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回 關山萬裏終還鄉 輾轉千翻故人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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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長安城,熟悉的街道市井闖入眼中;幾月不見城內商鋪酒樓繁盛更似往日,樓閣店鋪翻新修繕不少。雖未經過東西兩市,但熱鬧之氣漸濃,進入西街路口,行一段路便見到一處氣派的府邸。
董宗遠雖未來過此處,可一見華貴的朱紅門庭,兩邊石獅佇立,心中斷定這裏就是英公府了。
未到大門口,門後站著侍候的仆人連忙迎了上來,一臉驚喜道:“侯爺回來了!”說話間這個消息便傳到了院內。一眾男仆迎出門外,恭恭敬敬地將宇文忻扶下了馬。
“侯爺可是受傷了?”淩伯這時也出得大門來,看著宇文忻一腳僵直,不能踏地。
宇文忻笑了笑道:“已經不礙事了,腳傷而已,從馬上摔下了來的。”
淩伯一聽立即上前攙住宇文忻,吩咐兩邊的仆人道:“趕緊扶侯爺進府休息。”眾人聽罷,前呼後擁著往院內走去。
董宗遠也不多言語,跟在人群之後。步入府中,隻見院中門廳莊嚴,青瓦朱漆。一路隨眾仆人走至通內小徑,張目望去,遊廊兩側皆是奇石珍木,水榭亭台錯落有致,姹紫嫣紅開遍滿園。
這時聽宇文忻對著淩伯道:“好好答謝這位董大人。淩伯聽罷連忙頭應允。
走至此處,董宗遠知道心知再往前走就是主人的起居處了。他剛停下腳步,果然兩名男仆笑臉相迎、前行禮道:“淩管家囑咐說,我們家侯爺吩咐了,要好好招待這位大人。還請您隨我們到客廳稍作歇息吧。”
董宗遠聽後,由他們在前帶路,走至客堂。不過一會兒工夫,一桌酒菜齊齊擺上。丫鬟女婢侍奉左右,管事男仆招待問候,個個殷勤備至。
董宗遠明白自己受此優待,不過是因護送宇文忻回府,眾人受他囑托吩咐罷了。男仆陪侍斟酒,便和他們隨意和氣地閑聊了幾句——卻隻字不提與宇文忻一路同行的事。
酒飯之後,董宗遠也未多留,欲要起身告辭時,淩伯推門進來道:“大人慢走,府上還備了薄禮請大人收下,聊表我們對大人的謝意。”說罷,仆人端來幾盤銀錠,略估分量,也有百兩之餘。
董宗遠也客氣道:“這是屬下的份內之事,承蒙侯爺抬舉,不敢承受謝禮,倘若收下心中實在不安。”
推讓再三,淩伯見他堅持不受,也就沒有強求。想來隻是將侯爺護送回府中,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時過黃昏,天色漸暗。董宗遠走出英公府,望見街道盡頭燈火已亮。想要伸手牽馬時,才發覺陪他一同出征的戰馬,早已在那片一望無際的沙漠之間被他殺掉了。恍惚間回過神來,不禁悲從中來。
自來長安,輾轉於各個茶樓酒肆謀生,終於有了機會參軍,卻仍是起伏飄零,難以安身立命。舉目四望,偌大的都城沒有一個親人,四年以來一直都是孤苦無依。
雖然時常告誡自己,既然來到了夢想中宏偉的長安,就一定要好好生活下去,但是等到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沉浮於未知的人世時,他開始明白,所謂堅持,不過是待在這座都城中數日子過罷。
如今連他自己都不再相信可以在長安能夠生活得多麼自由自在,更不願承認當初建功立業的誓願理想。何況為了生存,就連唯一陪同他四處征戰的戰馬,都死在了他的劍下。
穿過熱鬧的街市,看著燈火輝煌的商鋪酒樓,人頭攢動。恍惚間覺得眼前的情景像極了自己第一次踏入這個城市的夜晚,那一晚也是如今夜這般人聲鼎沸、灑金飛花。暖融融的夜空中飄散著襲人的香氣,讓人總歸在晚風中沉醉下去。
不過對於眼前的繁盛景色,他卻沒有絲毫想要駐足觀望的興致。四年之前他麵對著巍峨高樓懷著微弱而炙熱的心情,四年之後他仍然腳步匆匆。
隨著腳步的挪動,身後創傷的疼痛陣陣散開,逐漸席卷全身。入關之前與那群黑衣人惡戰之中受了劍傷,一路以來也未在意,總覺得身在沙場,負傷是平常之事。倒是從英公府出來後,越發覺得傷痛難忍起來。
