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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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參謀!章參謀!回來了……團座回來了!”
章克俊嫌軍醫綁的繃帶實在礙事,便把綁在胳膊上的扯下來重新紮了一下,剛忙活完屁股還沒坐熱就聽見胡家前院裏王副官扯著嗓子喊叫,看情形似乎很驚慌。
“出了什麼事?”章克俊奔出來,隻見王副官扶住朱茂林舉著一隻手跌跌撞撞往裏走。
朱茂林原本戴著一雙白手套,這是他的老習慣了,但現在這雙白手套其中的一隻變成了紅手套還在不停滴血,而朱茂林臉色鐵青,整個人都怒氣衝衝瀕臨爆發邊緣。
“嗬,出了什麼事?我還沒問你!”朱茂林忍著沒衝他發火,撂下一句狠話便不再理他,迅速被王副官攙扶到了軍醫解恩那裏。
“到底怎麼回事?人呢,救沒救到?”章克俊一頭霧水根本弄不清發生了什麼,攔住一個送朱茂林進來的士兵問了一句。
那個兵年紀不大倒很謹慎,隻一句話便堵了回來,“您還是親自去問我們團長吧。”
章克俊這時已感到事情不妙,出院子試探一看發現全軍進入警戒,對他的眼神已有不善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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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務室設在胡家老宅的書房,原先擺桌案的地方騰出來一塊兒擺著為數不少的醫療器械和藥箱,書架上的書全部被卸下來堆在牆角,上麵新放上了各種藥劑。軍醫解恩樣子斯斯文文十分幹淨看起來像個文書,正配著書房的氣質,不過他身上穿的白大褂和鼻梁上架著一個鏡片的金絲眼鏡顯得不倫不類。
此時他正拿了把醫用小剪刀一點一點順著朱茂林手套的縫子破開這黏在手上的‘血殼’。
章克俊心裏忐忑的跟進來,這才注意到朱茂林的手是近距離被子彈打穿,傷到的地方正好是手心連接大拇指的肌腱部位,又經過較長時間的暴露,整個手套都被血浸透了然後血液變幹又黏在了皮膚上成了血手套。
“你這……怎麼受的傷,還疼嗎?”章克俊擔心道。
“知道關心我?”朱茂林看都沒看他一眼,別開臉冷笑,“你剛進門的時候問的可是龍岩衝吧?”
章克俊聽他語氣不善,脾氣也上來了,“朱茂林,既然你說到龍岩衝,我就問問你這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人沒救出來你還掛了彩?”
朱茂林見章克俊如此輕描淡寫就氣不打一處來,隻差蹦起來指著鼻子和他理論。“掛了彩?!我這是工傷!這是戰鬥的榮耀!!這是光榮的勳章!我告——哎喲!”
不過他沒蹦起來的原因有二,一是手上鑽心的疼一下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二是解恩俯身替他處理傷口的時候隔著眼鏡片冷冰冰瞟了他一眼。
就這一眼讓朱茂林被霜打了似得。
“哎,解軍醫輕點,輕點……我就是跟他掰扯掰扯這個道理,你說,我救人,是為他吧?我受傷,是為他吧?你說他這人還不領情……”朱茂林脾氣軟和下來,在軍隊裏唯二不能得罪的人,之一就有解軍醫,另一個是食堂的夥夫。
“那你剛還說是工傷?”解恩悠悠道,手上動作幹淨利落地剝離了傷口周邊大範圍的硬血殼,還有貼近血洞燒焦皮肉的小部分布片沒弄下來,“你說吧,我也想聽聽我們朱大團長怎麼血染的風采。”
提到龍岩衝,朱茂林是火冒三丈,礙於章克俊在場才勉強壓著火氣,隻拿完好的那隻手扣了兩下桌子,一臉冷笑,“我跟你說那個龍岩衝,真他媽不是好東西——我好心好意去救他,帶了五百個弟兄,布好暗線崗哨我親自進去請他,你猜他怎麼著,他在結婚!”
