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桐心裏暗爽地默默躲在他身後，君子如風繼續慢悠悠地守在複活點，扶著重劍垂眸，微笑。
    【當前頻道】[君子如風]：“你喜歡甜粽子，還是鹹粽子？”
    刺客：“鹹粽子”
    斬之。
    那刺客倒在原地半天也沒再複活。君子如風撤掉自己的紅名，轉身召喚出一匹馬，邀請薑桐雙人同乘。
    薑桐憐憫地看了刺客半晌，翻身上馬，自湖堤吹來的和風緩緩拂動君子如風的玄衣，他一抖韁繩，駿馬輕快地踏著青石街向雪昆侖的方向走去，聊天頻道裏隻淡定留下一句話。
    【當前頻道】[君子如風]：“真不巧，甜粽子和鹹粽子，我都不喜歡。”
    卷四·[“如果說實話能讓你好受些，那我可以說，我們現實中沒有在一起。”]
    薑桐今天又被人開紅名追殺了。
    這幾天被追殺已經成了莫名其妙的日常，對方忽然砍下第一刀的時候，她便條件反射地揮手給自己加了個治療，反身就是一劍，然後果斷召出一匹馬向遠處奔去。整串動作行雲流水，甚至還抓住空隙報了一劍之仇，對方大抵是沒見過逃得這麼果斷的人，遲遲沒追上來。
    自從那日莫名被暮春雪通緝之後，她的江湖就和刀光劍影惹上了孽緣，幾乎每天都有人過來襲擊，不死不休，而當事人暮春雪則一直未回答那條留言。若說隻是打副本那一日的尷尬，就結下這麼大的梁子，未免也太荒唐了點……就這麼連續被追殺了幾日，薑桐終於連理由也懶得再問一句，每次隻是打得過就開打，打不過就跑。
    城中永遠都停留在三月光景，連後方傳來的殺意都化在了墨暈般的江南柔情裏，沿著石街一口氣奔出巍峨的北城門，她微微一勒韁繩，停了停步伐向後瞥去。
    隻見那人氣勢洶洶地頂著紅名衝上前來，大有一擊將她這個奶媽秒殺之勢，作為輸出職業，他也的確能輕鬆做到。逃跑無望，薑桐手一抖撤了馬，孤零零地執劍立在城門口，望著那人衝過來。
    不過……其實追上來也沒關係。
    站在北城門遙遙遠望，天邊隱約泛起了金色浮光，白衣女俠緩緩地舉起長劍，遠方身披戎裝的敵人正提槍縱馬自城裏奔來，大有江湖中生死對決的悲涼感，她忽然莫名地想到了這句違和的話：你願意做一瞬間的英雄，還是一輩子的懦夫？
    駿馬至前一聲嘶鳴，那人拽著馬韁，手握長槍居高臨下地刺來，這一槍下來必死無疑，可作為一個純奶媽職業，她既不是英雄，也不是懦夫，隻是……有一個好隊友罷了。薑桐緩緩勾唇一笑，抬手以全隊伍為範圍加了個攻擊buff。
    不會拉怪的奶媽不是個好奶媽。
    對方似乎注意到什麼異樣，動作微微一僵，隨後以落幕的黃昏色為背景，高高的城牆忽然飛掠下一道殺氣凜然的身影，那玄袍男子衣袂長發被風撩動，手中長虹般的劍氣重重地劈下來。
    措不及防的完美重擊，一劍將那人從馬上砍翻，[君子如風]四個紅名大字在黃昏裏清晰地亮出來。
    那人一時被劈得有些懵，但作為等級不低的玩家，下一秒便條件反射地抬起長槍擋下第二擊，薑桐在同時開了個陣，藍盈盈的光芒自他們腳下泛起，瞬間削弱了敵方的防禦力。如此有默契的配合，正連她本人都震驚之際，君子如風已行雲流水地將那人打趴在地。
    【當前頻道】[但為君故]：“怎麼不問甜粽子鹹粽子了？”
    【當前頻道】[君子如風]：“翻來覆去都是兩個答案，沒意思，下次問豆腐腦。”
    他淡定地將重劍負於身後，遊戲裏的時間向來很快，此時竟已是暮色低垂，薑桐調轉視角遠望著天邊雪昆侖的方向，師父最近總也不上線，她又天天莫名其妙地被人追殺，多少是有些鬱悶的，好在君子如風義不容辭地護在身邊，倒也沒被人逼到退遊戲的程度。
