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殺死的知更鳥，深埋於不見光明的地底。
    企圖與黑暗融為一體的知更鳥，卻對長期相伴的黑暗一無所知。
    葬禮上響起的喪鍾，到底為誰而鳴？
    嗬，我想不是為你，就是為我。
    不對，那喪鍾既為我，也同樣為了你。
    我怎麼就忘了，我們是一體的。
    或許我此刻該想，怎麼才能讓你活下去，活得更加長久。亦或是，你應當和我一起死去。
    外麵似乎越來越不太平了。
    庭院外每天傳來的消息無非就是又有精靈悲慘死去，庭院裏的花妖和精靈每天戰戰兢兢，卻又無可奈何。
    前來拜訪的客人有增無減，景詡的房門依舊緊閉。
    “沒辦法察覺到他的氣息呢，大概，是介於人類和惡魔之間吧。”暮亦有時會出現在庭院裏的交錯的樹枝間，隨手帶壺好酒，自斟自飲。
    景沐陽坐在樹下看他喝酒，偶爾回應一句。
    “景詡好像，很久沒出來過了。”
    “嗯。”
    “沐陽少爺。”暮亦在樹梢坐直身體，望向天空的目光變得悠遠，聲音難得的嚴肅“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別陰冷。”
    景沐陽隨著他的視線看去，頭頂這片天空，似乎很久沒有放晴過了。
    “不是所有冬天過後，春日都會到來。也就是說，並不是所有寒冬，都能換來溫暖與鮮花。”
    “您有沒有聽說過，惡靈在消失之前，會用盡全力，將全身的怨氣，附加在使他消失的人身上？久而久之，那個人會被惡靈的怨氣反噬哦。”
    “這樣的人，要麼被惡靈的怨氣詛咒至死，再無輪回。要麼，會變成惡魔。很諷刺，不是麼？”
    晃晃手中空空的酒壺，暮亦忽然想，以後也許再也喝不到這樣好的酒了呢。
    “這是景家世代都要的詛咒。”擁有超乎常人的能力，便要付出超乎常人的犧牲“如果我說，那股介於人類的氣息，和景詡很像，你會怎麼做呢？”
    脊背僵硬，景沐陽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泛白的嘴唇顫抖，輕輕吐出一句話：“你說什麼？”
    “聽不清也沒關係，當我在自言自語好了。”暮亦從樹梢間躍向地麵，熟門熟路向酒窖走去“其實我也很好奇，如果是以前的景詡，一定會毫不猶豫選擇死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用他一直視為卑賤的方法，如同寄生蟲一般，活下去。
    “以前的？”
    “對啊，以前的景詡。”
    那個，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愛上一個人的景詡。暮亦忽然回頭看他，嘴角微微上揚：“不過，他好像並不打算再撐下去了呢。”
    暮亦的確感覺不到他的氣息。那股氣息，如今不是人類，也不是惡魔。
    “關於他的氣息，其實，說是亡靈會更加合適吧。”
    黑色的花紋綻放在手臂上，妖豔至極。長柄煙鬥裏的火星在黑暗中忽明忽暗，不知道是不是煙草特有的香氣，熏得人眼睛發紅。
    握在手中的杯子依舊晶瑩剔透，隻是早已不曾裝過甘甜的泉水。殷紅而溫暖的液體取代泉水，在杯子中微微晃動。
    漂亮耀眼的色彩，令人討厭的氣味。
    為什麼還會想要，依靠這種方法活下去呢？
    反正都是或遲或早的事，順其自然不是更好麼？
    呐，到底為什麼會有，連我也無法猜透的問題？
    “怎麼？你直到現在，還不肯承認，被殺死的知更鳥，其實是你自己麼？”聲音來自房間陰暗的角落，無論是語氣還是聲線，都跟景詡如出一轍。
    不，那就是景詡。出現在冥界中的，另一個景詡。
    “承認什麼？我又該清楚的知道些什麼？”
    用精靈的血維持的生命，用精靈的血澆灌出的靈魂，遲早會被惡魔收取的一切。賭上所有，不過就是想在他身邊多留一天罷了。
    可即便是這樣渺小的心願，如今也難以實現。
    以為，你已經出現了，我的，另一個自己。
    景詡聽到另一個自己的歎息聲，他問：“讓你這樣堅持的理由，是什麼呢？”
    “你和我都是一個人，你不知道嗎？”景詡從來不是貪生怕死的人。出生，死亡。在他看來，不過是一條必須要走的路。
    “我，從沒想過，我大概會喜歡上一個人。就算到了現在，我依舊要他活著。詛咒，原本就是我一個人該承擔的事。”
    景詡輕輕笑笑，杯子裏的液體被他傾倒進花盆裏的泥土間。枯萎的植物不知受何感召，綠色一點點從根莖向上蔓延，直到每片葉子的尖端。如同尖銳匕首一般的白色花朵綻開與綠葉包圍皺眉，泛著冷冽銀光。
    這樣就好了呢。
    連被神明賜予祝福的泉水都無法洗淨的黑，就用世間最為純潔的白將他擊退。
    來自地獄的邀請卡，我一個赴約就好了。沐陽，記得要長命百歲，平安無憂。老實說，不能親眼看到，你變成我的那一天，我很難過呢。
    所以，沐陽，這一次，你可千萬不要，讓小叔叔失望。
    亡靈？
    這是假的吧？騙人的吧？
    如果不是景詡親口告訴他，他誰的話也不會信。
    景沐陽跌跌撞撞的跑來，一路居然無人阻攔。甚至連一向不許他靠近景詡房間的巫女，都不曾出現在景詡緊閉的房門外。
    景沐陽並沒有很快推門進去，他站在門外，雙腿像灌了鉛一樣，一步也邁不出去。沉重的呼吸慢慢變得輕微，就好像，那呼吸已經消失一樣。
    忽然亮起的燈光照亮整個房間，繪滿緋色櫻花的門慢慢打開，景詡坐在他麵前，手中執了精巧的長柄煙鬥，袖子高高挽起，露出半截手臂，半截被不知名的黑色花紋纏繞的手臂。
    “因為我不能停步等候死神，他殷勤停車接我，車廂裏隻有我和他，還有‘永生’同座。我們緩緩而行，他知道無需急促·······”
    “我們經過注目凝視的稻穀田地，我們經過沉落的太陽，也許該說······是他經過我們而去······”
    “沐陽，記得我第一次念給你聽的詩歌嗎？”
    少年站在原地，良久，微微點頭。
    “記得。”
    “那麼，念完這首詩後，小叔叔跟你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