“啊?”解恩聽的新鮮,不由自主啊出了聲。
章克俊也愣住,“什麼跟什麼,這正打仗呢他和誰結婚,總不能……總不能都跟你似得是那…是那什麼——”那個詞兒憋了半天他也沒說出來,隻好改口道,“我是說獨立連沒女的。”
“你出來的時候是沒女的,但我進去的時候他就有,”朱茂林眼一橫,說的理直氣壯有鼻子有眼,“那個女的細皮膚圓臉,穿一身嫁衣騎著叫驢不知怎麼就進去了,她還說她是龍岩衝未過門的妻子在清風寨等她男人回去娶她,誰知她男人跟你跑了。”
這話說的章克俊有些發蒙,“這……這我沒聽說,要是聽說了我不能把龍岩衝帶出來,至少要讓他們先成了親啊。”
“你和她想到一塊兒了。她追了好長日子,好不容易才追上所以立刻馬上當時就要和龍岩衝拜堂成親。”
解恩忍不住插嘴道,“那不行,那可是槍林彈雨的戰場!”
這事朱茂林說得繪聲繪色,把解恩唬得一愣一愣的入了戲,看他認真的表情跟小孩子聽小人書上的傳奇故事似得。
“我當時也說他們不能在戰場上成親,”朱茂林讚同的看了他一眼,繼續說,“至少要等出來再從長計議,可龍岩衝他不答應,他說自個兒和弟兄們被圍在埋伏裏快死了得圓念想,而且藍軍拋棄了他們不會再管他們這班土匪組成的雜兵——”
“你沒跟他們說你是來救他們的?”章克俊打斷道。
“沒來得及,”朱茂林眼神躲閃了一下,有些心虛,“沒來得及說他龍岩衝也應該看得出來啊,不然他以為我千裏迢迢是為了攪合他婚禮?再說這事我們之間也隻是起了分歧,真正發生衝突是後麵我說了你在我這兒,他以為我把你怎麼著了,所以一言不合才——”
“你把我受傷的事告訴他了?你還說什麼了?”章克俊臉色陰得怕人。
“沒沒沒……我隻說你求——你要我去救他,你待在我的指揮部裏很安全。”朱茂林知道這是章克俊的逆鱗,八字沒一撇的事要是他真敢到處宣揚,那這事就真永遠都沒一撇了,所以趕忙否認道。
“你這麼說,按龍岩衝的一根筋他一定以為你把我控製了,他們不信任你,這樣你根本帶不走他們。”章克俊有些懊惱,但事已至此再後悔也沒有用,“算了,怪我,明知道你和他命裏犯衝……你這手…你這手也是他——?”
朱茂林抿抿嘴,倒是顯出一點兒委屈,“那混蛋一槍打穿了我手心!”
“敵人沒打上來自己先亂了陣腳,朱大團長你能耐啊?”解恩哭笑不得,這叫什麼事啊,一個兩個都那麼不省心,本來順水推舟的事都能無風起來三尺浪,“紅軍肯定被這動靜驚動了。”
章克俊氣得胸口上的傷又發作了一直咳嗽,經解恩一提想起最緊要的這茬又緊張起來,“咳…咳咳……誰先開的槍?你們忘了那是在戰場是在敵軍包圍圈裏頭?!”
“我、我就拔出槍來還沒打,他……他就把我拿槍的手給打了啊……”朱茂林連忙撇清辯解,還可憐巴巴攤開傷口放到章克俊眼皮底下。
“你——你跟他一個土匪嗆什麼?從包圍圈裏撕開個口子悄悄突圍不好嗎!”章克俊一把推開他伸過來探到自己鼻子底下的手,這一下扯動了胸口包紮好的傷口,他疼得深吸了口氣才問,“你的人馬有五百,加上龍岩衝的獨立連,能幹過敵軍?
“我進去的時候也想到了這點,為了掩人耳目保存實力隻帶了一百多個兵,剩下的人在外圍接應,這下和龍岩衝鬧起來白白叫赤匪看了熱鬧。他那五十多口子人不是吃素的,赤匪打我們、他們也打,根本不分青紅皂白!害我折了十幾個弟兄!”說到這個,朱茂林氣不打一處來,“當時一千多個匪兵吹著衝鋒號就從山梁子裏冒出來,個個凶神惡煞喊打喊殺,我能怎麼辦?我的人能怎麼辦?!連個戰鬥準備都沒有!”
