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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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了吧,師父已經許久不曾上線了,他與她一樣,站在流言蜚語的中心。
她默默關掉貼吧的網頁,忽然鼻子一酸,繼續玩下去已然毫無意義,反而給別人徒惹勞煩,她從小沒什麼朋友,縱然是網絡也看得很重,對於一般人無非隻是開不開電腦的事,對於她,卻仿佛是另一個天地,如今這個天地也以可見的速度傾塌。
要退遊戲嗎?……最後再去看一眼雪昆侖吧。
薑桐點開遊戲,定定望著加載條走到盡頭,那個熟悉的江湖在眼前緩緩攤開。她麻木地取消接連刷新出來的留言,順著那日君子如風曾載她走過的路,不快不慢地跑地圖前往昆侖山。
飛雪依舊清冷,瞬息埋葬了馬蹄留過的痕跡,日光在山巔映出刺目的光芒,她迎著紛雪而行,視線盡頭依稀有一道藍影如舊,衣袂被風卷動,負手而立。
師父?……
畢羅緩緩地轉過身,風華依舊。雪風仿佛也不再輕浮地飄揚在天地間,而是深深的,沉沉的落在他們的肩頭,拂衣獵獵。
“為師不放心,就回來看看你。”
薑桐沒有動。
她此時竟有些慶幸這僅是遊戲,隔著屏幕遙遙相望,縱然目光交錯而過,他也無法察覺她臉上泄露的慌張。白衣女俠靜靜地立於雪中,話語平靜。
“師父,我要退遊戲了。”
畢羅微微一動,似乎欲言又止。薑桐驀然想起那日宣朗生路過窗前的驚豔,讓一向膽小的她忽然有了去衝動一回的理由,她不自覺地微微咬著唇,繼續打下一行字。
“我在貼吧裏說過的話,你可能不會信,我真的已經喜歡你很久了,無論是現實,還是遊戲。”
“師父,我是三班的薑桐,從很久以前就追著你來這個遊戲,可一直沒有勇氣表白。”她察覺自己說出的話毫無邏輯,卻依舊咬著唇繼續敲下字句:“你說過不應看重網絡,可我多希望……你也能喜歡我一次。”
喜歡他,用的時間已經太久太久,讓她不敢設想哪怕一個“但是”。
【當前頻道】[畢羅]:“你知道我是誰?”
【當前頻道】[但為君故]:“宣朗生,一班的宣朗生。”
她從未奢望過會親手將這一句話敲在頻道裏,發送,如今想來卻莫名地一陣心酸,在設想裏,本該是他們同遊江湖,情深意切,她親口將這句話告之與他,不枉此生。
清冷的昆侖又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所有的景致都會歸於昨日,仿佛什麼也不曾發生過,仿佛他們從不曾長久停留於這場飛雪中。
【當前頻道】[畢羅]:“抱歉,我不是”
抱歉,我不是。
突兀而又讓人無從反駁。
薑桐愣在原地。
畢羅忽然下了線,眼前隻剩下漫天大雪,白衣女俠孤獨地站在昆侖山萬年不變的雪景裏,她望著那個灰色的頭像,忽然預感它再也不會亮起。
畢羅不會說謊,他不是宣朗生,就真的不是。那年長安城繁花似錦,她騎著馬匆匆一頭衝進了湖堤,他站在橋頭靜靜地望,或許這段相遇從一開始便是錯的。
她追逐了這麼久,不過是一場誤會。
與畢羅的故事末尾,那個喜歡徘徊在昆侖山的綁定奶,終於失去了可以奶的人。
她終於決定退遊戲了。
薑桐已經許久沒有碰電腦了。
日子恢複了從學校到家往返的平靜,縱然為了一場誤會而傷透了心,也終究是要過下去的,隻是將對畢羅的懷念連同十一月的紛雪,牢牢埋藏在了心間。沒有畢羅的時光意外地過得飛快,她仍然喜歡宣朗生,宣朗生卻哪怕永遠也不會知道。
她曾以為他們在那個江湖長久相伴,卻不曾想連一片衣角也沒有抓住過,末了,隻有她兀自轟轟烈烈地情緣了一場,她的少年則一無所知,薑桐頹廢地覺得自己很失敗。最近宣朗生來三班送東西的次數似乎有些頻繁,她沒精打采地趴在桌上,莫名不知如何去麵對他。
講桌前似乎有目光正望著這邊,薑桐微微一抬頭,看見宣朗生正注視著自己,見她察覺了目光,卻匆匆轉身推門走出了三班。
轉眼過了十二月中旬,待明天考完期末試,也就放寒假了。積雪鋪了滿地,街道熱熱鬧鬧地掛起聖誕節彩燈,薑桐打開電腦查資料,右下角忽然自動彈出了數條會話消息。
[君子如風:11月6日18:00:14]
君故,怎麼這麼長時間沒上線?
[君子如風:11月8日19:30:23]
是有事嗎?還是因為貼吧裏那群人?沒事,不用管他們,我相信你。
[君子如風:11月9日18:20:00]
你不是喜歡昆侖嗎?我陪你去看風景等畢羅,好不好?
……
君子如風、君子如風……從十一月到十二月,消息數目以可見的速度增加,滿滿都是同一個ID,在她頹廢著回歸現實的這一個月裏,隻有他還執著地敲下一行行文字。
薑桐沉默著逐一將他的留言看完,敲下一行字,君子如風的頭像依舊亮著,仿佛時刻在等待著她一般。
“君子,我A了,把號給你吧。”
君子如風的頭像旁邊浮現出一瞬正在輸入,卻半晌也沒有動靜,薑桐靜靜等了許久,他的頭像才終於閃爍起來,一行長文字入目:“你們都A了,都把號給我,是想讓我每天雙開裝作你們還在嗎?”
