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八)素簡猶未辨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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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素簡猶未辨真情
“噓……”英笙回頭,見謝氏不在閣樓,下樓去禮佛去了,才大著膽子,說,“你擔心什麼?就算紫薰姑娘將來要留在沈家,也不過是個姨娘名分,等公子一成親,你才是房裏人,到時身份是一樣的———”
“我擔心什麼,你說得我也太不知分寸了。”蕙風訕笑著,臉上有些僵,顯然心中有些憂心。
英笙藏不住話,繼續說:“我姐姐說,她不過是秦淮河上有名粉頭的女兒,論出生不過是個賤種,能跟你比嗎?”蕙風臉上訕訕的,反勸道:“你這小蹄子也別太嘴快,她現在還是當家,咱們還得看她臉色,說得也忒過了些。”
“呸,我就不服這個主,太太現在倚仗她,等公子冠禮一過,太爺便要給公子議親,新奶奶一過門,管家的權力太太自然便會收回來,商號裏也漸漸要換過來,即使不能,也是新奶奶的事,哪裏輪得到她?”英笙一向是肚子裏有話不吐不快。
“說是這麼,可公子的身子———”蕙風一邊扇著風爐子熬藥,一邊緊張地聽著碧紗櫥裏的動靜,回頭對英笙說,“我隻望著公子的身子能一天天好起來,便是我們最大的福氣了。”
英笙揭開錦荷齋那精致食盒,拿出一個玫瑰月餅切了,遞給蕙風一塊,笑道,“你放心,這些年太太都看在眼裏,誰不知道服侍公子你功勞最大,換做那位,她每次來能做什麼?連端個茶都不會,以為自己是千金小姐呢?”
英笙對這個女扮男裝的大少爺如此大的怨氣,一則是因為這假鳳虛凰的把戲,她和姐姐英書都是知情者,因此,未免覺得沈紫薰本來就不是她們正經主子,可是出了正房堂屋她們便不得不恭勤謹慎,看作管家少爺的心腹大丫鬟使喚。
姐姐英書還好,一向持重老練,做事周全守本份,可英笙便與姐姐不同,伶俐卻嘴快浮躁,又喜好抓尖賭牌,與小廝調笑。
三年前紫薰管家伊始,她因拌嘴偷吃欠錢被嚴厲申斥過,當時謝氏當然是紫薰的堅強後盾,正要拿個人作法,雖不是什麼大事,可當時紫薰急於樹立威信,便重重處罰了她,本來要趕出去,英書求情,後便打了三十板子,罰半年銀米,她自是心中記恨。
二則,兩月前,她送東西去佛堂,無意間聽見閣樓上紫薰斷斷續續與謝氏的求告,後來問了她姐姐也證實———謝氏當時甚是惱火,罵得極難聽,說紫薰的母親騙了她,罵那女人是婊子,紫薰是野種?
英書後來隻能隱約跟她說,紫薰的生母,那個秦淮名妓攤上了官司,結果牽扯出來當年對大老爺沈昭悔婚的事,並且幕後的真主,也就是紫薰的生父,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江寧才子,雲社首領葉鄰衣,現在江南總督的幕賓———
英笙心裏便更對這李代桃僵的假少爺不服氣,現在她又聽錢婆子說紫薰跟大太太求告,是想留在沈家,等公子成親後做他的側室,太太雖然惱怒,可是看在這些年這女孩沒有異心,任勞任怨地為沈家做事,為她這個做母親的分憂,況且紫薰已經知道太多秘密,實在不好也不能趕她出去,便半惱半怨地應下了。這下英笙更是氣憤,她姐姐是太太房裏頭一等的大丫鬟,還沒說要升做姨娘,這身份下賤的野種也敢來爭這個位置。
蕙風是謝氏陪房錢起家的女兒,自小便貼身服侍沈闌勳,自然早就是將來的房裏人。英書和英笙不同,姐妹倆都是佃戶的女兒,因家貧才賣給沈家為婢,謝氏見英書穩重練達,便一直帶在身邊貼身服侍,在沈家是有頭臉的大丫鬟。
