鋪的路十分平整,大殿之上有“道”字大大掛在其中。上有三個主位,邊上幾十個蒲墊,倒是隻有左邊主位的大道士在。
“老夫浮岩,不知貴客遠道而來有失遠迎。”大道士未曾開口,那聲音自四麵八方而來,洪亮有力。
趙西知道那是道行高的本事,瞧著那大道士的衣服十分簡單,青衣棉布,袖口上有兩個八卦,頭上就別了一個紫藤仙木發簪。
李末一拜,報出家門。“在下散道人李末,這位是茅山弟子趙西,因師姐身體異樣,故來求藥。”
浮岩老道看了看趙西懷裏的言言,恩了一聲,叫來了小道士,“帶幾位去廂房休息。”
趙西想說點什麼,卻被正中央的“道”字壓得開不了口。心想,九華山真有點過分,就派了一個人接待他們,還什麼都不說,關鍵是還不給人說話。
小道士在前麵引路,路上落葉不少,也沒幾個人掃地,連帶有些花草都已經枯萎了,時而有飛鳥路過,未見甚天家做派。
廂房更是簡陋,好比茅山新弟子的那些小房間。沒什麼多餘的擺設,石床和蒲墊,連茶水被子都是粗瓷的。因為沒有人住,書架上就沒有書。隻是牆上也有一個大大的道字,就像一股力量,壓得趙西渾身不舒服。
小道士給了兩個房間,東邊的稍微好一點,給安置了言言。西邊粗陋點的他倆擠一擠。倆小妖就丟在隔壁照顧言言。小道士還送來了一些被褥,總體冷不死,就比山野客棧差不多了。
趙西無聊,就蹲在門口啃草杆,想著天黑會不會沒有晚飯吃,未到半刻李末一臉陰沉地從裏麵出來了。
“言言怎樣了?”他問。
李末搖了搖頭,“死不了,我擔心阿金撐不過去。”
阿金???趙西心中起了一個警鈴。是了,從山門開始阿金就沒跟進來。
正想著,隻見天空忽起一道雷,直接劈到了後山。
趙西被嚇得半死,第二道天雷下來了。
數了數九道天雷,那後山不知什麼東西都要劈成灰了吧?趙西回頭正要說什麼,李末早就沒了影。
正殿上,李末是跪在了大大的道字麵前,眼角有點濕潤。
“前輩,阿金是個妖,又失了魂晶,受不住第二趟天雷了!”李末說著就磕了一個頭。
“哎……”那浮岩老道不知何時出現,隻是搖搖頭,“天道所為,豈是你我可以左右的?小施主快回去吧。”
李末也不說話,就跪在殿中央。浮岩老道搖搖頭,沒多勸,也就閉目打坐起來。
天空安靜了一會兒,第二趟天雷重新來下,紛紛落在後山的水池之中,
水池裏麵,一個男子坐在金石蒲墊上麵,悶聲接雷,嘴角已經浮出一道血絲。
第八道天雷沒有下來。天空的雲聚了散,散了聚,待他麵前的人影出現,終於是忍不出,吐了一口黑血。
“十六道雷,你的修為已經很深厚了。”那逐漸浮現的人影慢悠悠說。
阿金抹掉嘴角的血,終於笑了。“師兄。”他說。
道士的身影愈發清晰,每一步過來都像踏著祥雲的,落在了阿金麵前。
“若是你當年隨我而去,何苦受盡人世間的折磨。”浮鏡已然一副仙人氣息縈繞。
與阿金相比,他們有三分相似,又不太相同。
“你不在凡塵,自然不知道凡塵之好。今日你為仙,也不過是一副模樣罷了。世間的劫難你依舊沒有經曆,到了真的是你劫數的時候,你也逃不掉。”
“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
阿金低頭一笑,臉上更多的是無奈。“就當是我錯了,今我也是求一顆玲瓏心。”
浮鏡沉默,那帶著不滿和憤怒的眼神瞪著阿金。
許久,他是退了一步。
“本是你的東西,你要怎麼做,就怎麼做。”拂袖扔了一道光入水池,阿金恰好伸手收下。
少時相伴修煉,扶持三千年,最後終還是一人先飛升。浮岩放不下凡塵,沒想到他也會放不下凡塵。
“你的修為,和你的罪孽,上天會一筆一筆都記下。世間誰也欠不了誰的。就當是你的劫,我也不能插手。”浮鏡的低頭,心中是一絲的不忍。
阿金小心收起了玲瓏心,提起一道真氣壓下了腹中混亂的脈象,在光潔的石蒲墊上,吐納天地精華。
“萬事皆有因果輪回,今天的果,也是當初的因罷了。”
浮鏡握了握拳,微微又鬆開。如是再三,閉上了眼睛,終於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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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言的夢很不真實。明明就是重重複複的一兩句話,一個看不到的人,一片看不到盡頭的雪地,就是走不出來。
那個夢裏都是難過,她也不知道為何自己要那般難過,就是心口好痛,淚要一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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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心晦暗油燈滅,白駒過往千裏目。
大殿上的無端刮起了一道風,浮岩老道也終於走了下來。“已求得了玲瓏心,你且帶我去給言姑娘裝上吧。”
李末再一拜,“阿金可好?”
浮岩老道不語,手中拂塵一甩,四周靜觀頓時翻滾千變,轉眼到了東廂房裏。
浮岩老道托起玲瓏心,手中幻了一道金光,隨它幻幻落入言言胸前,與口中飛出的魂晶纏繞、融合,漸漸合成一體,落入心間。
彼時,浮岩收起自己的靈力,揮起浮塵一掃屋內紊亂的氣息,亦點起了床頭的油燈。
“續命安魂,待油燒盡,言姑娘便好了。”
李末朝浮岩老道一拜致謝,趙西和後麵的一狼一蜘蛛也愣著依次作揖。
“此後九華山,與眾施主緣分散盡,還望別再來了。”一甩衣袖,浮岩老道竟退出門去,往外飄走百裏,消失於前。
李末追出幾步,終於是在門外的青石路上,朝著他離去的方向,磕上三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