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於冬日的第一場雪忽然降臨，景詡在白雪覆蓋的庭院裏撿到一枝玫瑰。
    紅得耀眼的花色，孤寂而又絕望。是呢，即便是火一般的花色，也未曾給這個嚴寒冬日帶來絲毫溫暖。
    這個季節裏，不該出現盛放的玫瑰才對吧？景沐陽坐在壁爐邊，麵前的矮幾上擺著一隻剔透的水晶花瓶，而景詡清晨撿到的玫瑰，此時此刻就被他安置在水晶花瓶中，嬌弱可愛。
    不止隻有這一朵吧。杯子裏的熱茶冒出香氣，景沐陽將實現移向牆角邊的瓷器。那是一個圓柱形的白色瓷器，因為被景詡念過咒語的原因，瓷器裏錯落的玫瑰花束依然鮮豔美麗，花香沁人。
    “花束裏的第一枝玫瑰，還是我在祖父帶你回來之前的冬日裏撿到的。”景詡隨少年的視線看去，嘴角忽然彎起，笑容意味不明。
    已經消失不見的東西，為什麼還要戀戀不忘呢？
    不舍。歉意。留戀。
    求不得。得不到。
    原來除了人類，妖怪也有這樣的弱點啊。
    從景詡第一次在白雪中撿到紅色玫瑰開始，以後的每年，幾乎隻要在紛飛的雪花停止之後，他都會在庭院裏撿到一枝玫瑰，相同的紅，美麗得諷刺。
    “今天的睡前故事，要提前開始嗎？”
    景詡忽然伸開手臂，少年溫順的坐到他身邊，像小時候那樣，舒服的把景詡的膝蓋當做枕頭躺下。
    房間裏很溫暖，窗外傳來雪花簌簌落下的輕微聲響。鼻尖有玫瑰香氣，景沐陽閉著眼睛，景詡的手指從發絲間劃過，動作輕柔。
    “從哪裏開始好呢？”
    “為什麼一直都是最常見的紅色玫瑰呢？小叔叔？”
    年複一年，冬日裏出現的玫瑰不是尊貴的路易十四，也不是嬌美的安娜托利亞玫瑰。
    那隻是最普通的玫瑰花而已，花期時節，在山下的道路邊，房屋的庭院裏，隨處可見。
    “因為她隻收到過這一種花哦。”水晶瓶裏的玫瑰，是她收到的唯一禮物。大概是因為唯一，所以才無法忘記。
    花神曾經賦予玫瑰種子生命，愛神賦予它華美的外貌，酒神用神酒澆灌它，使它芳香四溢。被眾神賜予魅力與歡樂的祝福，被太陽神照耀，花朵才得以綻放。
    深愛的戀人死去，鮮血化作的白色帶刺花朵。因為瘋狂尋找戀人，被花朵上的刺傷得遍體鱗傷的神靈，以及，神靈經過的地方，被鮮紅取代了花色的玫瑰。
    “用這樣的花當做禮物，真是再好不過了，尤其是對優雅的淑女而言。”即使她不是溫柔的淑女，也希望能被這樣對待吧。“每年冬天，都會得到這份禮物的人，是雪姬呢。”
    “雪姬？”聲音有些驚訝，景沐陽想要坐起身來，肩膀被景詡按住，無奈又再次躺下。
    不冷嗎？
    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雪地裏，你不冷嗎？
    白雪皚皚的山林，迷失方向的少年，站在雪地裏，一動不動的少女。
    “雪姬沒有吸取少年的靈魂嗎？”
    “沒有哦。”不知道是不是那天少年的運氣特別好呢。“她甚至，還為少年指了走出山林的小路。”
    情感真是世界上最奇妙的存在，就連掌管冬季冰雪的雪姬也無法逃脫，更何況是懵懂的少年呢？
    “第二天，雪地裏出現了一枝折紙玫瑰。第三天第四天都是如此，那朵玫瑰每天都會出現，直到冰雪融化，春日到來。”
    少年小心翼翼折成的玫瑰花，滿心歡喜擺在遇見過少女的山林。她會不會看見呢？她會不會喜歡呢？
    好想讓她，看看剛剛綻放的紅色玫瑰呢。
    可惜春日到來之時，她也會消失不見吧。
    “後來呢？”
    “後來，少年的願望成真了，他終於讓愛戀已久的雪姬，見到了在白雪中盛放的紅色玫瑰。”
    那是景家每年暮秋都會舉辦的百燈會，隻要得到百盞花燈中的一盞，便會有一個心願得到滿足。
    “少年走到我麵前，請我為他點亮手中的花燈。”
    該怎麼去形容那時遇見的少年？單薄的身體在秋風中瑟瑟發抖，他站在景詡麵前，語氣堅定的，請景詡滿足自己的心願。
    景詡微微俯下身，靠近少年的耳朵，輕聲問：“不會後悔麼？”
    少年搖頭，執著而倔強。
    那麼，如你所願。
    如你所願。
    獻出自己的靈魂，換取每年冬日裏，出現在雪地中的紅色玫瑰。不再輪回，化作白雪紛飛裏，唯一的紅色。失去所有，隻為在下雪的日子裏，與你相遇。
    你一個人，不冷嗎？
    好想讓你看看剛開的玫瑰花啊，如今這個願望得以實現，你會喜歡這份禮物麼？
    雪姬。
    景詡記得當白雪再次覆蓋景家庭院之時，院子裏出現了一枝玫瑰。雪姬就站在角落裏，不靠近，也不離去。
    “不過來看看麼？很漂亮的花呢。”景詡拾起雪地裏的花朵，遞到雪姬手中：“既然是他送的禮物，不應該好好珍惜麼？”
    白色長發遮住臉頰，雪姬低著頭，表情不明。良久，清冷的聲音響起：“我不太懂呢，詡大人。”
    她不太懂自己為什麼會為少年指路，而不是吸取少年的靈魂。不太懂為什麼第一次在雪地裏撿到折紙玫瑰時，指尖像要融化的感覺。不太懂自己為什麼不選擇將少年用冰凍住，讓他永遠留在自己身邊。
    “隻是，從沒有誰跟我說過那樣的話。”你不冷嗎？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雪地裏，會冷嗎？“也從沒有誰，送過我禮物。”
    直到現在，她也不太懂，這份禮物意味著什麼。
    “雪姬，你會想要他靠近麼？”
    景詡的聲音如同醉人的紅酒，雪姬愣了一會，而後輕輕點頭。
    原來是這樣啊。
    “景詡先生，我好想抱抱雪姬，問問她一直呆在冰天雪地裏會不會冷。”最終，少年還是隻能遠遠站著“離她太近的話，總是忍不住想要再近一點，我很害怕，雪姬會因為我化成真正的白雪。”
    “所以，景詡先生。請讓我陪在雪姬身邊，不論是什麼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