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醒了……”
    在二人期望的目光中，她緩緩睜開還未清醒的眼眸，隻見那瞳孔深處宛若青蓮一般澄澈寧靜，霎時便將並不十分出眾的清秀臉龐綴得眉目如描起來——原來看起來不過是與二人相同的年紀，卻自有在這個年齡罕見的端莊之意。
    光線透過窗泄露下來，剛剛醒來的少女被突如其來的猛烈陽光逼得眯起眼，泛起大量的淚水。少年上前一步替她遮住光：“焰，把窗關上。”
    焰姬連忙去關好木窗，少女隔著模糊的淚眼微微仰起頭看他，卻隻看見日光照耀下少年挺拔的身姿。待到木窗關閉，光線緩變柔和，他俊朗的眉目才慢慢地清晰起來，目光望過來，是溫和的平靜：“你是誰？怎麼會昏倒在門口？”
    少女微微張開幹裂泛白的唇，卻並沒有說出話來。他便接過焰姬遞來的瓷碗，小心翼翼地扶著碗沿，將水送入她口中，幹裂的唇這才稍稍顯出血色。
    “好些了麼？”
    看見對方慢慢點頭，他終於鬆了口氣，接著又開口打算問幾句話。這段記憶卻忽然隨著火光明滅不定起來，隨即如一張漸漸泛黃碎裂的紙，被火焰吞噬一空。畫樓沉寂，拂蝣信手點燃香爐，沉香的淡淡薄煙氤氳開來。案幾上，燈火悠悠顫動，焰姬笑得淡然。
    “接下來的故事無趣，不必看了，我給你講講。”
    “好。”
    “之後我們才知道，她是口不能言，但會寫字，所以我們便讓她寫下名字。”焰姬單手支著下巴，唇角慣性的笑意似有若無，再仔細看去卻分明是有幾分苦澀深藏著的，她停頓了一會兒，複又喃喃開口，燭火輕輕顫了顫。
    “她叫阿盈，阿盈，真是好聽……”
    空寂仿佛不見底的深潭湧過來，豆大的燈芒驅不散那一陣陣空落，這故事說起來很短，又很長，短到一夜便可傾訴完，長到渡過生死也未結束。
    她在一世的歲月裏刻下他的模樣，刻下他一路從懵懂少年慢慢長大的日子。直到當年的少年輕狂已全然無蹤，取而代之是跨越生死相見之時，那玄衣男子欣長的身姿，墨黑的華服模糊了形跡，如此陌生，如此……熟悉。
    “雖口不能言，說不出自己的身世，但師傅看出她有資質，就收做了我們的師妹。”她似乎著實有些心不在焉，然而那妖嬈的美目流轉間嫵媚之意漫開，古樸的畫樓恍若也愈發生動起來。
    “事實也的確如此，她的資質之高我們望塵莫及，短短幾年竟已經有超越我之勢。”
    燭火悠悠的晃，焰姬刻意收斂的記憶忽地在此時又鋪開，畫樓窗外夜風若吟，最後湮沒在那暗光的籠罩中，被她隔斷過的畫麵恍惚閃過破碎的波影。
    不過隔了短短幾句話，記憶裏已是轉眼數年，她這短短一世的故事過得飛快，在眼前婆娑，拂蝣看著她笑容嫵媚，眼神悲涼。
    如果一切能重來，該多好。
    之後又過了數年。那天師傅閉關療傷，她聽見房中傳來刀劍交戈聲，匆忙之下沒來得及通知玄墨，就一個人過去查看。
    推開門，濃鬱的血腥氣正一絲一縷淡開，她的腳正巧踢到師傅的劍，目光緩緩向屋內挪去……看見了倒地的師傅，而阿盈正持劍在旁。
    血珠順著阿盈的劍刃流下，那張清秀的臉龐一抬，靜靜與她對視，那種冰冷的神情是她從未見過的。
    她已經忘了自己是如何衝過去的，好像是……拚盡全力一把奪過劍，劃傷了阿盈的眼睛？
    焰姬拿著劍，恍恍惚惚地嗅著濃鬱的腥氣，忽然猛地回過神來，正要慌忙丟下劍時，門前映下的光線忽然被一個身影擋住，她怔怔望過去，玄墨正站在門口。
    阿盈捂著淌血的眼跪坐在地，師傅已經冰冷的身體倒在一旁，她手一抖，長劍掉落在地，清脆的一聲響，瞬間擊碎了這短暫的死寂。
    “玄墨，我剛才看見她拿著這把劍……”她臉色發白語無倫次開口，卻被他的目光盯得心中一顫，聲音慢慢歸為沉靜。
    玄墨的黑眸深如幽潭，那一瞬間猶豫掙紮而泛起的漣漪，終是在他眼中寂滅下來，隻剩下漸冷的意味，慢慢開口。
    “為什麼，要這樣做？”
    她的心猛地一沉。
    一切都是從那一天起，走向無法挽回的局麵，從此那些相知相伴的日子再也不屬於她。
    要是當年叫玄墨同去的話……如果這樣的話……也許一切就不會發生了吧？
    可走錯一步，從此就再無法挽回。
    如果能重來該多好，就會像曾經偷偷想過的那樣，她會陪著他。她以為可以永遠陪著他。
    可越是在心中暗暗想得完美的事，就越是在真實中實現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