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隻見小廝引著三個禦醫走進來，到了大廳門口的地方，小廝伸手將那三個禦醫擋住。
    此時已經入夜有一段時間了，廊下和大廳之中都上了燈，燈影之下白薇卿能夠看清楚那三個禦醫的容貌。
    “若是我沒有記錯，三位這個時候應該是在家中不見客的。”白薇卿似笑非笑地開口道。“便是有人上門求醫也會被亂棍打出去。”
    門口那三個人聽聞白薇卿提及舊日事情，忙“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垂頭不敢搭話，身體不住地顫抖。
    林墨染見此光景，心中已然大約能夠猜出幾分，看向那三個太醫的目光也帶了幾分冰寒之意。
    “不知如今這早晚時候，三位來這裏是為了什麼事情？”白薇卿並不打算揪著過去的事情繼續說下去。她在這溧陽城之中受的苦難遠比這更嚴重的都有，若是清算下去，大約到了明年也不足以算明白。
    “回公主，臣等接到詔諭，說公主遇到了刺客怕是有些驚嚇，讓臣等過來請脈。”
    “詔諭？”白薇卿心中一動，“王上如何得知我遇到了刺客？”
    “回公主，是臣上報的。”李環連忙在一旁回答。“公主乃是金枝玉葉，既然遇到了那些不知好歹的刺客，當然應該上報同時讓王宮之中的衛隊小心防範，提高警惕。”
    白薇卿點點頭不說話，目光看向旁邊的林墨染。
    林墨染道：“三位禦醫既然來了，今日困頓卻也不便請脈，且在這裏住下明日再說。來人，給這些禦醫安排住處，小心侍候。”
    林墨染話音才落，早有三個小廝從旁側走來，分別對那三個禦醫道了一句“請”，而後全然容不得他們說半個字，就攙著他們往後院去客房方向去了。
    李環還站在正廳之中，等著林墨染將那行刺的人交出來給他帶回去。
    “李大人，那行刺的人已經死了。”
    “這？”李環遲疑了一下，又忙道：“是末將保護不周，請公子恕罪。從今日起，這府邸周圍末將將會設下重兵防範。”
    重兵？白薇卿在心裏笑了一聲，原來厲太後的目的在這裏。
    林墨染沉吟了一下道：“我是客，這溧陽城中的事情是李大人統轄，大人怎麼安排是你的事情。既然為了我夫妻二人安危如此大費周章，有勞了。”
    說完，林墨染轉身抱起白薇卿徑自往後院走去。餘下的事情，自會有人來與李環商議，林墨染不必操心。
    一路帶著白薇卿回到屋子中，林墨染將白薇卿放下，轉身向著外麵侍候的人道：“出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是。”外麵不知幾個人回答，但話音飄落之後人也跟著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轉過頭來，林墨染矮身在白薇卿床沿上坐下：“今日天色已晚，你也是累了一天了，歇著吧。”
    “公子呢？”
    “嗯？”
    “府邸內外皆有人，怕是公子不能安寢吧？”白薇卿靠在床頭看著林墨染淺笑道。
    林墨染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麼，隻是笑了笑沒有回答。一麵伸手拉過旁側的錦被給白薇卿蓋上。
    “薇卿方才一直不明白，為何那刺殺是衝著薇卿而來。如今看，怕是厲太後已經起了疑心。”
    “便是起了疑心又如何？”
    “今日觀公子帶來的人，這府邸上上下下隻怕都是高手。隻是，到底雙拳難敵四手啊。”白薇卿皺眉，心中有些不安。
    這些事情早已經是計劃了許久的，全然容不得有任何的閃失。故而一點點的變故對於白薇卿來說，都務必要在心中思忖多時。
    “我既然敢帶人深入越國，自然就有周全的辦法。薇卿姑娘不必擔心了，身子尚未大好，歇著吧。”說完，林墨染起身便要離開。
    白薇卿見他不肯說什麼，自己倒是不好多問了。隻是垂了眉眼笑道：“恭送公子。”
    林墨染走出去的步子又頓住，他沒有轉身，隻是負手立住問道：“若是越國亡國，我當護你周全。”
    “嗯？”他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白薇卿怔了一下，而後她輕笑道：“公子多慮了，薇卿何去何從，不勞公子費心。”
