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33. 夢中夢(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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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簡瞳快步走到長桌尾擺放的一塊白板前,拿起油筆在上麵畫了一個簡略的人形。然後回頭看著目光追隨他而走的眾人:“我們可以從死者身上傷痕形成的次序來還原現場。”
他在白板正中央靠上的位置寫了三個序號:“在三處傷痕均由葉晟恩一人造成的前提下,有三種假設。”
用油筆在序號後延展出兩條分支:“死者身上未見槍口印痕,排除接觸或半接觸式射擊後。能夠確定兩處槍傷為遠程射擊傷,頸部創傷為近身傷。”
筆尖回到簡略人形上在頭部標了一個一,隨後一把紅叉在第一個圖形上劃去:“假設當時死者在逃葉晟恩在追,逃跑者一定背對追趕者,如果開槍,中彈的必定是後腦。”
但屍檢結果可見其餘傷痕生活反應,且因一擊斃命,以死者當時臥地的姿勢,葉晟恩是無法做到在不挪動屍體的情況下往大腿正麵再開一槍的。因此可以排除第一種假設。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們倆你追我趕到祠堂門前,然後死者突然轉身了?”調查員若有所思。
“隻能是這樣,不然沒法解釋大腿被同一把槍所傷的事實。”張簡瞳又在白板上畫下了另外兩個簡筆人,中間人形的右腿部標注數字一,脖子處標上二,腦袋標了三,又在最後一圖形上將脖子與腿部的順序對調。
寫完這些後張簡瞳轉身環顧一圈圍坐在會議桌前的人,眼神明亮,眸子深處似乎跳躍著熠熠生輝的星光。這樣洞悉一切的眼神讓人仿佛有種被看穿的錯覺,心底有鬼的人不由一個戰栗,腦袋中隻有一個想法:這個看著清清冷冷的人惹不得。
“所以你的第二個假設是葉晟恩先開槍正中小腿,隨後近身給人脖子後來了一下,最後又一槍把轉身跑走的人崩了?”賈正景笑了,語調上揚且調侃意味過濃,話音未落周圍便響起了幾聲輕微附和的笑聲。
張簡瞳神色平靜,並沒有因為賈正景的不正經糟心,反而鄭重地點了頭:“覺得不可思議是嗎?行為本身不矛盾,但結合動機卻是荒唐的。但我們不深究逃跑中的死者為什麼會突然轉身,先假設葉晟恩第一槍打在小腿上,推測一下為什麼他要這麼做?”
“開槍的情況一般是警告、阻止某些行為……或者是自衛。”祁寧君回顧起自己曾經與罪犯對峙時開槍的場景。
“葉晟恩與死者萍水相逢,唯一能將兩人牽扯起來的就是中間的違法犯罪行為。”說到這,張簡瞳抬手虛空點了一下何宏軍,“死者的個人信息調查過嗎?”
何宏軍雖然挺看不慣重案組一群人的作風,而且非常不願同張簡瞳等人深入交談,但在公務麵前從沒誤過事:“死者毛凱,男,27歲,本地人。算嶺南派出所的‘常客’了,未成年前因偷竊被教育過,成年後也因小偷小摸隔三差五地被關進所裏,有過‘溜冰’經曆,三年前從戒斷中心出來後銷聲匿跡到今天……當然,從這上麵看,與你們組那尊大神還真沒任何直接或間接關係。”
“死者由最初的偷盜,在逃跑途中因暴力拘捕轉化為搶劫,兩人間是顯而易見的警犯關係,在不發生任何其他矛盾的前提下,葉晟恩的動機是將人抓住。”說到這,張簡瞳停頓了一下看向檢察院的調查員,“有時候最單純的動機是不需要審問就可以推理出來的。”
見沒人對此提出質疑或直接反對,便繼續說:“這種動機下,葉晟恩第一槍應當是迫使毛凱喪失逃跑能力。如果毛凱因為葉晟恩的近身而反抗,這時就會留下後頸那道傷,但——”
佟法醫轉動著鋼筆的手忽然一頓,指了一個新線索出來:“但這是不可能的,後頸這道傷過深,以我的經驗來看,下手的人是經過專業訓練的,手法快狠準,能一擊敲暈人又不致死,根本沒有讓人反抗的機會。”
所以說葉晟恩又是配槍又戰鬥值報表的,根本就是單方麵虐戰五渣好麼!