約摸半個時辰之後,董宗遠踏著月色回到了軍營。他一回來才知道,楊靖元帥於前幾日剛剛班師回朝,軍隊在此次對抗羌戎的戰事中大獲全勝。皇上對此頗為嘉獎,並下旨五日之後要在宗廟殿外舉行典禮,犒賞三軍。
與董宗遠同一軍營的將士看到他一身風霜回到營中,皆大驚大喜,紛紛上前詢問這一路以來的如何脫險、如何趕路。待他答完,眾人莫不驚服讚歎。
另一行轅中,楊天慕日夜盼望,心急如焚。得知消息便迫不及待地向這邊的營帳裏走來。一掀開帳簾,看昔日的好友正被一眾將士圍坐在桌前,臉上一展愁雲,笑逐顏開。
“我這幾日心神不寧,總擔心再不能相見!看來我這是杞人憂天了!”說著一把抱住董宗遠,一邊拍打著他的脊背一邊笑著說道。
董宗遠本來就旅途疲憊,一路未曾安心休息;再到在英國府中忙碌半日後,就馬不停蹄地回到了軍中,劍傷未愈,又被楊天慕擊了幾下脊背,竟覺得後背疼痛難忍起來,一時間不能支持。
“宗遠,是不是覺得身體不舒服,是哪裏受傷了麼?”楊天慕看他臉色蒼白,渾身無力,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嗯,這會兒倒覺得沒什麼力氣了,扶我先坐下吧……”一句話未說完,還沒等楊天慕扶他坐下,董宗遠已經失去了知覺向後倒去。
“快去找王大夫!”楊天慕一邊對著軍士們高聲道,一邊背起董宗遠走至屏風後,將他安置在睡榻上。眾人趕忙去找王大夫,也有去尋藥打水的,紛紛退出帳外。
麵對著董宗遠突然的暈厥,楊天慕頓時慌恐起來,都怪自己喜極忘情,竟然想不到這一路風塵歸來,必定是負傷在身,自己的魯莽又給他的傷勢雪上加霜。
況且在楊天慕的心中,本就對此番作戰的失誤自責不已,如果不是在左未河一役中臨敵判斷猶豫不決,軍隊也不會被敵人衝散,宗遠和宇文忻也不必橫遭這番磨折。
正在愧疚之時,軍士領著王大夫進入帳中。楊天慕連忙起身相迎,又告訴他董宗遠受傷暈厥的前因後果。
王大夫也沒言語,放下藥箱,伸手迅速解下了董宗遠身上的軟甲,抽下了他的腰帶,將上衣頃刻間全部褪除。除了肩膀和腰下的舊時刀劍傷痕之外,胸膛右側顯露出著一大片殘留的淤血創痕。
楊天慕一時間瞪大了雙眼,一時間竟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宗遠身上的傷原來一直沒有愈合!那傷口像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摩擦受創之後再度掙裂。看著那一道劃過胸前的急促劍痕,他甚至可以想象宗遠當時與敵人對戰時的危亡情景。
“王大夫,董將軍的傷勢是否嚴重?”楊天慕遲疑地問道。
坐在一旁王大夫正在用藥酒擦拭刮骨刀,他鄭重地看了一眼楊天慕回答道:“傷勢雖重,卻不必動刀開骨,我用刮骨刀是要用其鋒刃剔去淤血壞肉,楊將軍不必擔心。”說完示意楊天慕退至屏風後。
隔著屏風,楊天慕隻見王大夫動作迅速靈活,動刀數下後便開始清理傷口,細致上藥之後做好了包紮。
“水呢!?”王大夫洪亮的聲音響起。楊天慕聽聞連忙吩咐軍士端來熱水。
“要拿熱水啊!哦,是熱水,你們為什麼不早把熱水端來?”王大夫顯然認為軍士們慢騰騰地的行動耽誤了事情。
楊天慕走進床榻,想要仔細地瞧一瞧他的傷勢如何,卻被王大夫一手攔住。“楊將軍,傷者已無大礙了,隻是眼下需要好好休息,您還是移步帳外吧。”
楊天慕看著王大夫堅定的神色,半信半疑道:“他的傷勢不輕,倒果真沒有大礙了?”
“楊將軍請隨我來,容在下細細告知。”
王大人陪同楊天慕走出營帳,兩人立於月色之下,王大夫說道:“董將軍的劍傷深而韌,是瞬間猛力刺傷,因為出劍迅速,所以傷口緊閉,不像平常的割傷。董將軍可能也未在意,不曾好生療養護理,加之一路以來奔波,雪上加霜、難以支撐也在情理之中……總而言之,經過在下祛瘀消毒後,再輔以湯藥敷藥,休息一月就會全然恢複了,隻是要靜靜休養才好啊。”
楊天慕聽完,心內終於鬆了一口氣,千言萬謝後正欲留其繼續醫治一些傷兵時,忽聽有人來報,說英公府裏請王大夫去看看關內侯的腳傷。楊天慕聽後也未敢耽擱,親自送王大夫出了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