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四年，十月十五日。
    今早我醒的很早。
    昨晚睡得不安穩，清早起來，翻身看到身邊的慕清池，微微錯愕了一下。
    他的胳膊壓著我的腰，呃，蠻重。
    我毫不留情地一腳把他踹了下去。
    他揉著腰，坐在地上呲牙咧嘴。不知怎麼的，有點淡淡的小心疼。撓撓頭有點暴躁，我想我是沒睡好，叉著腿坐在雙人床正中央，頭發亂翹，怒視著他：“幹嘛？”
    他一臉苦笑：“我是怕你踢被子。”
    我從床上赤條條地爬起來，一腳踢開被子，隻穿一條內褲，赤著腳走去廚房喝水。反正葉蘩不在，我沒那麼講究。
    他給我披上一件襯衣，說，冷。
    我沒丟到地上，因為我確實覺得冷。
    翻翻日曆，才十月十五號而已。
    “為什麼現在就冷了？”
    慕清池說，本來就是啊，畢竟龍城偏北，初秋早晚都是會涼的。
    龍城，是啊，我在龍城啊。我轉頭問慕清池，你等的那個人，說幾號回來啊？
    他說，那個人自己也不知道，所以，臨走前拜托他，一定要耐心地等。
    慕清池說，我會等回他的。
    心裏有點煩，一伸手撕下一頁日曆，揉成一團慣進紙簍裏。心裏依舊不舒服，抄起日曆整本撕了砸進紙簍裏。深呼吸，然後撐著額頭坐在沙發上，看微藍的天光一點一點變亮。
    突然莫名覺得這一幕有點熟悉，仿佛遙遠也有這麼一天，我坐在沙發，看天光柔軟地鋪展。可是我記憶中並沒有這樣的一天，畢竟我不是個為詩意傷感的人。所以我無從弄清這種微妙的熟悉感。葉蘩曾經對我說過，或許我們的一天不隻是一天，同樣的事，我們也許經曆了很多很多次，隻是我們不記得了，所以才把每一次都當作了唯一。
    我笑他想象力豐富。如今回想起這段話來，卻忍不住猜想，是不是我莫名的熟悉感真的來自於此。
    我感到思緒很亂，沒有招呼慕清池，索性直接抓了衣服走出去，想一個人靜靜，有些事需要想清楚。
    被慕清池攔住門口，我不耐煩了，火大地盯著他。
    你要去哪？
    去買包煙。
    慕清池臉色緩和了些，“出去走走，也蠻好，別走太遠。”說罷把錢包塞進我的口袋裏，說：不想回來吃就去買點早餐，願意回來吃更好，記得幫我帶包鹽。”
    甩上門，習慣性地無視他的話。我和葉蘩都說不喜歡吃早餐的人，更喜歡在床上賴到上課，之後向教室衝刺。
    我繞著小花壇一圈一圈地走，煙頭火星一明一滅。
    你為什麼沒有按時回來呢？
    你為什麼沒有回來呢？
    你為什麼要回來呢？
    你在哪兒呢？
    而我，為什麼會在這裏呢？
    腳步一下子定住，是啊，我為什麼會自己出現在龍城呢？
    我覺得記憶有些混亂，一些畫麵淩亂破碎地浮現。所有畫麵中間都是你的臉。
    十月三號，我去了你的大學，看你的樂隊在酒吧演出。你成績不好，卻是個出色的貝斯手。你在不為我所知的地方，有著那麼耀眼的光芒。
    我在台下靜靜看著，看著你從平凡中脫出，仿佛神臨。我看著你從平凡中遠離，光耀於世，看著你一點點脫離我的世界，我從一片塵埃中仰臉，與萬眾一道仰望，一同歆羨。一種仿佛要失掉你的恐慌緩緩侵上心頭，指甲緩緩嵌入掌心。
    你抬頭，微笑，微微昂起下巴，眼中是璀璨的光芒。
    你在光裏，台下是一片黑，我隱於黑暗中靜坐，沒有告訴你我來到這裏，而今，我莫名地想逃，想逃回你隻有我，我隻有你的過去去。
    所有電子音的囂叫在一瞬間被拋上空際，整個酒吧裏一片沸騰的高潮。
    我看著你一隻手高高舉起，指間銀色的尾戒閃亮。
    我看著你笑得那樣開心，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瞬間明朗起來。
    我看你身旁同樣笑得明亮的矮你半頭的男孩子，同樣拿著貝司，一轉身踮起腳，拉下你的肩膀，抬頭覆上自己的唇。
    滿場的口哨聲，起哄的喧鬧聲，迷幻的燈影，我一瞬間看不真切了你。
    喧鬧的場子，獨自靜坐的自己。
    在刹那間，我無比孤單。
    記起了九歲的你，半夜時，擠進我的被子，默默把頭顱枕在我的頸窩裏，沒有聲息，卻有潮濕的感覺從冰涼的皮膚上一點一點蔓延開。
    那時，你隻有我。
    記起了十九歲的你，和我手牽著手站在混亂的客廳，看爸爸指著我們的鼻子怒喝道“滾。”我們一身狼狽，卻沒有放開手。
    從那時起，我隻有你。
    那時候，覺得世界好冷，天地好小。
    可是再冷的地方，還有彼此的體溫。
    可是再小的地方，還能容下兩個人。
    到今日，我恍然發現，我的世界，瞬間便坍陷。
    大約是喧鬧的場子中靜坐的我太過突兀。你忽然看到了我，而你的手，還扶著那男孩的肩。
    我們之間的氣氛從來沒有過如此尷尬。
    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下一秒，轉身逃離。
    想抹去這所有的回憶。
    我沒有來這裏找你。
    我沒有孤身在異地求學。
    我沒有和家裏鬧翻。
    我沒有聽到你的表白。
    我沒有扯著你的衣角走過長長的街道。
    我沒有和你並肩坐在陽台上看夕陽一點點沉淪。
    我沒有和你一同經曆兵荒馬亂的青春。
    再往前，我沒有遇到你。
    好想抹去關於你的所有回憶。
    我匆匆地丟掉了手機卡，買了回龍城的機票，逃難一般地逃回龍城，窩在出租屋裏。
    我不敢回家，當初孤注一擲地相信愛情，甚至不惜斬斷所有的後路。
    我不想在父母麵前露出自己狼狽的頹態。
    而現在，我後悔了。
    我並沒有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也並沒有給你留下一絲有關我去向的信息。
    我一瞬間覺得自己任性了。
    摸摸口袋，裏麵有慕清池塞進來的錢包。
    他永遠是貼心的，有錢，有卡，去找你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