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六十七)天地無極社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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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天地無極社稷心
直到———他借口公事到江南一行,姑蘇梅莊祠堂,白梅樹下那眼神決絕誓不低頭的英雋女孩。
周驀然看著沈紫薰的身影會心一笑,心中充溢著滿滿的醉意柔情,滿目山河空念遠。
他的幸福就在眼前,他要緊緊抓住,不能對殘酷世事低頭,這是一路走來沈紫薰給他最大的人生啟悟。
他永世無法求得畫梅少女的原諒,可是,他心底忽然明白,冥冥中,她畫中的白梅,正在指引他繼續前行。
除了相同的堅貞不屈,紫薰的恢宏大氣,談笑風雲,多謀詭智是那深宮少女沒有的,這商家女子當然帶著些許市井銅臭,可這不正是商陽說的,無論你是誰,是什麼大人物,都離不開人間煙火,離不開柴米油鹽醬醋茶,這開門七件事才是真正的生活。
他需要這樣的生活,這些平凡人的幸福,他現在可望而不可求,但終有一日,他已經觸摸到的歲月靜好的影子,他不會就此放手。
至此之後,周驀然常做的一件事,便是偷偷半夜出門前進紫薰房間看看她是否安好,這是他繼續活著唯一的小幸福。
他近來也忙,京城裏死了一個藩王一個太子,都死得莫名其妙玄譎詭異,兩件案子背後都疑霧重重,隱隱透著一股子滲人的寒意。
此前對那秦淮官妓的追查尚無結果,現在又出了譚王與魏權案牽連自焚的事,又是一件棘手的案子,加上太子的蹊蹺自盡。
周驀然對著鏡子為身上的抓痕上藥,全身一陣發寒,他在五靈廟撞邪,宮中鬧鬼案,太子自盡案,譚王自焚案,前宰相魏權謀反案,國庫失竊案,加上此前後宮裏發生的一係列血腥案件。
這一切,看似毫無關聯,可卻好像有千絲萬縷的聯係?這個世界上許多事情都是這樣,看似毫無關聯,其實在背後————
其他不提,國庫失竊案他查了三年,卻還是沒查到什麼實質性證據,當初就是因為什麼都查不到,他才想到從江南商家入手。
陰差陽錯跑到姑蘇接近了沈家當家少爺,然後,通過沈家與南洋行商的關係,總算找到了一點蛛絲馬跡。
他看著自己的眼睛,寒冽的殺意,靜靜地在真實與虛幻之間蔓延,什麼時候開始?他思考問題的模式完全是毫無個人感情的冷酷縝密邏輯模式。
他想起了太子死前對他說的話,回頭,他還能回頭嗎?這條不歸路有盡頭嗎?
當年馮天鷹指著殆獄那無止盡的黑洞牢房對他說,當你的手上沾上無辜人的鮮血,你便再不能回頭,你隻能變成無間修羅。
也許這條路有結束的一天,但他看到肩膀上鮮血浸染過風火麒麟紋身突現時,他的內心一陣震顫。
這該死的烙印也許一生都無法磨滅,不是為了馮天鷹,是為了太子明賢,那如兄如父的人,僅僅是為了保他兒子的命,他便早已不能撤手回頭了。
沈紫薰,不過是他心中最美麗的夢,他不敢也無法想象未來會怎樣,他已沒有少年的輕狂,更多的是害怕,害怕如同當年一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不去想了,如果再次發生那樣的事情,他寧願將刀尖對準自己,他不能再一次承受那種傷痛,他知道,他已經再也承受不了了。
除此之外,他覺得太子的話在心中縈繞不去,放下屠刀,是啊,他不求成佛,隻是想做個普通人,僅此而已。
如果少一些殺戮,能換得上蒼的一絲憐憫,他願意這麼做。
可就怕——人在朝堂,身不由己。
南洋的人一出手,那潑天大案便將要浮出水麵,他曉得紫薰已經開始懷疑他,他在她麵前保持逗比瀟灑形象的時間正在減少,如同沙漏中流逝的沙礫,誰也無法阻止命運在手心裏流淌。
那時,他該如何麵對她,她會如何看他?
這一切,都如同五靈廟的靈異事件,至始至終,周驀然知道,鬼怪有時候並不可怕,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
除了那些鮮血淋漓的潑天大案,太子崩逝還預示著朝局的瞬息萬變,儲位懸空,藩王和大臣們又要開始蠢蠢欲動。
皇帝本來就年老脆弱的神經這下會繃得更緊,隨時都可能斷裂,那把椅子空了,大家的眼睛都盯著,皇帝的壓力自然更大,這壓力一大,火氣上揚便想殺人。
想到這裏,周驀然決定,暫時不把五靈廟撞邪的事情上報。
可他隱瞞了不算什麼,皇宮裏早就鬧得沸沸揚揚,整個大明宮都被嚇得人心惶惶,皇帝為了平息流言,金羽衛已經全員戒備封鎖皇城,寶刀隨時便要出竅。
北鎮府司指揮使失蹤的第四天,皇帝終於無法再忍耐,他的心腹密探頭領失蹤,這還了得,這天下還是他的嗎?
