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回 若使人間不始見 滄桑日月與流年(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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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安然無話,又日晨。
    一陣清脆的鳥鳴聲中,宇文忻睜開惺忪的睡眼。看窗台上明媚陽光,也不知究竟睡了多少時辰。剛想坐起,腳腕傳來痛感,他倒是忘了自己腳傷未愈。年紀輕輕卻終日像個瘸子一樣窩在房裏,連起身小解都要有人攙扶幫忙。
    越想越覺得煩躁難忍,心中正是不痛快時,聽門應聲而開,董宗遠端了一碗熱騰騰的麵條走進來。
    “侯爺醒了,昨夜好睡?”董宗遠放好碗筷,扶宇文忻坐起。
    宇文忻總想著和他閑聊幾句,每一次得到的回應都是有禮有節地問安。宇文忻並不像其他那些達官顯貴一樣,喜歡被人時時處處奉承侍候。但見董宗遠一貫謹慎小心,日子漸長,這樣的問安倒也習慣。
    宇文忻被扶著走到桌前,看著桌上除了一大碗熱騰騰的麵之外,還有一領茉莉花攢成的花串,清香怡人的氣味撲鼻,頓時覺得神清氣爽。
    “這是做什麼的?倒也需要費點工夫。”宇文忻拿起茉莉花串細瞧。
    “侯爺每日敷藥,外敷的膏藥氣味也重,時間久了屋子裏有了藥味,穿個花串放在桌案上也能祛除藥味。”
    以前自己在南倉充役時,經常用這個法子在早春驅除衣物上黴氣。如今覺著禪房中藥味漸眾,就照著以往那樣穿了個花串。
    宇文忻笑起來說道:“難為你處處想得周到,放了這個花串屋子裏的氣味果然清新許多。”
    兩人說完話,宇文忻在桌旁坐了下來。還沒等他動筷子,董宗遠就端起碗來,順勢要喂他吃麵。宇文忻頓覺好笑,自己傷的是腳又不是手,怎麼會連碗筷都端不了呢?
    雖是心中失笑,卻也沒有拒絕他的幫忙;順著他手中的筷子吃了幾口麵,才慢悠悠說道:“董大人,還是我自己動筷子吧,我的傷倒是不妨礙我吃飯。”
    董宗遠一聽才回過神來,剛才隻顧想著他的問話,見他坐下要吃麵,隻記著他負傷在身行動不便,自己真是多此一舉。
    致歉幾句後,剛要起身,聽宇文忻又道:“咱們相處這麼些日子,疲於趕路,我竟從不知董大人的名字,真是失禮。”
    董宗遠坐在一邊,想了想道:“軍中的兄弟都叫我小董。”
    本來應該具實相告,又因為兩人艱苦患難,一路的狼狽之態互相皆看在眼裏。即便他心中對自己有感謝之意,但日後想起今日窘境,難免覺得臉上難堪。
    所以隻能順口說個謊,讓他別記住自己才好。自己不求攀龍附鳳,隻願仕途之中不要再卷入無謂的紛爭,糊裏糊塗地栽了跟頭。
    吃過晚飯,董宗遠洗淨了手,小心翼翼地拆開紗布,細致地為宇文忻的腳踝處換藥。宇文忻靠在床頭,時不時地地瞅著身邊這個行事安靜的人,看他不發一言,低眉垂眼,安然自若。雖然平時對自己恭恭敬敬,但像現在一樣相處時,倒沒有慌張惶恐的神色。
    再往那張專注的臉上細瞧,一對眉似青峰相聚,一雙目明亮亮、冷颼颼,如同兩痕秋水。待他湊近為自己蓋上被子時,又清晰地聞到,他懷中還殘留著茉莉花的餘香。
    大周軍中雖然並不都是粗野漢子,但像他這樣才幹的人也是少有。如果多一些像他這樣的人才,也是軍隊的幸事。要是能在自己手下辦事,必是得力幹將。“小董”這樣的名字太過潦草,他該重新取一個好名字才與本人相配。