    這幾天裏，偶爾師父會上線幾次，幫她趕跑猛追過來的紅名敵人，淡淡叮囑一句，然後下線。暮春雪倒是經常在線，卻終究是沒回那條留言，且不知她在幫派裏說了什麼，有幾個關係不錯的親友也漸漸疏遠起來了。
    君子如風守在旁邊打坐，頻道裏忽然有人私聊她，是個相處不錯的妹子。
    【私聊】“你來看看這個帖子，是怎麼回事？”
    隨後附了串複雜的網址，薑桐疑惑地點開，貼吧頁麵迅速地彈了出來，標題上幾個大字儼然在目。
    【818那個搶了我情緣的奶媽……】
    帖子連著回複帶樓主發的樓層，竟有四頁之多，薑桐睜大了眼睛望著內容，最後又定定落在那樓主的ID上：暮春雪。隻覺得腦海裏嗡的一聲，有了片刻詫異的空白。
    “我和我師兄畢羅同出一個師門，因為經常一起玩所以感情不錯，此為前提。當時這段感情連師父都知道，師兄說要跟我情緣，正好我也暗戀他很久，就同意了。後來師父A了，我也出於種種原因一段時間沒上線，可回來不久之後，師兄身旁居然有了個綁定奶叫[但為君故]，前幾天還在長安城表白了……”
    這段長長的文字沒有什麼修飾可言，直白的很，似乎是在悲憤交加之中打出來的，樓下的眾多網友也積極回應了暮春雪，紛紛問她是在哪個大區。薑桐看了一眼發帖日期，正是自己被懸賞那天發出來的，她愣愣地翻看著帖子，網友跟風的回複顯得無比冰冷。
    “這男的不值得樓主愛，就讓他和那女的天長地久吧，正好！”
    “樓主不傷心，哪個區的，我要去會會她。”
    “字太多懶得看，不過還是希望樓主振作，這麼好的妹子會有良人的！”
    薑桐一時忘了遊戲那邊，隻顧著緩緩地翻看四頁留言，通篇看下來，竟無人來質疑暮春雪一句。她越來越快地撥動著鼠標滾輪，帖子上的一串串字符仿佛也變作了無情的嘲弄，狠狠地給了她一巴掌。
    “我很熟悉樓主所說的但為君故，無論現實或網絡，她都不是那樣的人，我相信她。”
    目光恍惚間掃過了這行文字，她心頭一顫，連忙撥著鼠標往上翻去，隻有那寥寥一人肯孤零零地站出來為她說話，而層主的ID無比熟悉，君子如風。
    幾個網友在下麵冷嘲熱諷，暮春雪顯然很快就有了回複：“她搶了我情緣，你是站在什麼立場為她說話的？你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滋味嗎？你知道喜歡一個人卻沒有回應是什麼滋味嗎？也許他們現實中早就在一起了，隻有我一個人被騙呢？”
    薑桐望著這一連串的反問句，沉默了許久，靜靜點下回複鍵，敲了幾行字。
    “你的滋味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我喜歡他好久了。但你與他發生過什麼事，我統統都不清楚，我所知道的僅僅是，我已經喜歡他好久了。如果說實話能讓你好受些，那我可以說，我們現實中沒有在一起。”
    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越是在虛擬裏美好的事情，在現實中越是實現不得。
    將畫麵切回到遊戲，君子如風已經在頻道裏叫魂一樣喚了好幾聲，見她的人物僵硬地動了動，這才終於長舒一口氣：“還以為你掉線了。”
    她沉默了半晌，垂眸在頻道裏發出一行字。
    【當前頻道】[但為君故]：“那個818的帖子我看到了，暮春雪和我師父之間，發生過什麼？”
    一向善於化解尷尬氣氛的君子如風愣在原地。
    天端顏色漸黯，無論是屏幕裏或是屏幕外，氣氛都化作了一片死寂。半晌，君子如風才緩緩地回答出來：“她原本是畢羅的師妹……”
