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叁拾玖 朝夜之歌 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027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我不能停步等候死神。
他殷勤停車接我。
從那時算起,已有幾個世紀。
卻似乎短過那一天的光陰。
景詡第一次念詩集給他聽,是在景沐陽來景家不久後的雷雨夜。那夜雷聲大作,景沐陽拉著景詡的衣服不肯鬆手。景詡無奈的坐在他身邊,從書架上抽了本詩集念給他聽。
景詡的聲音似乎有令人安心的作用,即使他從不會念任何溫柔幸福的句子。但隻要是景詡輕聲念出的文字,總能讓景沐陽安穩睡去。
“不要留戀過去,也不要害怕未來。每個人,遲早會被那輛車子接走,作為死神的客人。”
“沐陽記得很清楚呢。”景詡笑著,語氣像在表揚答出老師問題的小孩子。毫不在意的揚揚自己的手臂,景詡將長柄煙鬥擱在一旁。煙鬥裏的煙草已經燃盡,柄上雕刻著前幾天紀子辛帶來的花束,被白色緞帶綁住的黑色花束“是詛咒呢,沐陽。”
得知這個詛咒的那一天,景詡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慶幸。慶幸景沐陽到底不是景家的人,慶幸景沐陽永遠不會被詛咒困擾。
死神的馬車已經到來,而景詡,就是被他邀請的客人。
是唯一的客人哦。
抬起太過蒼白的手指,景詡直視景沐陽的眼睛,輕聲道:“來,到我身邊來。”
門外的少年仿佛沒有思緒與情感的人偶,機械的邁動腳步,走向景詡身邊。
“很好,就是這樣。”少年溫順的蜷縮在自己身邊,頭還枕著自己的膝蓋,發絲柔軟,呼吸淺淺“沐陽,你真是乖孩子呢。”
景詡想,他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為貪婪的人類之一。因為直到他生命快要消失的最後一刻,依然不肯徹底放棄,曾經想要將景沐陽變成人偶的願望。
那麼現在,就讓這個願望,得以實現好了。
“沐陽,祝你好夢。”親吻落在少年的額頭,景詡將一動不動的少年安置好,獨自向夜色中寂靜的庭院走去。
死神的馬車已經等候在門外,他彬彬有禮,從不打擾任何一個將死之人的沉思。他甚至為景詡帶來大捧花束,當做送給景詡的見麵禮。
那花束化作精致繁複的雪白衣衫,裹住景詡修長的身軀。用來捆綁花束的緞帶化作血紅色長柄煙鬥,被景詡執於手中。
景詡對不言不語的死神報以微笑,隨後沿著漫長彎曲的回廊走遠。
年輕的死神坐在馬車前,目送那優雅俊美的身影離去,目光中忽然有什麼一閃而逝。
大概是對那身影幾句消失的可惜,大概是對那身影再無輪回的憐憫。
誰又知道呢?
既然這就是命的話······既然是永遠無法贏過的命的話······
最起碼,為我結束掉這可笑命運的人,該是你啊,沐陽。
庭院裏所有的燈籠在一瞬間熄滅,花妖精靈連同巫女不知為何陷入睡眠。繪滿緋色櫻花的門緩緩開啟,景詡點燃了屋子裏唯一的琉璃燈籠。
他的人偶安靜躺在地板上,臉上不帶一絲表情,看著屋頂的眼睛毫無光彩——呐,這就是景詡一開始,想要把景沐陽變成的樣子呢。
“以吾即將散去之魂起誓,願為汝之庇護所在,伴汝一世。以吾心血為契,解汝之締約,予汝自由。”
琉璃燈籠安放在少年身邊,殷紅的液體從白皙的手腕流出,滴在那被綠葉包圍的劍形花朵上,很快消失得毫無蹤跡。
“沐陽你看,很漂亮的花吧?”
少年木訥的做起身體,朝站在窗邊的景詡呆滯點頭。
“現在,沐陽可以摘下它來。”
景詡的聲音帶著蠱惑,少年朝泛著光芒的花朵伸出手去。
“沒錯哦,就是這樣。”握住少年的手腕,景詡忽然就想,能夠擁有體溫,原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確切的說,是很奢侈的事呢。
沒有溫度的靈體與花妖,永遠冷冰冰的巫女,還有,這所宅子裏,無處不在的寒冷氣息。不過,很快,這一切都會結束了呢。
對吧?沐陽。
“接下來,要把這朵花兒,對準這裏,狠狠刺進去哦。”花尖對著自己的心髒刺入,景詡張開雙臂將景沐陽抱在懷裏,嘴角是滿足的笑意“做得很好,沐陽。”
不用再為了變成我而努力,從今以後,沐陽隻需要安穩的老去。去做自己喜歡的事,不要再勉強自己,也不要讓自己受任何委屈。
沐陽,沐陽。是沐浴陽光的意思吧?
我把你的名字還給你,你終於,可以離景家遠遠的,離我遠遠的······
誒?已經變成人偶,怎麼還會流眼淚呢?
“原來,是這樣啊······”如同深夜裏不願驚醒沉睡嬰兒的低聲呢喃,景詡抱著安靜的人偶,閉上眼睛。
其實,我很想知道,來年庭院裏,那顆由雪姬化作的種子,會開出怎麼樣的花朵。
抱著景沐陽的身影漸漸消散開來,門外的死神打開馬車車門,等待客人坐進去,而後駕車遠行。
馬車隱去於夜色中,黎明即將來臨。
在這白晝與黑夜唯一的交彙中,誕生於黎明的白晝,是否會忘記,在黎明中死去的黑夜呢?
不知道是不是今年冬季格外寒冷的緣故,主屋那扇繪滿緋色櫻花的拉門在太陽升起之時變得空白一片。
庭院裏終日吵鬧的精靈忽然沉默無語,花妖們不再小聲交談,美麗的巫女從宅子四麵八方走來,最後,大家停在主屋門前,虔誠無比的跪下身來。
那扇門上,再也沒有盛開的緋色櫻花,隻有慢慢出現的濃濃夜色,以及夜色中孤零零的華麗馬車。駕車的車夫圍著黑紗,隻露出一雙眼睛。馬車的帷幔被風吹起,窗邊現出一張英俊而蒼白的麵孔。
如果仔細看,還會發現那麵孔嘴角帶著笑意。
緊閉的房門中,少年靠在牆角,手心裏的花朵已經凋謝,他卻依舊沒能睜開眼睛。
空寂的庭院中,暮亦依舊坐在樹梢間,手裏握著見底的酒壺,聲音輕微:“你沒有留下什麼應該帶走的東西麼?景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