“龍岩衝呢?打起來了他人呢?”聽朱茂林的意思,章克俊已預料到這一場混戰是藍軍落敗。當初清風寨的土匪們之所以組成獨立連是跟著他們大當家龍岩衝下山報國謀差事,並非甘心歸順藍軍,加上之前與藍軍因早年剿匪素有舊怨,龍岩衝下山也是看在他的麵子上勉勉強強,現在他不在,甚至龍岩衝以為他被藍軍的人囚禁了,那和朱茂林一直針鋒相對的矛盾自然再壓不住,便爆發了出來,隻是章克俊沒想到會在這個節骨眼上,還以這麼難看的姿態。
“怎麼?龍岩衝可是幫著赤匪打我們,這是投敵叛軍!你還擔心他?有功夫擔心擔心你自己吧!”朱茂林眯了眯眼睛掃了他一遍,手指頭威脅地點點桌子,“你領的部隊臨門叛變你這個參謀難辭其咎,我倒要看看你怎麼跟上麵交代?”
“叛變這帽子先別著急扣,太重了可擔不起。我想等麵見龍岩衝再說,我需要知道他的想法。”章克俊眉頭深鎖,慎之又慎的道,“至於責任,我自會向師部請罪,不勞閣下費心。”
“朱大團長,當初你色令智昏拍板下的決斷,這時候怎麼想撇清幹係了?”解恩雙手擺成塔狀,微微歪頭笑看二人爭執,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色令智昏’這個平地驚雷換來了原本劍拔弩張的兩人兩雙眼睛的注視——
一雙是章克俊惡狠狠瞪視,他不單瞪解恩也瞪朱茂林:這事到底多少人知道??!
一雙是朱茂林驚訝又欣喜的眼光,雖然解恩和他青梅竹馬一塊長大知道他喜歡男人,但他完全沒料到他喜歡章克俊這事明顯到解恩都看出來了,他壓根沒和人說過啊。
“朱團長,你是不是忘了?不記得了?你可是手套都戴一回扔一回從不重樣、一點兒髒汙都忍不了的主,平時後勤香皂哪一塊領得最勤?”解恩得意的看了迷惑不解的章克俊一眼,向他解釋道,“這個你可以去問問他身邊的王副官。”然後接著對朱茂林道,“所以這次你從外頭撿個渾身是血是土的人回來,一進團部大門就往自己屋裏帶,床褥都被血染透了一床,還讓他在你房裏睡。偌大一個胡家就沒別的空房了?別人看不明白,我能看不明白?”
章克俊仔細想想是這麼個理,他在朱茂林房間醒過來身邊又有王副官在照顧的時候便覺得有蹊蹺。他眼神複雜的看了朱茂林一眼,他倒是沒想到朱茂林這麼講究,又為了他這麼不講究。
“我……我那時是急了,”被揭穿的朱茂林顯然有點不好意思,他避開章克俊的眼光,拿完好的手捂著嘴假咳了一聲,“現在我們談的是正事,這次龍岩衝惹的禍我也……我也有責任,我不應該刺激他。那個,克俊,這事既然是我做主向上打了報告,我當然要承擔,你、你就不要……我說你也不知道龍岩衝他會發什麼瘋,是吧?是吧?”
朱茂林說完眼巴巴看他,等著他有所回應。
章克俊因為這個明顯過於親密的稱呼挑了挑眉毛,冷冷的從鼻尖發出一聲哼笑,不過不知為何沒有對此表示異議,甚至有種悉聽尊便的架勢。
解恩倒是稀奇的盯著朱茂林,幾時不見這朱二少改了秉性學會了就坡下驢?剛才看局麵有些僵硬他便遞了台階給朱茂林,朱茂林也機靈,知道事情既然已經發生,總不能折了兵又賠上夫人,自然懂得先安撫因他那句氣頭上口不擇言的話又重新樹起冷硬心防的章克俊。
“不,責任該是誰的就是誰的,我不應該在明知師部下令撤退的情況下再來找你請求支援,是我害了團裏的弟兄;如果龍岩衝真的投敵,是我識人不清,任殺任打都隨上級處置,隻是這事我希望能徹底弄清楚讓我死也死個明白。”雖然朱茂林服了軟,但章克俊從沒把這事當做家事,這事也不可能按私事處理,他更沒有把責任往外擇的意思,他說的每一句都是真話實話,不是為了和朱茂林賭一口氣。
章克俊這話說完表了態便轉身離開了。他現在腦子裏很亂,心裏也不好受,需要靜一靜,他要好好想想這件事情……好好想想為什麼成了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