“嗯……既然能一槍讓人喪失逃跑能力,且也可以一擊敲暈人,在絕對壓製下抓人也是手到擒來。那麼最後一槍就極不合理了。”兩個調查員彼此交換了一下意見後對這個推論表示了認同。
不然為什麼敲暈人後不直接扭送人給派出所,反而要等人醒來後放其跑個幾十米,再開槍把人殺了?葉晟恩沒有瘋也沒有變態傾向,他根本沒任何理由與動機這麼做。
“第二種假設也可以排除,那最後一種呢?”
這回不等張簡瞳分析,一直保持沉默旁聽的李進傑接話了:“葉晟恩追上了毛凱並一擊敲暈了人。”
如果這樣,根據第二種假設,葉晟恩根本就不會再有開槍的可能。所以……
“所有的假設結論都與最初條件相矛盾,但分析過程有理有據,證據也客觀存在的,唯一出問題的隻有‘三處傷痕是葉晟恩一人造成’的條件。”會議室靜得落針可聞,張簡瞳最後給出的結果讓每個人都屏住呼吸不得不嚴陣以待。
“但是這依然不合邏輯,如果當時有另外的人在場,並且對死者做了手腳,葉晟恩為什麼沒有發現?”一個聲音打破這份安靜,心細如發的調查員在短暫的驚訝後並沒有放過這點不合理之處。
張簡瞳心底暗自歎了口氣,緩緩解釋:“我們找上葉晟恩時,他整個人是失去意識的。”
“無意識?”調查員們表情並不好看,如果葉晟恩當時是這種狀態,那麼失手開槍傷人也不是不可能……
佟法醫不耐煩似的嘖了一聲,打斷了調查員們的浮想聯翩:“不可能,死者頭上槍傷由後腦貫入,子彈擊碎枕骨後貫入腦幹破壞延髓與脊椎,並於顱內形成空腔再從麵顱下部穿出。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專業。”祁寧君沉聲接下了問題,“開槍的人不僅對六/四式槍支性能爛熟於心,而且還非常熟悉人體構造,能夠把控好有效射擊距離做到一擊致命,這種傷普通人根本無法隨手造成。”
本就沒有殺人動機的葉晟恩出手斷不會如此狠絕,而無意識狀態下的他能不能開槍或者能不能射準都是個問題。
“我的三種假設矛盾性僅以葉晟恩的動機為基礎,真實情況在正常狀態下不會偏離這個推斷。但涉及到失去意識間發生的事,我需要更多線索加以作證,現在沒辦法解釋。”
調查員的語氣有些遲疑:“所以,不管是你的假設,還是佟法醫的屍檢結果,都是想說明死者後頸或頭部的傷不是葉晟恩造成的?”
張簡瞳靜默地回視著,他不能隨意推測葉晟恩失去意識後發生的事,因為缺少足夠的證據,眼下他能做的隻有把所有矛盾與不合理擺出來。
“我可以保證這段時間裏有另外的人出現過。”張簡瞳古井無波的眼神直直回視著不斷挑刺、從頭到尾都質疑不斷的調查員兩人。
沉默半晌,急脾氣的莫梟從座位上“蹭”地站起身來,聲音顫抖著說出一句話來:“給……給我馬上查監控!快!”
“需要提取景區各處路監,還原毛凱與失物女的行進線路,同時把將軍祠附近所有監控做交叉類比,排查出可疑人或車輛。”張簡瞳提醒道。
莫梟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準備親自上陣,直奔賈正景,上去扭著人的胳臂把人從座椅上提了出來,還沒等李進傑宣布會議結束便徑直拎著人離開了會議室。
兩名調查員從檔案袋抽出紙飛速寫下了什麼,然後抬頭跟張簡瞳確認了下:“你確定當時看到了死者毛凱身上攜帶的槍支,不是編造?”