    他的表達能力一向不錯，幾句話之間，薑桐已將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了解清楚。
    那位上代幫主大神還尚在江湖的時候，畢羅和暮春雪曾一前一後地拜入了他的師門，與帖子中的理由同出一轍：因為經常一起做任務，二人也就漸漸地生了感情。本應是她怎麼也插不上手的美好情緣，就怕這一個轉折性的“但是”。
    事情就是到這裏急劇轉折。後來幫主大神惹了另一個幫派，這兩方天天陷入追殺，帖子818也層出不窮，禍殃池魚，師門的徒弟們自然跟著倒黴。但怎樣的大風大浪，大家也總能一起挺過來，唯一令人寒心的是，暮春雪在幾天後便一言不發地退了幫派。畢羅與她在遊戲裏的感情也戛然而止，後來又收了薑桐這個小徒弟——直到暮春雪回來討說法。
    按著君子如風的話說，畢羅的確喜歡過暮春雪，也僅僅是停留在喜歡過的階段，暮春雪所做的事也讓他分外寒心，看清了人心。隻是不忍那麼絕情，便讓她回了幫派，哪知道會出這檔子荒唐事。
    末了，他誠懇地說：“君故，不用傷心，有我在你身旁，遊戲裏也是，現實裏也是……如果你願意找我的話。”
    薑桐沉默了半晌，忽然覺得一陣心累，連打字問他所言何意的力氣也沒有，便匆匆說了句抱歉，歎息一聲下了線。
    她關掉電腦，抓著抱枕躺在床上。窗外的黃昏也漸漸滑入天邊，光線終於可見地慢慢地下沉，好似電影裏的慢動作那樣，久得讓人精疲力盡。縱然夜幕不久便要到來，卻也從未像今天這般死寂過。
    薑桐也緩緩地閉上眼睛，虛無一般的暗色籠罩過來，她仿佛再看不清那個錦繡般的江湖，隻有一片現實的虛無……然而虛無之中，卻冥冥顯出一襲不能觸摸的藍色背影，不知為何，怎樣也無法與宣朗生清淺的身影重合。
    卷五·[與畢羅的故事末尾，那個喜歡徘徊在昆侖山的綁定奶，終於失去了可以奶的人。]
    今年的步伐終於正式邁入了十一月，老天走形式一樣隨意地依稀降了些清雪，實在沒什麼美感可言，卻眼看將北方本就不長的白天拖得更短了，縱然是雙休日，也讓人昏昏沉沉起來。
    薑桐坐在電腦前，望著遊戲圖標猶豫半晌，終是沒有點開。
    開紅名追殺她的暫且不提，若登錄遊戲，怕是又有不少人留言罵她吧？前幾天的糾紛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漸漸升級成罵戰，暮春雪那邊的親友頗多，三言兩語便能煽動他們逼她退遊戲，靠著君子如風的保護，終也不是個好辦法。
    那帖子裏回複的頁數漸漸增多，畢羅已現身將前因後果解釋清楚，此後便再也無話，暮春雪卻仍然沒有退一步的意思，眾網友紛紛表示不明真相圍觀。
    不管怎麼樣，暮春雪的目的達到了，但為君故這個名號已經深深陷入流言蜚語中無法洗清。薑桐這幾天好像活在夢裏一樣，虛擬中的愛恨糾紛已經洪水猛獸一樣侵染了她的生活，僅僅是因為一個網遊，也正因為是個網遊，才讓暮春雪有了聲討她的空隙。
    每天都有陌生人對她開紅名，留言逼她退遊戲，君子如風幾乎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旁，薑桐忽然莫名地愧疚起來，她堅持下去的動力已經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不辜負別人付出的努力。
    說到底不過是一個遊戲，她卻偏偏當了真，追著他一路繞過山水來到雪昆侖，看著笑意柔情緩緩攀上他的眉目，她遙遙回想起昆侖山不染冷暖紅塵的清冷雪景，忽然十分地懷念。
    雪昆侖……師父會不會，還在原地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