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無論何時。
    都說不出最後一句話。
    可是，我那麼懇切的希望，你不要離我而去。
    今年秋日的季節，似乎比夏日還要多變。前一秒還溫暖的陽光已經被烏雲遮得嚴嚴實實，暴雨傾盆，比起夏天的雨來毫不遜色。
    “你分心了，沐陽。”黑色棋子落在棋盤上，景詡嘴角上揚“分心的結果，會讓人輸掉一局棋。”
    白棋落下，景沐陽也跟著笑：“不一定呢，小叔叔。”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沐陽，你說，如果那位看見王子的人，對王子表明了心意，會怎麼樣呢？”
    王子欣然答應便是再好不過，如果被拒絕，至少，也不會後悔吧？
    庭院裏傳來一陣響動，紀子辛大聲喊著：“景詡，你給我出來！”
    黑子落下，景詡說：“呐，沐陽。答案來了。”
    還有，這局棋，我又贏了哦。
    請看著我。不要忘記我。請你記得我。
    “那孩子一直大聲喊著他的名字。”
    “可他所注視的身影從來不會轉身看他。”
    塔西小姐，我們也許都忽略了一點。其實那孩子注視的身影也一直在看著那孩子。否則，他怎麼會總是站在原地，不靠近，也不離開。
    景家庭院忽然變得熱鬧起來，除了雨水嘩啦啦的聲響，還有呆呆站在回廊裏，嘴唇青紫的紀子辛發出的呼吸聲。
    身體冰冷的紀子昀被景詡帶進屋裏，而他，被景詡關在門外。
    嗬，總是這樣。
    他和紀子昀之間，總是這樣。
    不能靠近，而他舍不得遠離。
    屋子裏很溫暖，景詡甚至還點燃了壁爐。火光跳動，將人的影子投映在牆壁上。
    “紅茶可以嗎？”
    “不要加糖和牛奶。”
    “當然。”
    少年裹在被子裏，手裏捧著繪有薔薇的描金白瓷茶杯，他麵前的矮幾上，放著幾碟或是香軟，或是甜膩的點心。
    少年在出神，景詡並不催促。他把每種精致的點心試吃一口，挑了幾碟交給巫女，還有加了牛奶和蜜糖的紅茶，要她們一起送去給景沐陽。
    他家孩子嗜甜，可眼前的少年卻不喜歡。
    “我不知道他看見了什麼。”額頭抵向膝蓋，紀子昀的聲音斷斷續續：“紀子辛抱著我一直跑，他······”甚至還哭了。
    為了我，他居然哭了。
    “說出去誰會相信呢？景詡先生？紀子辛會哭？我的哥哥，紀子辛，居然會哭——”少年抬起頭，臉上的笑意張揚哀傷“很好笑吧？景詡先生？”
    “那麼，你得到答案了麼？”
    “我？我才不知道呢。”
    “紀子辛有哪裏特別好麼？”
    有哪裏特別好麼？難以接近，不苟言笑，對了，還沒有平衡感。比如剛剛，他抱著他，還摔了一下。紀子辛把他牢牢護著，跟他低聲道歉，問他摔疼沒有？
    紀子昀清楚的知道，這一路上紀子辛做了什麼，說了什麼。隻是沒有用，紀子昀睜不開眼睛，他堅信那不過是一場夢。
    清醒了，便什麼也沒有了。
    就好像現在，他清醒後，看見的人，隻有景詡一個。
    少年不開口，景詡已經起身朝外走去“很抱歉，我必須失陪一下。”
    雨還是下個不停，紀子辛站在回廊裏，維持著他剛來時的樣子一動不動。
    不著痕跡的彎彎嘴角，景詡想，人在變成沒有思維沒有感情的提線木偶之後，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臉頰上不帶一絲血色，眼睛裏不會再有任何光彩。
    嘖嘖，真是完美的作品呢。哦，如果他從此不再開口說話，就更好不過了。
    “要來一杯嗎？紀子辛？”
    將盛有琥珀色液體的高腳杯遞到紀子辛手中，剔透的杯子映照出那人手心裏大小不一的傷口。
    “他人呢？”
    “沒救了。”
    “景詡，你一定有辦法的，對吧？”出乎意料的冷靜。紀子辛隻是摘下自己的眼鏡，略帶疲憊的揉著額角，聲音沙啞：“妖魔鬼怪，哪一種都好。隨便你把他變成哪一種······”
    落葉悠悠飄向景詡腳邊，景詡眯起雙眼，似乎在思考沒起風葉子為什麼還會飄下來。
    “然後呢？”
    “然後，請你把我變得和他一樣。”
    妖也好，怪也好，紀子昀變成是什麼，他就變成是什麼。
    “紀子昀他，最害怕一個人了。所以，我要陪著他。”
    “即便從今以後，你會像個怪物一樣的生活？會失去五感哦，紀子辛。”眼睛再也看不見任何色彩，耳朵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響，鼻子再也嗅不到任何氣味，還有，再也品嚐不出任何東西的味道。即使這樣，也沒關係嗎？
    “沒關係。你要我以命換命也沒關係。”隻是景詡你，未必還看得上我的命。
    你看，答案就在這裏。不要再逃避了。
    “葉子都已經飄進回廊，卻還會被雨淋濕呢。”景詡撿起腳邊的落葉，鄭重其事擺到紀子辛身邊的墊子上。樹枝上小星星模樣的家夥跳下來，落在景詡肩頭“景詡，景詡。這種天氣就該喝酒吃火鍋。”
    “還想吃火鍋？不是讓你用溫柔一點的方法麼？”
    “小爺不走那種路線。”
    “好吧，今晚吃火鍋。我讓沐陽帶上羽化。”
    “別，景詡。羽化來了還有小爺吃的嗎？”
    紀子昀沒喝完景詡為他到的紅茶，他變成了一片葉子，被那個星星一樣的小東西飄到回廊裏。
    沒錯，他以一片落葉的姿態擺在紀子辛麵前，聽紀子辛說“無論他變成什麼，請你一定，要把我變成他的樣子。”
    “我要陪著他啊，否則那孩子一個人，會寂寞的。”
    那麼你呢，紀子辛？
    沒有人陪著的你，會不會寂寞呢？
    一直以來為我著想的你，有那麼一次，會想到你自己嗎？
    景詡的身影早已從庭院裏消失，紀子辛轉身，紀子昀就站在自己身後，低頭看著地板，表情不明。
    “別哭了，是大人了呢。”
    “我才沒哭！”
    “好。”溫熱的手心覆蓋上紀子昀的頭頂“我們回家。”
    沒說出口的三個字，是不是會讓你不高興呢？
    不會啊。比起最後一句，我得到了更為寶貴的東西。
    無論他變成什麼。
    請把我和他，變得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