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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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飯的時候,爹娘再三挽留韓奕簫,說要一起吃飯,但韓奕簫終是推拒說有事就離開了,但當我看到娘略微輕鬆的表情以後就明白了。
    本來是一家人一起吃飯,娘卻非要我坐在雁琛哥哥身邊,雁琛哥哥也沒有推拒,隻是笑著就答應了,反倒是宋金福在桌子對麵一直看著我。
    “羽兒,吃飯。”娘輕斥。我再看爹,他雖沒有娘表現得明顯,眼神中卻也是微微有些責怪的意思。
    我並不以為意,隻是雁琛哥哥卻笑著說:“世母也是為了羽兒好,快吃飯吧。”
    “嗯。”我抿嘴,點頭,卻依舊隻是拿著筷子,並不動。
    見我如此,雁琛哥哥也並沒有再說什麼,隻是搛一筷子菜放在我的碗裏。
    “羽兒,懂事點,雁琛你也別總是慣著她,這要是嫁過去了還是如此,傳出去多不好啊。”娘抱歉地對雁琛哥哥說。
    “無礙,羽兒這點很可愛,世母放心好了,這一輩子我都會對羽兒好的。”雁琛哥哥握住我的左手。
    “把羽兒交給你,世母很放心。”娘笑著點點頭。
    “是啊,再過不久羽兒也該嫁給你了,我們也就省心多了。”爹滿意地歎口氣,笑著打量著我和雁琛哥哥。
    “謝世父世母厚愛,雁琛必不負所托。”雁琛哥哥很正式地起身行拜禮。
    “好好,快坐吧,快吃菜!”娘顯得很開心。
    一頓飯的氣氛顯得很融洽,我也時不時地應幾句話,隻有宋金福一直沒有說話,這孩子平日裏很粘著雁琛哥哥,也不知今日是怎麼回事,從回來以後,就一直有點悶悶不樂。
    飯畢,爹娘先回屋了,也讓宋金福跟著回屋,讓我出去送送雁琛哥哥。
    雁琛哥哥在前麵走,我跟在後麵低著頭亦步亦趨,猛然撞上一個懷抱——不知什麼時候,雁琛哥哥回身看著我,而我並沒有看路,就直直地撞了進去。
    雁琛哥哥並不拿我打趣,隻是穩穩地接住我,我一抬頭,就見他目如星辰,散發著柔柔的光,將我包裹其中。
    “夜深本就寒氣重,我卻仍叫羽兒送我這麼遠,方才我還答應要好好照顧羽兒的,實在慚愧。”
    雁琛的笑容溫柔,禮儀無可挑剔,我與雁琛哥哥青梅竹馬,為何我卻對他一點情都沒有,這麼多年的時間,難道還不足以讓我生情?
    我歎氣,微微搖頭。
    “怎麼了,羽兒?”雁琛哥哥的手指纖長,很細心地捋順我的發絲,正如他一直以來所做的那樣。
    “沒事,就如琛哥哥說的,夜深了。”我靜靜地任由他輕捋我的發絲。
    半晌無聲,我抬頭卻見他目光流露著詢問的意思,便答道:“我在想,琛哥哥要怎麼回去?”
    “是在擔心我嗎,羽兒?”他的笑容變得稚氣。
    “嗯。”本就是我編的借口,所以隻是心虛地點頭。
    “現在看來並沒有問題了,羽兒已經開始學會擔心,假以時日,我一定能讓羽兒明白什麼是情。”即使在這寒冷的冬夜裏,雁琛哥哥仍目光如炬,可惜,我並不是真的已經學會了擔心,我有點小小的內疚,怕是又要讓雁琛哥哥空歡喜了。
    我雖不明白大家口中的情,但是我頂怕見到雁琛哥哥和娘因為我不懂他們想讓我明白的東西而變得失落的表情,每當那個時候,我就隻想要遠遠地跑開。
    所以我掙開了雁琛哥哥的手臂,有些慌張地後退幾步,僅說了一句“琛哥哥慢走”,就連忙轉身跑了回去。
    跑了一會兒,待到離開了雁琛哥哥的視線以後,我才放慢了速度,慢悠悠地在月光下走著。
    秦羽啊,秦羽,你這樣真的對雁琛哥哥好嗎?或者說對大家好嗎?你連自己對雁琛哥哥的感情是什麼樣的都不知道,就要嫁給他。
    或許韓奕簫說得對?雁琛哥哥應該找到一個兩情相悅的女子成親,而不是與我成親,那種失落的表情意味著什麼?難道是快樂?對著我經常露出失落神情的雁琛哥哥真的是開心幸福的嗎?
    我真傻,雁琛哥哥怎麼可能幸福呢?爹都說,經常皺眉頭會老,而今天雁琛哥哥又對著我皺眉,那麼雁琛哥哥豈不是也會老得很快?那當然就不會幸福。
    可是,今天我回答雁琛哥哥的時候,就隻是點點頭,他的笑容就已經那麼燦爛,難道不是因為開心嗎?