    “哦？公主既然隨遇而安，隨我一同前往昭國豈非一樣？”林墨染轉過身來，低了目光看著白薇卿。
    白薇卿萬沒有想到林墨染竟會對自己提出這樣的建議，猛然怔住不知該如何回答。對於以後的事情，白薇卿確然是沒有考慮過的。
    “公子此舉，若是憐憫薇卿，也就不必了。中了蝶變之毒的人本也就沒有，故而在何處都一樣。”
    “不是憐憫。”林墨染幾乎是立刻開口道。
    白薇卿偏了頭不解地看著林墨染。
    “以姑娘的心思，放眼王朝之內這樣的人也是不多見的，所以，姑娘應該知道，我此番回到昭國將要麵對的究竟是什麼。”
    白薇卿頷首一笑，她自然是知道的。
    當年“壬辰之變”中，林墨染與他的王兄林容塵是僅存的兩個嫡係血脈。雖然被驅逐至煙瘴之地，但這麼多年中申屠秋一定也從未放心過這兄弟二人。如今，眼見著這兩個人返回朝堂，作為當年帥兵逼宮的主謀，他必定會下手除了這兄弟二人。
    “對於昭國來說，越國已經是多年邊患，始終沒有能夠完全去除。若是公子此番一舉成功，在昭國之內定然威名遠播，朝堂之上想必也自有一批勢力甘願俯首帖耳。”
    “這也正是申屠秋擔心的。”林墨染接著說道。“他這麼多年暗殺不成，我與王兄到了今日地步，雖然羽翼未豐但也不是他輕易能動的。申屠秋怕是現在極為後悔當年沒有斬草除根。”
    白薇卿安靜地笑了一笑道：“當年之事薇卿曾有耳聞，聽聞是王朝天子明令才保住公子兄弟二人性命？”
    “不錯。”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公子這些年也不易。”
    “接下來的事情怕是更加不易。”林墨染清淺地說道。“五日之後，你便是我林墨染的妻子，可願意助我？”
    “亡國之人在公子身邊，怕是不妥吧？”白薇卿有些疑惑地看著林墨染。
    常理而言，林墨染乃是一國公子，與身上帶有亡國公主身份的她應該極力保持距離才是。況且，婚姻二字在朝廷之中也是一種交換的籌碼，他此舉就等於放棄了與那些重臣之女聯姻的機會。
    林墨染平靜地別開目光道：“這些我自有安排，如今隻問姑娘是否肯助我一臂之力。”
    白薇卿不言語，隻是垂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她纖細的指尖在自己手指上輕緩地一落一抬，悄無聲息。
    大約一刻光景，白薇卿抬起頭來看著林墨染道：“薇卿允如何？不允又如何？”
    聞言，林墨染笑了一聲道：“若是姑娘允了，事成之後我會將姑娘帶回昭國，期間自然會護著姑娘周全。若是姑娘不允，此間事情了結之後，姑娘離開我也斷然不會阻攔。”
    “薇卿允諾，有生之年必會盡力。”白薇卿雙手交疊放在自己的額前，雖然並未起身，然而見的卻是鄭重的大禮。
    林墨染大步上前一把扶住白薇卿的手，觸手隻覺得一片冰冷濕潤直透入心中。加上她那一句“有生之年”，林墨染忽然覺得到心中掠過一絲疼痛。猶如細針入心，絲絲縷縷，讓他心中生出不忍來。
    “姑娘若是想離開，我隨時可以讓你離開。”不知道是否是出於不忍，林墨染沉了聲音對白薇卿道。
    白薇卿收回手來放在身前，笑道：“若是薇卿不幸未曾見公子功成之日，還請公子將薇卿的屍體交給雲崖師兄帶回。”
    “交給秦雲崖？”林墨染失聲反問道。
    “是，師兄當會將我妥善安葬。”
    “姑娘覺得我不會？”林墨染負在背後的手猛地握成了拳，墨黑色的眼底一抹慍怒浮現，久久不曾消散。
    白薇卿隻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垂眸柔聲道：“公子彼時大約顧不上了。”
    “你怎知……”
    “休妻再娶，唯複亡國之名方能堵天下悠悠之口。”白薇卿的聲音帶著猶如死寂的冰冷，“公子，話至如此地步，還需要薇卿繼續說下去嗎？”
    “你……”林墨染驀然之間竟失去了所有挽留她的勇氣。這些都是以後的事情，他早已經料到了自己的不舍，然而他低估了眼前這女子的聰明和決絕。
    白薇卿仰起頭來，坦然地與林墨染對視。
    “聰明如你，當知這路日後的不堪。”林墨染後退了一步，長歎一聲。
    白薇卿隻是一笑而已，絲毫不曾放在心上：“若是餘生能助公子如此，薇卿卻也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