英笙則先在廚房打雜,後來才因姐姐求告到了正房服侍,英書話少,凡事不喜出頭,妹妹卻處處要強。蕙風他們姐妹是比不過的,可是卻一心想將來在沈闌勳房裏掙個好臉,所以,姐妹一直都對紫薰存著敵視和防備之心。
沈紫薰當然明白這姐妹倆的心思,故而她去雲樓一向不帶英書,更不會告知。這次到金陵本也不想帶其他人,可英書是沈家大少爺貼身丫鬟,這是眾所周知的,所以不得不帶。她現在的處境,除了周驀然,真是誰都相信不了。
幸而謝氏知道雲影與葉鄰衣的事情後,隻是罵了她一頓,並沒有趕她出去,沈闌勳病中還幫著她,說他母親忘恩負義,現在想來,總算沒有辜負這些年她對那病弱少年的一片心。
她一直都曉得自己不是沈家人,與沈闌勳沒有血緣關係。小時候隻覺得這少年可憐,常年被病魔糾纏,隻要到佛堂去,便喜歡陪他說說話,跟他講講當天讀的文章要義,談談外麵的家長裏短,街上學裏出了什麼新鮮事,有什麼新鮮玩意吃食,誰家丫頭小姐的新聞,這些,讓這常年無法出門的少年臉上有了隱隱笑顏。謝氏看在眼裏,以為是兄妹情深,心裏是暗暗高興的,蕙風,英書等下人也還覺得順理成章,對紫薰私下也禮敬三分。
可自從三月前雲影攤上官司的事情傳到姑蘇,謝氏知曉發作一番後,臉上倒沒怎麼表現出來;可幾個通曉內情的下人臉色便不好看了,不止是錢起家的,英笙和蕙風更是對紫薰臉色難看。
謝氏雖然沒有再惱火,卻打發紫薰修書一封,親自送到金陵舊院,索要說法?理由很簡單,你女兒幫我兒子做替身,這我是感激的,可你不能騙說是沈家的骨血———
雲影本來因為惹到了金陵紈絝子弟被栽贓罪名,好不容易徐三娘跑到江寧見到了葉鄰衣,請出江南總督李季長方將事情擺平,可兩人當年的私情卻曝光了,被秦淮河上的花街船巷傳得繪聲繪色———說花榜榜眼雲千珊當年悔掉沈家大爺的婚事便是為了葉鄰衣,兩人還曾珠胎暗結?
總之傳得極為難聽,雲影因此閉門謝客三個月。事情剛平息不久,紫薰便帶著謝氏的書信到了金陵,臉色陰沉地說了雲影一通,本就受了委屈的雲影不免反唇了幾句,紫薰在沈家本就低頭做人,這下更是受不了,兩人一時怨結氣急,說了些毫無輕重的話,紫薰更是撂下說不是母女的話。雲影後來更是將當年謝氏送的物品原封不動地送了回去,還多出了許多銀錢,說是感謝沈太太幫她養女兒,若是現在養不起,可以把女兒送回來。
這些話紫薰自然是沒有回謝氏的,隻說雲影也不曉得孩子是葉鄰衣的,謝氏當然明白不好當麵揭穿紫薰的謊言,畢竟,自己的兒子還沒有冠禮娶親,現在紫薰掌控著沈家上下的家事生意,她還不能跟她翻臉。
謝氏這些年冷眼看著,紫薰這女子,雖然天生英雋毫無小兒女之態,可是精明聰穎,手腕玲瓏,殺伐決斷別說自己兒子,那是一萬個男人也及不上,讀書作文是比不上蕭氏的兒子,可是當家管事卻讓祖父東園公十分放心。
雖說這幾年為沈家籌謀,急功近利得罪了一些人,可那也無妨,說到底都是為了謝氏母子將管家之權牢牢掌握在手中。幾年前祠堂的事情,機緣巧合遇到了醫仙百草生的傳人——鹽幫總管事周驀然,因為紫薰的緣故,留在沈家當師爺,順便貼身治療沈闌勳的病,竟然漸漸有了起色。
所以,紫薰當然得留在沈家,謝氏看蕙風雖然照看闌勳很細致,可畢竟是丫鬟,又不識字。自己兒子確實也需要一個能說的上話的知心人,將來娶了正室妻子,紫薰是自己從小養大的,也不至於讓媳婦騎到自己頭上來,紫薰的精明強勢畢竟是自己很大的助力。
同時,對於蕙風英笙和錢起家的對紫薰的態度轉變,謝氏是樂見其成的。因為,這幾年,紫薰在沈家和江南商界確實已經太出風頭了,需要有人提醒,讓她時刻認識到自己的身份。
紫薰怎會不知謝氏的心思,自從謝氏知曉她的身世後,她便在穿戴上素簡了不少,貴重鮮亮衣物一律收起來,放在佛堂闌勳那裏,連英書看不過眼,說要新作一個裝散香的荷包,紫薰也未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