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輕輕柔柔，一瞬間，他眼前的幻像盡數消退，紀弦歌睜開眼，先是看到了一縷月光，瑩白如雪，接著，他就看到了站在月光裏的楊箏。
    他沒帶眼鏡，頭發有些濕漉漉地垂著，他的短袖外麵罩了件僧衣，灰色的僧衣在月光下變成雪樣的白，寬大的衣擺隨風而動，他看到了什麼？
    一朵碩大的蓮花？像今天在蓮池裏看到的那樣，紀弦歌突然伸手抱住了那朵蓮花，看，還有花的香味！
    紀弦歌滿足地深吸一口氣，好香，這朵花好香！
    楊箏不敢動，雖然紀弦歌把他抱得死緊，他來之前謝雲端曾經給他打過一個電話，雖然言辭隱晦，但他還是猜出了一些什麼，剛才洗澡出來的時候，又看到院裏散落滿地的藥片，這更加確定了他心中所想，隻是他不明白，紀弦歌平時都控製得很好，這幾天一切也很正常，是什麼誘發了他的病？
    紀弦歌竟然摟著他睡著了，估計那藥裏含有安眠的成分，楊箏把他抱回房，為他除了鞋襪，安置他睡下，那睡顏恬靜而滿足，是做了什麼好夢吧？楊箏看著那張俊逸的臉，他突然很難判定，他對紀弦歌存著什麼樣的感情。
    他向來對人，防範大於信賴，更多的是漠不關心，像謝雲端那樣的君子之交還好，畢竟他不圖人家什麼，他也沒什麼值得人家所圖的，但一旦涉及到感情，他就不明白了，他從來沒有愛上任何人，確切來說，他總是試圖避免這種情感，然而卻總有人找上他，對待從前那些人，他還可以拒絕，但對紀弦歌，他猶豫了。
    “活在當下···麼？”
    楊箏輕輕地碰了碰紀弦歌熟睡的臉，微微笑了起來，眼中流光溢彩，唇邊媚意橫生。
    第二天楊箏醒來的時候，紀弦歌還在熟睡，他輕手輕腳地起床出門，洗漱完畢後，他沿路走出了寺廟，初生的朝陽衝淡了夜露的涼意，空氣十分清爽，淡金色的陽光浸染著山間浩瀚的雲海，身處群山之巔，如在福地，楊箏慢慢地爬到對麵的山頂，才發現山頂的平台上，謝曇正盤腿在那裏打坐，楊箏也靜靜地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麵對著群山，任自己的思緒如天馬行空。
    不知過了多久，楊箏聽到身後刻意加重的腳步聲，他回過頭去，見到謝曇帶著淡淡笑意，朝他走來，楊箏連忙起身：“不好意思，打擾您了！”
    謝曇走到和他並肩，“諸法空相，你怎麼能打擾到我？”
    楊箏笑笑，是啊，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謝曇指著遠處漸漸從雲中露出的山的輪廓，“你看到了什麼？”
    楊箏順著他所指望去，白雲深處，漸漸露出了眉眼，竟像一尊仰臥的佛像。楊箏遲疑地搖搖頭，剛才才說諸法空相呢！
    謝曇轉過頭，眼裏有促狹的笑意：“你在說謊，你分明看到了一個躺著的佛頭！”
    楊箏：·····
    “菩提本是樹，明鏡亦是台，看見就是看見了，幹嘛非要裝作沒看見？人啊，至少要對自己的心坦誠，不是嗎？”
    楊箏點點頭，釋然微笑，他突然想起紀弦歌昨天說的：
    “既然心中有欲望，幹嘛非要裝作四大皆空？”
    謝曇眺望著遠處越發清晰的睡佛，“楊箏，弦歌這次把你帶到這裏，可謂是用心良苦，他對你存著什麼心思我不知道，但他和雲端都推薦你做我的助手，這是他們的眼光，我謝曇活了這麼幾十歲，相信還是有些識人的本事，若是把工作交給你，你一定會做得合心合意，但你這性子啊，得改改！”
    楊箏抿了抿唇，不說話。
    謝曇回頭看他一眼，“活得自在，也要有所牽掛，待人以誠，更要待人以真，若是連喜怒哀樂都沒有了，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我不知道你從前經曆過什麼，但我希望你將來能多多用心去感受這世間冷暖，就像寫文章，辭藻寫得再華麗，沒用，得有靈魂，你的靈魂就是你的情感，不能總藏在心裏，還要讓別人也能感受到，這樣，你才算是活著！”
    楊箏有一瞬間的失神，他曾經以為，保護自己唯一的方法就是把自己的心藏起來，竹無心而不倒，人無心而不傷，可是，這樣的自己在別人看來，連活著都不算····
    是誰，曾經對他說過：“凰，你就像一個精致的木偶···”
    那段過往是他人生中最為瘋狂的記憶，是他一直以來，想連同那個名字所一同埋葬的，然而那時保護自己的手段，卻在無意間對他熏神染骨，漸漸成為理所當然···
    也許，他是不是該換一種方式活著了？····
    “楊箏！”
    紀弦歌站在廟門前大聲叫他，謝曇搖搖頭，“你先回去吧，我再坐一會兒。”
    楊箏點點頭，微微躬身，朝寺廟走去。
    紀弦歌奇怪地看著他，“怎麼這麼早就出來了，和曇叔說什麼呢？你該不會想和他一起修行吧？”
    楊箏笑著搖頭，和他一起向寺裏走去，在路上遇到一個高個子的外國人，他很熱情地向楊箏打招呼，“Hi，Yang!”