張簡瞳抿嘴點頭,眼神堅毅,神情嚴肅認真,讓人根本生不起絲毫的懷疑。
“這個案件或許比我們想象的嚴重、複雜得多。”短暫的沉默後,一個調查員轉向旁邊的李進傑說,“葉晟恩身份較為特殊,我們來調查前接到上峰命令,要求對這個案件‘特別上心’,現在案件呈現出的一麵矛盾重重,能夠合理解釋的推論卻證據不充足,有必要仔細查證。”
身份特殊?特別上心?還是上峰要求的?在場的人嘴上沒說什麼,表麵也波瀾不驚的,但各自心底都因為調查員這番話心思各異。
李局慢條斯理地回味著調查員說的話,擱在桌上的手不經意地點著桌麵,整個人有些走神,似乎在回憶著什麼:“說起來,之前葉晟恩來警局報道那天被人裝過炸彈,這件事紀委應該有同你們說過。”
兩個調查員點頭表示確實有這件事,見李進傑跟上了他們的思路於是接著說:“所以,如果剛才的推斷沒有錯,葉晟恩可能被他的仇家盯上了,我們有必要懷疑這可能是針對他個人的案件。”
將手中檔案袋遞給李進傑後,調查員繼續說,“我們建議轉換調查方向,同時在之前的調查上做雙線並行,請李局在上麵簽字。”
對於這個結果,張簡瞳是有些意外的。如果調查員執意堅持原來的調查方向,即便說葉晟恩“運氣夠好”,無意識開槍都能讓小偷中彩,現場也不會有人反駁。
但眼下局勢仿佛扭轉乾坤般,調查方向由對葉晟恩的故意傷人審判翻天覆地成了替葉晟恩抓出幕後凶手。在座大部分不了解葉晟恩來頭的此刻是一臉迷茫,怎麼就突然由被調查者變成了被保護者?
事態複雜程度是一場會議解決不下的,李進傑隻得先宣布了散會,讓人各自回去忙活手下的任務,具體其他事情還得等監控出來後再做安排。
但還沒完,張簡瞳目送著一個個走出會議室的人,微微仰頭深吸一口氣,眼睛被天花板的白熾燈刺得差點流淚。
仇家?以前跟葉晟恩聊天偶有聽他輕描淡寫地提過那段臥底的經曆,也許是段被鮮血與無盡苦難描繪的真實過往,但經他口述出來平淡得仿佛在講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的枯燥故事。
沒有人能對自己曾經擁有過的熱血經曆視而不見甚至覺得無關痛癢,驕傲與自豪是英雄刻在骨子裏的光輝,傳奇過往是每個功成身退的人最會津津樂道的。即使有一天他們選擇做一個普通人,銘刻在記憶深處、融入骨血的榮耀還是會讓他們在柴米油鹽醬醋茶這種平淡日常或直白或含蓄地展現出來。除非曆經滄桑與磨難將所有棱角打磨圓滑,或者遭到沉痛打擊將這段經曆深深掩埋再也不願挖出來。
那麼葉晟恩會是哪一種人呢?從來不與他細談過往,有時甚至會刻意地疏離。是不想讓他參合到這段還沒有結束的鬥爭中,擔心他受到傷害麼?
“小瞳,你去辦公室休息一下吧。”祁寧君看著那雙晶亮的眼底染上的幾根紅血絲,滿心的難以言喻。
從沒見過這樣的張簡瞳,沒見過他為誰這麼拚過……
張簡瞳擰了一瓶礦泉水斯斯文文抿了幾口,清涼的水流淌過心間,平複了他心底的躁動。見祁寧君還在等他,眉頭微蹙:“我沒事,你先去忙吧,建議組裏等會重點提審丟包的女性,然後查毛凱的社會關係、通訊記錄和賬戶往來交易。”
不論這兩人是否受雇、是否受人指使,不論那個仇家多麼讓人忌憚,凡是在塊土地上犯事還意圖對葉晟恩不軌的人,他都不會放過。
作者閑話:
護犢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