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們要學的是，‘勾’‘托’指法。”顧傾城一派儒雅地隨手弄了下琴弦，然後指尖快速示範著“勾”指動作，接著是“托”指。
    “好，現在我放慢動作，你們注意看。”
    一堂課下來，所有學生皆手指酸痛，但卻樂此不疲。
    “學琴須循序漸進，不可過於急躁，今日的課就到這裏，汝等謹記勤加練習才是。”顧傾城微微一笑，從座上站起。
    “謹遵夫子教誨！”眾學子起身請禮，異口同聲道。
    待眾人陸續離開，羿小白仍坐著不動，目光炯炯地盯著顧傾城。
    “怎麼了？”走至麵前，顧傾城略帶疑惑地問。
    “你……”猶豫了片刻，羿小白終於還是沒說什麼，臨走前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顧傾城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挑眉無奈地搖頭，這人啊，總是別扭得像個孩子。
    其實，他怎會不知道他想說什麼呢？他之所以會到這裏來，不就是為了這個少年麼，對於他，顧傾城竟不知為何，總要莫名地心疼。
    “或許，你便是我此生的劫吧。”顧傾城出神地喃喃。
    還記得靜水庵後院，桃花盛開的模樣，卻不及與你驚鴻一瞥，小白，小白，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何時才能明白……
    午後的暖陽攜著微風徐徐送入用竹節撐起的窗，文靜書生正伏案研讀古籍，時而眉頭緊縮，時而豁然舒展，翻過最後一頁，放下書，細細磨墨提筆，工整地在潔白的紙張上寫下寥寥幾行。
    “春風吹盡閑愁，無人顧，昔年傾城誤。好句，卻不知，小白竟也心念著我呢，嗬嗬。”顧傾城自身後湊到跟前，一雙桃花眼熠熠生輝。
    羿小白啞然，聽過他此番話，重又看了看自己寫的詞句，這才覺出不妥之處。
    正欲銷毀紙張，不料顧傾城一把奪過，泰然自若道：“若是不想要，索性送給我吧，何苦毀了它。”說著，不等他有所反應就已經疊好揣進袖中。
    羿小白心情有些複雜，那詞句，究竟是巧合，還是……他對這個人已經……開始在乎？不！絕對不可能！羿小白立刻否定了自己得出的答案。
    “怎麼了？”顧傾城伸手在發呆的羿小白麵前晃了晃。
    “嗯？沒什麼。”
    知道他不想說，顧傾城也不勉強，終於不再問什麼，兩個人陷入沉默。
    被格子窗割碎的陽光無聲息地移上書案，硯台上擱著的墨筆一片潤澤。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學堂內，諸學子搖頭晃腦地跟著先生誦讀。
    “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嗯，有哪位同學能解說一下這篇《桃夭》啊？”陳敬儀一手捋過胡須，目光向座下巡視。
    “那……就子亦吧。”
    羿小白從容地站起身，拱手掬了一禮，娓娓道來：“《詩經·國風·周南、桃夭》，此為一首賀婚詩，言之桃花，比與女子年少而色盛。‘之子於歸，宜其室家。’女子嫁到夫家，希望她能給夫家帶來和順美滿的幸福生活。桃花開於春季，《周禮·媒氏》曰：仲春之月，令會男女……”
    “羿兄，羿兄，我……想請你幫個忙。”晚膳期間，羿小白中途被人打斷。
    “仲禮，什麼事如此急迫？”雖然心有不悅，但羿小白還是很有風度地停箸以待。
    “就是，夫子明日要檢查背誦，那篇《桃夭》我尚覺不甚通熟，不知羿兄能否助我？”錢仲禮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好吧，等我用過膳再去找你，如何？”
    “甚好甚好，如此，就麻煩羿兄了。”錢仲禮施禮答謝，遂出。
    羿小白看了看已經冷卻的飯菜，搖著頭微微一歎，重新動起筷子。
    天色漸漸昏黑，顧傾城久不見羿小白回來，終於按耐不住出去尋他。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路過一間寢房，熟悉的聲音使顧傾城駐足。
    明晃晃的燭光映射出兩個人影，隱約中又似乎交疊在一起。顧傾城心裏一沉，用力地推開門。
    “砰”
    重響的撞擊聲驚嚇到屋內的兩人，同時轉過頭去，顧傾城臉色陰沉地站在門外。
    “顧先生，您這是什麼意思？”錢仲禮臉色也不好看。
    顧傾城一個眼神都懶得給他，隻目光灼灼地盯著羿小白。
    “你，在幹什麼？”輕啟薄唇，聽不出那話裏的情緒。
    羿小白沒有回答，僅僅平靜地和他對視。
    一時間，兩廂無話。
    “是我請羿兄來幫我溫習功課的，倒不知哪裏礙著先生了，還請先生明示。”錢仲禮不甘被無視，率先打破僵局，口吻中掩不住的譏諷。
    “你，不配我浪費唇舌。”顧傾城冷哼道。
    “子亦，過來。”顧傾城又轉向羿小白，充滿警告的意味。
    奈何羿小白生性吃軟不吃硬，於是，在顧傾城威逼的陣勢下，他依舊固執地站在原地，倔強得不肯挪動一步。
    “你！”
    顧傾城頓時怒了，二話不說，大步朝前走到羿小白跟前，攔腰一把抱起，然後不顧懷裏人的掙紮迅速踏出門外原路返回。
    “該死！”錢仲禮良久地站立，手漸漸握成拳，接著用力地捶在桌子上，燭台震動了幾下，燭火猛烈搖曳後滴下一滴蠟油濺到書本展開的那一頁。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放開我！”至其臥房，羿小白這才喊出聲。
    “安分點，否則我就把你扔到地上。”顧傾城出言威脅。
    “哼，那你扔啊！”羿小白那股較真的脾氣又上來了。
    顧傾城無奈，小心將他放下。豈料，那人剛落地就給了他一個耳光。
    “顧傾城，你到底想怎樣？”羿小白冷冷地看著他。
    “嗬，打得好。羿小白，你知不知道我也會疼，是心疼。”顧傾城指了指自己的心髒，眼底充滿哀傷。
    羿小白咬著唇，看著麵前這人的模樣又感到不忍。然而，倔強如他，始終不肯輕易妥協。
    顧傾城轉過身，留給他一個挺拔孤寂的背影，一點一點遠離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