“畢羅也把號給你了?”
“嗯,他上線過一次,忽然把賬號和密碼發過來,就再也沒來過。”
原來他真的不打算再上遊戲了。
她忽然想起以前語文課上教過的詩經,鴛鴦於飛,畢之羅之,君子萬年,福祿宜之。可他們沒有遭遇畢之羅之,隻是認錯了鴛鴦,最後各自飛去,再無交織。
君子如風的頭像再次晃動一次:“可以告訴我,你們發生了什麼嗎?”
薑桐歎息一聲。
“沒什麼,我找錯了人。”……
她忽然有種傾訴的欲望,便對著冰冷的鍵盤,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對君子如風說了一遍,從遇見宣朗生,從千方百計打聽到他的ID和大區,再到每天魂不守舍地盼著畢羅上線……最後的最後,直到看見畢羅說那一句抱歉,我不是。
故事仿佛還沒能講完,便荒唐地戛然而止。
君子如風沉默半晌,忽然問道:“你現在還喜歡宣朗生嗎?”
喜歡,宣朗生嗎?……
她正要打下喜歡兩個字,卻忽然愣愣地猶豫了一下,那襲藍色的身影又開始在腦海裏漸行漸遠,縱然是過客,卻也在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記,忘卻不得。
罷了,隻是過客。
這樣的話語縱然太無情,可畢羅終究再也不會回來了。薑桐莫名地抬手擦了一下眼簾,打下是三個字,發送。
“對,喜歡。”
“喜歡,怎麼不去表白?”
“可他不會同意……”
“你怎麼知道他不會?”
望著君子如風發過來的那句反問,薑桐鍵盤上的指尖微微動了動,忽然打不出反駁的話來,眼看著他又發來短短四個字。
“去試試吧。”
窗外隱約飄來聖誕節的樂聲,記憶中的畫麵又定格在那天昆侖的大雪天,畢羅的藍衣被風卷動,終是連一個背影也沒有留下。他已走出這個江湖,她卻依舊執迷不悟。薑桐輕輕地對自己點點頭,聊天框內留下一字作答。
“好。”
縱然宣朗生拒絕,也不枉這一場青春裏轟轟烈烈的追逐。這世上有這麼多的情話,這麼多的天長地久,這麼多的終成眷屬,卻沒有人來告訴她,若同時喜歡上了兩個人,還會不會得到小說裏那樣美好的HE結局。
也許一段轟轟烈烈卻又曲曲折折的感情之下,總會有不為人知的往事被埋入塵埃裏,它們統統作了陪嫁的養料,再也開不出花來。
最後一天上午的期末考試,薑桐全然不記得自己究竟答過什麼題目,寫過幾行單詞,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恍惚也全都化作了表白的話語,一股腦地湧入了腦海裏,卻挑不出一句合適的。
下課鈴聲大作,薑桐拽起背包飛快地衝出教室,不知是誰將窗戶大敞開,冷風凍得人一哆嗦,她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匆匆向走廊盡頭的教室奔去,生怕錯過了宣朗生。
錯過一次是命運,錯過兩次是無緣,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條線拽著她向走廊盡頭飛奔,背包隨著動作一下一下地拍打著後背,分明是十二月末的冷風在走廊裏流轉,她的手心卻微微有汗水滲出來。
最後薑桐在走廊裏重重喘著氣,停下腳步,冬日裏難得的光線伴著冷風一齊從窗子外映過來,她緩緩地抬起頭,宣朗生正靜靜站在窗邊,仿佛在等待著什麼一般,對她微微一笑。
“宣朗生,我……”薑桐緊緊地握著指尖,用盡青春裏最懵懵懂懂的勇氣,在幾個路過學生詫異的目光裏,不自覺地高聲開口:“我喜歡你!”
這一刹那,江湖與現實的兩重平行線終於各自走到了盡頭,伴著學校走廊裏映下的刺眼日光,緩緩凝聚在一點上,薑桐不知為何便流下了眼淚,擦也擦不盡。她第一次在公眾場合這樣狼狽地哭過,這淚水仿佛已經忍了許久,隻待在某個不恰當的機會,抑製不住地一舉湧出眼簾。
“我知道你不會喜歡我,追了你這麼久,到頭來還是什麼也沒抓住,很蠢吧?可我還是想爭取一下……對不起,我隻是、隻是……”
她哭著說不出話來,耳畔忽然飄來一聲清清淡淡的笑。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
笑聲入耳,分明無比熟悉,這句話也似乎在哪裏聽到過,她猛地回想起那一日YY上宣朗生的一聲笑。
“你是很蠢,陪了你這麼久,都沒認出我是誰。”
“一直陪你在遊戲裏騎馬亂逛的是我,幫你趕走追殺的也是我。特意練了這麼久,怎樣在你窗前走過才顯得好看一點。”男神微笑著站在明媚的冬日光線下,薑桐詫異抬起頭,正望見他清清淺淺的溫和笑容:“還以為是我一個人單相思而已,原來你是把畢羅認成我了,才這麼執著。”
宣朗生走近兩步,抬起衣袖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痕,笑意清淺。
“我叫君子如風,正巧也暗戀你很久了,咱們情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