宮裏做水陸道場的和尚道士半數被打發出去找人,他們不是高僧法師嗎?
找個人應該輕而易舉,可問題就是這找人行動純粹是大海撈針漫無目的。
因為沒有人見過金羽衛北鎮府司指揮使的真麵目,皇帝和禁軍統領見過,可他們一句屁話都沒有,一張畫像都沒有,限期三日,找不到人,就給太子殉葬。
這讓人寒毛豎立哭笑不得的皇命連王秀釗都私下焦躁,跟馮天鷹抱怨皇帝一定是被接連不斷的噩耗給折磨得失心瘋了。
不過,太子開喪第六日早上大殮之後,皇帝和馮天鷹掃視一遍參加舉哀的有祖蔭爵位在身的公卿子弟後,那些和尚道士的命算是保住了。
隨後北鎮府司指揮同知展驄便進來在馮天鷹耳邊稟報自己的頂頭上司已經完好無損回來了。
皇帝本來就是隨口一句,此事本來就此不了了之了。
不過搞笑的是,那些被趕出去找人的和尚道士有大半都沒有再回到宮裏好好念經,大概是這些修行人也看出皇帝現在殺人是不需要找理由的,什麼叫伴君如伴虎,說的就是現在的情形。
另一種說法是有些修行得道的高人實在不屑於與業障深重的皇帝談論因果,所以都躲到深山老林裏去了。
無論是什麼理由,本來就不信佛道的文德皇帝根本不在乎那些為太子超度的僧人有多少,更不在乎他們念的是什麼經文,他更在乎他的得力密探頭子帶回什麼消息。
讓王秀釗意外的是,聽說皇帝差點又要大開殺戒,“錦醫修羅”隻好把他在五靈廟的靈異遭遇原封不動地回報了馮天鷹。
皇帝聽說之後覺得自己要殺人還是別拿這些和尚道士出氣了,然後,太子的後妃們便遭了秧,凡未生育過子女的一律殉葬。
翰林院編修進來擬請皇太子諡號,諡冊文,諡寶文,墓誌文,祭告文之時,僧錄司和道錄司正印都被宣來解釋大明宮的妖異之事。
那僧錄司正印正是棲霞精舍明善和尚之師道音禪師,聽說了這宮裏宮外的離奇詭事隻是念佛,並不發聲。
唯有道錄司正印全真教掌教真人陸仲機道了一聲無量天尊,闡述道:“天地無極,妖孽叢生,皇宮大內亦未可幸免,陛下,隻待水陸法會完畢,宮內宮外妖邪自然會遁於無形。”
這些宗教術語皇帝也聽不懂,反正這些和尚老道隻會胡謅那些本來就看不見摸不著的事,皇帝聽得不耐煩,直接揮手打發了。
與那些裝神弄鬼的人比起來,他還是比較相信金羽衛的密探,至少馮天鷹手下的兩個指揮使就從沒讓他失望過。
“是微臣不小心中了屍毒,至於那些什麼妖邪作怪,微臣惶恐,不敢胡亂妖言惑眾。”
“錦醫修羅”依舊一身金絲麒麟黑衣錦袍,斜月黑金麵具遮臉,腰掛錦月黑金刀,不必開口說話,僅僅是悄無聲息地從東宮那邊過來,已經讓參加舉哀的大小官員屏息側目。
皇帝很滿意中屍毒的說法,斜躺沉香木蛟龍出海透雕龍床上問:“既然是屍毒,你當有方法可解,可那具不腐之屍,怎麼解釋?”
“微臣聽江湖上的一些奇人異士說過,西南蠻夷的一些巫師可用秘製丹砂使屍體不腐,甚至可以行走,民間稱之為趕屍,或許亦是同理。”
“錦醫修羅”盡量將理由編得真實可信,盡管他自己都不相信。
“那宮裏鬧鬼之事?”皇帝繼續追問。
“據微臣所知,有些藥物若胡亂服用或者火燒成煙,人吸入之後便可產生幻覺,這不排除一些別有用心之人在宮內祭祀取暖之物上動手腳的可能,微臣正在追查。”
“嗯,朕要的是背後的真相,後宮這些裝神弄鬼的事情可以緩一緩,派幾個得力的手下去查就是,你還是集中全力追查國庫的案子,這才是社稷民生重中之重。”
皇帝雖然急痛攻心,身心疲憊,不過畢竟是屍山血海重重險阻闖過來的開國之君,還分得清輕重緩急。
“錦醫修羅”叩首應下,退出了皇帝休息的西宮前殿西暖閣。
王秀釗正在殿前等候,忍不住揶揄道:“沒想到你這玩鷹的反倒讓鷹給啄了眼,要不要哥哥幫你一把呀?”
“不過就是一些撥弄人心的伎倆,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查案的事一向是我們北鎮府司的活兒,師兄還是好好應付太子殿下出殯的事情吧,這兩天進宮舉哀的人多,別再出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