    寺中養傷的日子清靜地讓人覺得沉悶,每日能夠看見的新鮮顏色,僅是清晨醒來時桌上新摘的茉莉。輕歌曼舞的生活距離他那麼遙遠,時間久的讓自己都不記得那熟悉的情景究竟是什麼樣子。
    董宗遠日複一日的細心照料,使宇文忻過了半月就能夠下床走動。主持大師連日來看過幾次,仍是叮囑不能活動太多。為了讓傷勢早日複原,宇文忻隻能聽著眾人的叮囑,每日臥床靜養,晌午時分才出了房門,坐在走廊邊閑散心情。
    這一天晌午,宇文忻同往常一樣,坐在廊下,身體斜靠在走廊的柱子上,看著頭頂的流雲天空,清風從身畔吹拂而過。在長安的錦繡華府中,他從未停下過腳步,專心地體會過這樣的清新自然。
    董宗遠剛洗了衣服從井邊走過,看著他坐在院子裏神思遠飄,也未打擾,自顧自搭起竹竿晾曬著衣服。
    宇文忻見他挽著袖子撐竿晾衣,露出纖長的胳膊,蜂腰螳背,身姿筆直。一滴汗水從額角不經意落下,融化在一片白皙修長的頸部,孤零零的清秀氣息就像芬芳的茉莉,自開自敗,禁錮自賞。
    然而對於熱衷繁花似錦的宇文忻而言,清淡悠遠、遺世獨立的景象隻會引起他內心隱藏著的傷痛。這傷痛與他的父親宇文貴有關,與他的舅父獨孤信有關。他熟悉的父輩們,沒有誰不是擁有著清淡悠遠的品格、與遺世獨立的夙願理想。
    他們曾是宇文忻崇拜甚至想要追隨的身影,但那僅僅是年少時的無知熱情。時至今日,他早就不再這樣想。
    他既要建功立業,也要風花雪月。全因為他驕傲於自己高貴血統的同時,也不想辜負這熱烈的生命。
    十日之後,宇文忻傷勢漸漸恢複。算算時間也足夠撐住從碧雲寺到長安的路程。董宗遠收拾一番,便向寺中住持師父感謝道別。隨後牽了馬,攙扶宇文忻出了寺門。
    住持師父帶著幾名弟子站在寺門前,雙手合十道別:“施主走好,從此處往長安快馬加鞭需要三、四日的路程,望兩位保重身體,一路平安。”
    宇文忻已坐上馬背,燦然一笑道:“多謝大師收留我們在此休養,救治傷病之恩不勝感激!”
    董宗遠拉過韁繩,想要牽馬前行,不料宇文忻道:“同我一起上馬,也好早日返回長安。”
    董宗遠詫異地看著眼前伸來的手,隨後看向他的眼睛,宇文忻笑了笑,顯得誠懇而真摯。至此,董宗遠也沒有多加推辭,握緊那隻伸出的手,翻身上馬,坐在宇文忻的身後。
    兩人上馬後又揮手向眾人道別,快馬揚鞭向長安的方向奔去。碧雲寺恢複了往日的寧靜,每個人又回到了自己本來的軌跡之上了。
    五月芳菲盡,人煙漸濃。看著長安近郊一帶的鄉野村落裏炊煙嫋嫋,董宗遠如釋重負般的舒了一口氣,誰也不曾料到,一次普通的隨軍出征卻演變成驚險萬分的求生之途。
    在大漠即將斷糧絕水的時候,他看著廣漠的天地盡頭,連自己也不能知道是否能活過下一個天亮。如今重新回到長安,實在是萬幸。
    隨著巍峨的城門越來越近,此時的心情更是歡呼雀躍。宇文忻轉過頭道:“先回王府吧,待休息之後再回軍營裏複命,你也隨我一道去府中先歇著。”
    董宗遠應允著道:“一切聽從侯爺的吩咐。屬下下馬陪同侯爺前行吧。”宇文忻心中明白,即將進入長安,兩人同騎一匹馬,實在與製度身份不符。董宗遠見宇文忻未言語,隻當他是默許了,便跳下馬背,拉著韁繩向城門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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