    楊箏也停了下來：“Goodmorning，Frank!”
    Frank好奇地看著楊箏旁邊的紀弦歌：“OhYang，Heis···？”
    紀弦歌突然記得這是昨天一起聽講經的兩個外國人之一，什麼時候和楊箏混這麼熟了？他主動伸過手去：
    “AlanJi，nicetomeetyou!”
    Frank友好地和他握手，這時，另一個棕色頭發的外國人走了過來，攬住Frank的肩膀，在他的臉上親吻了一下，這才笑眯眯地跟楊箏打招呼：“Hey，Yang！”
    楊箏淡定地對他微笑：“Hi，Daniel!”
    Daniel漂亮的綠色眼睛囧囧有神地在楊箏和紀弦歌兩人之間看了一圈，然後指著紀弦歌說：“Isheyourboyfriend，Yang？”
    楊箏的笑容有些僵硬，“No，He“sjustmyfriend。”
    Daniel很遺憾地聳聳肩，“Okey，Ithoughthewasyourboyfriend。youknow，You’relookingverygood。”
    紀弦歌很開心地點點頭：“Thankyou。Ithinkso，ButIwilltrytobehisboyfriend。”
    Frank和Daniel同時哈哈大笑，Daniel還拍了拍紀弦歌的肩：“Comeon!”
    送走那一對奇葩後，楊箏懶得搭理紀弦歌，自顧自地往前走，紀弦歌連忙趕上：“你什麼時候認識的？”
    “昨天去廚房的時候，他們也在那裏找吃的。”
    紀弦歌挑挑眉：“他倆還挺豪放，寺廟裏都敢公然秀恩愛。”
    楊箏停住腳步，表情有點奇怪：“他們，是合法夫妻，今年剛剛注冊結婚，說是來求各國神靈的祝福···”
    紀弦歌一愣，繼而哈哈大笑：“那他倆可是找錯地方了，應該去月老廟啊，哈哈···”
    楊箏無語，“對了，剛才謝先生說，你和謝哥推薦我做他的責編？”
    紀弦歌擦擦眼角的淚花花，點頭：“你怎麼想的？”
    楊箏：“我···”
    紀弦歌揮揮手，“沒關係，你先考慮一下，我是打算重新做一套曇叔的精裝書，最早也要到明年去了，起碼等諾獎出來。”
    楊箏抿了抿唇，走進房間。
    三天後，他們下山，卻是唐臣親自來接，看到他的臉色，紀弦歌就知道自己的假期要提前結束了，車一開到有信號的地方，唐臣立刻就接通了靳凱的Facetime，視頻裏的靳凱看起來有些憔悴，他簡短地跟紀弦歌說了那邊的情況，紀弦歌的神情也慢慢嚴肅起來，最後決定，立刻從最近的機場飛回京城，然後轉機飛往中東。
    紀弦歌頗有些遺憾地看著早已經暈車暈得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楊箏，他懨懨地靠在後座，蒼白的臉被劉海和眼睛遮去大半，尖尖的下巴有種病態的美感，摸了摸，沒反應，索性把他的頭搬到自己肩膀放好，楊箏嚐試著掙了掙，許是實在太不舒服，漸漸就安靜了，望著旁邊乖巧的睡顏，哎，就這麼走了，真是舍不得啊···
    結果這一走，就是兩個多月，楊箏晚上從璃樽回去，走到樓下的時候，一抬頭就看到家裏的燈亮著，他的心突然很輕快地跳了一下，想想又走進樓下的超市，買了一些食材，開門進屋，入眼的卻是一雙漂亮的紅色女士高跟鞋，纖細如幺指般的鞋跟目測有十厘米以上，楊箏心裏微微一沉，換了鞋後走進客廳。
    “弦歌，你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