    那麼……我到底應該怎麼辦才好?
    再怎麼想也得不到答案,我隻好回房。輕手輕腳地進去,發現床頭還點著燈盞,我拿著燈盞緩步走到宋金福床畔,放下燈盞,慢慢坐在床沿。
    他睡得很香甜,即使在夢裏,嘴角也掛著一絲笑。我不禁也微笑起來,拍撫著他。
    還是小孩子好,仿佛從來都不知道憂愁,無論再怎麼不開心,終究可以睡著,在夢裏總會是香甜的。長大了以後,明白的事情就多了,就再不能像什麼都不懂得的孩子一般嬉笑了,再不能那麼沒有顧忌地玩耍。
    “金福,真對不起你,從來我都不好好待你,但到這時候你卻最舍不得我,果真是小孩子心性,從不記仇,可如果我也像你一樣單純就好了,隻顧玩樂就隻有快樂,偏偏我非要考慮得那麼多,而到現在也隻能與你說這些,……還是我們金福好。”
    金福,如果你知道姐姐現在與你說什麼,你又會怎麼回答我呢?
    清早起來,發覺自己不是在宋金福的床邊睡著,仍覺得有些愣神,花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並不是在故鄉,看著眼前不算金碧輝煌也算得奢華的居室,再想起昨日夢中半舊的故居,不禁覺得恍如隔世。
    彼時素衣金釵,尚未及笄,而今錦衣玉食,已是將至桃李,雖容顏未改,但這心智已是當初那般天真比不得的了。
    這五年來,我親眼看著他娶了現如今的皇後許平君,看著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也做了這孩子的幹娘,看著他一家美滿、幸福,本想待天下太平後就離開,即使他執意留我也堅決要走,可是他偏偏要出兵攻打匈奴,並借諸事繁多回絕了我的請求,於是,我便隻能繼續留在帝都,繼續看著他美滿幸福,盼著他能時不時想起我來,賜一道諭旨,放我離開。
    天下人眼中,他都是一個好君主、好夫君,在我眼裏,他卻隻是一個負情之人。
    “公主,時候不早了,要奴婢服侍公主起身洗漱嗎?”才起來沒一會兒,綺兒那丫頭就急著催我起來,不多時,必定又要急著催我回來躺著。
    “也好,隻是今天你就不必服侍我了,去忙你的就行了。”綺兒要扶我起身,我衝她擺手。
    “那怎麼好,回頭皇上問起來了,叫奴婢怎麼回答?”綺兒收回手,但仍立在一側。
    “行了,別總提皇上了,你隻消聽我的就行了。”見她仍要開口,我忙道,“快出去吧!”
    她又立了片刻,可到底還是應了一聲“喏”就出去了。
    待她離開,我複又躺了回去,片刻後才起身,隻是這一起身卻發現腿腳虛軟無力,隻一晃,便委頓在地,傳出好大一聲動靜。
    立時便覺渾身疼痛難忍,又聞外麵有些嘈雜之聲,似是方才動靜太大,被驚擾了的下人要進來。正要起來,又憶起昨日服下的紅丸,複又安生了,躺在地上不動,隻等著下人進來。
    “公主!公主!您沒事吧!”綺兒幾乎是聽到動靜馬上就進來了,我猜她許是不放心我,就在門外候著。
    綺兒扶起我,讓我靠在她的小臂上,急切地搖著我。其他下人陸陸續續也進來了,看到我的模樣,俱是大驚失色。於是,平日裏清冷的居室內人聲熙攘,或喊著要叫太醫過來,或喊著要叫皇上過來,好不熱鬧。
    我不出門尚且沒有發覺,這一有事就馬上有這麼多人。
    才明白,為什麼一出這房門,總是能見到許多人,一個個都盯我盯得死緊,並非我這居室周圍要幹的活多,隻是因了他們都受了皇帝的囑托。
    便是要逃,這麼多人盯著,以我這身手,怕是五步也逃不出的。
    何必呢?皇帝。我真要走,你以為攔住活著的就可以了?便是死,我也要離開你給我建的這個偌大牢籠,從此,死生不複相見。
    我被扶到床上,安置好後不多久,太醫就隨著皇上來了。
    這次來的太醫仍是那個白胡子老頭王太醫,繃著一張臉。平日裏一看到我,就要先給我一記眼刀,這回倒好了,皇上在旁邊,他也就隻是安安靜靜地給我診脈,並不做任何詢問。
    “如何?”王太醫剛收回手,還沒等他把我的手放進錦被裏,劉詢就急急拉了他到一旁詢問。
    “……陛下……臣無能,公主的病來勢洶洶,怕是過不了年節了……”王太醫還沒回答,就徑直給劉詢跪下了。
    雁琛哥哥給的那紅丸,藥效果真十分猛烈,若說之前王太醫給我診出來的風寒,拖拖踏踏半月也能好了,而今便是竭盡心力去治也活不過一年了,更何況雁琛哥哥信裏說,食之數日,便可解脫,那這病情必定要一日日地惡化下去了,隻是苦了王太醫一把老骨頭,免不了要被劉詢責罰了。
    “你……說什麼?”劉詢聲音一頓,隨後突然變得暴戾起來,“你說什麼!……公主她年方十九,你怎敢如此胡說!”
