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傾城出了書院，伸手撫上火辣的一側臉，自嘲地勾起唇角。
    “本公子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人打耳光。也罷，紅塵寂寥，我又何必做那多情之人。”話落，腳步堅定地往東而去。
    怡紅院
    “來來來，再喝一杯。”“倒酒倒酒。”“繼續繼續……”
    在這樣的風流場所，花燈彩綢，歌姬如雲，人群魚龍混雜，觥籌交錯。
    “喲，這位爺，看著麵生啊，想必是第一次來吧？姑娘們――”老鴇一甩繡帕，正欲喚幾個姑娘來接客。
    “不用了，我找人。”顧傾城及時製止，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老鴇眉開眼笑地接住。
    “那您慢慢找，我就不打擾公子了。”老鴇這便扭著腰肢去接待新的來客。
    顧傾城提步邁上二樓，推開了左邊長廊的第二間的門，不久從裏麵拽出一個男子，仔細一瞧，正是楚漢。
    “喂喂，顧兄，不帶這樣的啊，我聽曲兒聽得好好的，你把我拉出來幹嘛，有什麼事兒非得現在找我啊？”楚漢被他拽得腳步踉蹌，隻得緊隨其後。
    顧傾城一聲不吭，埋頭拉著他走出怡紅院，來至不遠處的一家酒肆。
    “店家，來兩壇桃花酒。”楚漢知他定是遇上了煩心事，不等顧傾城開口，便自行叫了兩壇子酒。
    “唉，說吧，又為何事煩心？”楚漢開了其中一壇酒，取碗倒滿遞給顧傾城。
    顧傾城接過碗一飲而盡，隨即不滿足地從楚漢手裏搶過酒壇，猛地灌了幾口。
    楚漢見此隻好將另一個酒壇開封，一言不發地陪他喝。
    酒過三巡，顧傾城已醉眼朦朧。盡管他喜愛喝酒，但酒量卻不行，而楚漢卻與他截然相反。
    “我原以為他同我是一樣的，嗬嗬……卻不想，竟是我自己自作多情，可笑，可笑……”顧傾城借著醉意一吐心中鬱結，毋自揚聲長笑。
    “唉，別喝了！”楚漢看著他如此失儀的情態，擰著眉去奪他手裏捧著的酒壇。
    “別動，讓我好好發泄一次，就一次……”顧傾城阻住他伸過來的手，低聲黯然。
    楚漢自知拗不過他，隻得作罷。顧傾城又仰麵飲了一大口，形容傷神到令人為之心碎。
    “酒不醉人人自醉。小白，小白，你可以，傾城之心，早就為你醉了……”無人能聽到他內心的深戀刻骨，顧傾城美目緊鎖，腦子裏全是羿小白的身影。
    月已中天，清輝漫撒，倚窗翹首的人兒一夜無眠。
    相思扣，扣相思，究竟是誰亂了誰的心，誰欠了誰的情……
    “現在大家基本上已經學會了‘勾’指和‘托’指，接下來，我便教你們‘搖指’，注意看。”次日，顧傾城按時在學堂授課，依舊一身緋衣，風度翩然，淺笑時如沐春風，然而羿小白卻從他那份優雅中感受到陌生的疏離。
    講課結束，眾人陸續離開，唯獨羿小白一動不動地注視他。良久，才緩緩開口：“你，昨晚去了哪裏？”
    顧傾城兩指捋過鬢發，無謂地答曰：“重要麼？再說，我去哪裏，又與你何幹？”
    羿小白聽完他這句話，臉色白了一下，但很快恢複常色。“我隻是出於對老師的關心罷了。”
    “是麼，多謝了。”繼而貼近他的脖頸，“不過，我不需要。”溫熱的氣息撲麵。
    衣袂飄過，本欲挽留那熟悉的清香味，卻又任其從指尖溜走，拖帶處一尾迤邐弧線。
    羿小白無力地垂下手，沒有轉身看他的背影。
    之後的數日裏，羿小白依舊是羿小白，顧傾城還是顧傾城，他們仿佛從來沒有過交集的兩條平行線，各自相安無話。雖同寢，可顧傾城已不再向昔日般擁他入眠。
    午夜夢回，羿小白有時候忽然醒來，總是因為缺少了那溫暖的懷抱而一陣失落，睡在身旁的人背對著他，明明是觸手可及的距離，羿小白卻覺得隔得很遠。
    默然闔眼，他不知，背對他的人不曾睡著。顧傾城很想轉過身去抱著那溫軟的身軀，然而，他竭力克製自己的念想。骨子裏的驕傲讓他無法妥協，他何嚐不難受，但他必須堅持。
    小白，我可以寵你，護你，可是，我也有自己的底線啊……
    春光乍暖，豔陽高照。
    “難得今日清閑，你們兩個定要陪我喝個痛快才行！”輕舟湖上，如一葉飄搖。楚漢與慕秦兩人同舉酒杯敬對那端坐的翩翩佳公子。
    顧傾城姿態風流，隨後取出一把七弦琴，一邊彈奏一遍吟唱。清越的嗓音和著低沉的曲調，白袍與墨發交織，此情此景，無不令人癡迷。
    “洋洋兮若江河，峨峨兮若泰山。妙哉！妙哉！”慕秦讚歎地點頭鼓掌。
    “然，若是再少幾分躁意便更好了。莫非顧兄有何煩心事？”慕秦一語中的，顧傾城輕笑，複端起酒杯，甘冽入喉。
    “知我者，慕秦也。”
    “他呀，為了他家那小白兔，可謂蹂碎了肝腸。你是沒看見，前些日他喝的爛醉，居然把小爺我當成了了那隻小白兔，一直抱著死活不肯撒手。一邊抱還一邊喊‘你為什麼這麼對我！你知不知道，我的心很痛……’”楚漢模仿著顧傾城當日的情態，一臉悲痛地揪著胸口，看得邊上的兩人一個激靈，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顫。
    “別惡心我，本公子那叫至情至性，你這是矯揉造作。”顧傾城毫不客氣地將楚漢劈頭蓋臉數落一通。
    “得得得，小爺我不跟你計較。不過話說回來，你就打算這樣下去了？”
    “唉，目前……隻能這樣。他若跟我非要較勁，我就隻好再逼他一下了。”顧傾城斂了斂神色，指腹摩挲著手裏把玩的酒杯的杯沿，似乎在考慮什麼。
    “你如今倒自己尋了個安樂處，錦衣紈絝做起了先生，卻不曉得顧老夫人從靜水庵回來以後，你還能如何逍遙。”慕秦也飲了一杯酒，淡然地提醒顧傾城。
    “母親此次要在那裏小住半個月，一則替父親祈福，二則修養身心，經你一說，算算日子也確實期限將至。唉，隻怕在外待不長了，他也真是個無心之人，嗬。”顧傾城話鋒一轉，想到羿小白，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你打算怎麼辦？”慕秦問得簡明。
    “不知道。”顧傾城幹脆利落地回答。
    “回去吧，你家小白兔這會兒該下早課了。”片刻沉默，楚漢出聲道。
    顧傾城也不說什麼，隻放下酒杯，起身整理好微皺的衣衫，登岸而去，
    “唉，這條路，究竟是對是錯……”慕秦茫然地看著前方，似在說顧傾城，又似在詢問自己。
    “開心便好，何來對錯。”楚漢深深看了他一眼，眸底流動著莫名的情緒。
    慕秦轉過頭對上他的視線，一時間竟失了言語。
    真的，開心，便好麼……
    多年以後，等慕秦再回憶起昔日舊事，他終於明白了那個少年眼神裏的深意，卻已是當時成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