    劉詢揪住王太醫的前襟,一把將王太醫拽了起來,怒目圓睜。
    我歎口氣,轉頭不看他。他曾是多麼明朗的少年,我從不曾見他如此暴怒的模樣。
    “皇上……公主她…她的病情當真無藥可救了……她的脈,僅有一絲了…臣,不敢胡說……”王太醫的聲音略微顫抖著。
    “來人!把鄭奕簫給吾叫來!要快!”劉詢鬆開手,把王太醫摔在一邊,撞在我素日最愛的幾案上,案腳拖出一聲令人牙酸的顫音。
    鄭奕簫…韓奕簫……
    當初劉詢便是改了姓,又用了鄭奕簫鄭太醫的名才得以行走於民間。當初,他們還是彼此的摯友的時候,劉詢…奕簫…我……都不是如今這般的模樣,僅五年,竟已然世過境遷。
    因了劉詢,我已然許久不曾見到奕簫了。他現在是什麼模樣?身子可還好?雖他與劉詢同歲,可我仍不免擔心,那家夥是個硬性子,即便劉詢當了皇帝,他也不曾因此而退讓過,故才得了那般“賞賜”。
    君王的心中應裝著天下、臣民,這點劉詢做得很好,可……帝王之心,如此廣闊,又怎能時時惦念一位舊友。若連當年那般親密的摯友都可以拋舍掉,又怎會舍不下一個小小秦羽?我,又豈會不知?‘
    忍不得眼角發酸,我隻好轉過頭闔上眼簾。
    沒多久,外麵的內侍回話。我方才聽聞一行人自屋外的青磚地上傳來的腳步聲。
    “臣參見陛下!”乍一聽到奕簫的聲音,我渾身一震。我期盼了許久可以與他再會,直到這一刻,我才感覺到他就在我的身側,依舊清朗的聲音,那麼真實,那麼…震撼。
    “起來吧,快幫公主診診脈,看看情況如何。”劉詢聲音清冷。
    方才還那般著急,這會兒一旦真的見到了這個人,怕是內心又免不了一番掙紮,但麵兒上又不會給那人留下絲毫可以追尋的痕跡,劉詢就是如此。
    “喏。”奕簫仍是那般,恭敬中透著一絲不遜。
    我感覺到他的手指時,便睜眼看他,這才知道他的眼中也清楚地映著我。
    “麻煩太醫了……”我衝他笑笑。
    他的嘴角也扯出微微的笑意,遂又收起,隻專心地為我診脈。
    可是漸漸地,他的臉色變了,沒有方才的笑意了,僅僅隻是透骨的寒以及令人觀之便為之蹙眉的神色。
    突然,他的眼神定定地望著我,他沒有說話,但我看得出他的難以置信、驚訝、驚恐以及悲痛。
    劉詢在這兒,我不好出口安慰他,不然,我去便去了,他可還要承受劉詢這個君王給予的一切,還是不要害他的好。
    我隻好略微蹙著眉,對他微微搖頭微笑,希望他不要掛心。
    可他還是垂下眼簾,再度集中精神於我的脈象上,這回抬頭,隻剩下了無盡的悲痛、失落,他的眼圈微微發紅,可眼神中還有我並不了解的情緒。
    “如何?”劉詢仍是冷冷地開口,我感覺到身邊一直坐著的那人周身的寒意,不由一顫。
    奕簫卻是先將我的手放回錦被,轉而朝劉詢跪倒,低眉道:“陛下,臣無能…公主之病,已病入膏肓……隻待…燈枯油盡了。”
    我卻隻是微微地搖頭笑著。
    “我隻問你一句……羽兒她…還有多少壽數……?”劉詢的話帶著抖音。如若方才王太醫的話,他半信半疑,那這回,奕簫說的,他是完全信了,自然也就沒了念頭。
    可不管我能活多少載,多少月日,你,又肯給我多久的自由?一日……還是一時……抑或是妄想?當然是妄想,有多少人能和君王談條件呢?
    “……稟陛下,不出七日…必定……”奕簫沒有說出最後的那幾個字,不是他對劉詢仍抱有同情之心,隻是他的聲音就在那裏戛然而止,再也不多半字。
    “好……好……好……”劉詢搖晃著站起,一旁的侍從趕忙來扶,他卻揮退了眾人,隻是一直盯著我,“鄭太醫,公主的病就要麻煩你了,一日也好,七日也罷,讓公主…沒有痛苦地……”
    劉詢也沒說出那幾個字,一甩長袖,轉身起駕回宮。
    而奕簫仍跪在那裏,也不應喏,可這時,卻沒人再敢來挑他的錯處,片刻後,他回頭,也就隻是靜靜地凝望著我,久久地,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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