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花香撲鼻而來，少年翻了個身，把自己埋進柔軟的鴨絨被裏。
    即使他的腳步聲輕到幾乎不存在，紀子昀還是能清楚的知道，紀子辛進來過。並且那個人，又在他床頭擺了一束叫不上名字的花。
    煩躁的將被子拉過頭頂，你讓我很為難啊，紀子辛。
    紀子昀昨晚做了個夢，或許更確切的說，是被景詡送的花燈帶到夢境中。夢境裏萬物純白，一襲黑色袍子的景詡坐在溪水邊，手中執了一杆血紅玉石的長柄煙鬥。聲音和主人的眉梢一般透著慵懶：“鬼門前的小妖會在夏夜行走人間，點燃百盞青紙糊成的燈籠。小妖每遇一人，便要聽那人說個故事。故事盡，燈滅。直至百盞，那燈火便會帶人離開世間。”
    “與其如此，我想，最後一個故事，還是保持沉默最好。”起碼，還能保住性命。一說出口，極有可能，萬劫不複。
    塔西曾經向景詡提起那個另紀子昀迷失的幻境。
    “景詡大人，那少年的幻境很奇怪。”
    虛化了所有背景，隻能從色彩的變化分辨出春夏秋冬更迭。
    “是那孩子自己闖進來的。”
    “嗯？”
    “所謂的幻境，是他自己闖進來的。”
    大概是因為，裏麵有他留戀的人。
    無論場景如何變化，少年目光所及之處，必定有一個人的身影。
    塔西很想知道，少年一直追隨著的人到底是誰？能讓少年的目光變得這樣柔軟。
    “他並不是被幻境迷住了呢，塔西小姐。”讓紀子昀迷失的原因，隻有他不是麼？
    “那孩子，隻是自己不願意離開而已。”
    於是景詡在景沐陽睡著後點燃引夢香，等來了紀家小少爺。
    “對小妖說出最後一個故事，會被帶離人世。”
    “對你說破最後一句話，會怎麼樣呢？紀子昀？”
    少年眼睛清澈，無畏無懼。他甚至搶過景詡手邊的酒杯一飲而盡。
    “當然是，為了求一個心安啊。”景詡的酒杯裏裝著晶瑩泉水，清涼甘甜“就好像您，景詡大人。您又為什麼，會用泉水裝滿原本該裝酒的杯子呢？”
    這個小家夥，果然很有趣。
    紀子辛，你福氣很好。
    會意的微笑，景詡將冰涼的手指按在少年眉心“如你所願，紀子昀。”
    比起香純的美酒，我的確更喜歡清涼的泉水。可紀子辛不一樣，他早已經被酒香吸引，不能自拔。
    一切如你所願，紀子昀。
    你到底有什麼辦法如我所願呢？景詡？
    房間裏的花香陣陣，紀子昀再次昏昏睡去。
    “紀子昀？紀子昀？”耳邊癢癢的觸感，似乎有人在低聲說話。紀子昀閉著眼睛，耳邊的小東西似乎跳到了臉上，用力往下踩“紀子昀？起來了！”
    嗯？的確是有什麼東西在踩自己的臉沒錯吧？睡著的人才不會有痛覺呢！
    紀子昀猛然坐起來，剛剛還站在他臉上耀武揚威的小東西一路滾進棉被裏，搖搖晃晃站起來看他。
    該怎麼形容這個此刻正瞪大眼睛看他，還沒有他半個手掌大的家夥？說實話，這家夥是顆星星吧？
    紀子昀眨眨眼睛，那小家夥已經不耐煩的開口：“小爺我可是被景詡拜托特意來幫你的。”
    眉毛一挑，小家夥看他的眼神全是不滿。愚蠢的人類，居然敢害小爺摔一跤。嗯，雖然是摔在軟軟的被子裏。但是，這個人類依舊不能原諒。
    “幫我？”紀子昀撩起覆蓋在額前的頭發，輕笑。一切如我所願？景詡說的就是你？一顆星星？
    “景詡是不是喝醉了？”
    小家夥呆呆答：“沒啊，景詡從不會喝醉。”
    接著紀子昀又是一陣輕笑，他抬手逝幹眼角不知何時溢出的淚水，問：“是嗎？景詡從不喝醉啊？”
    “你看不起小爺？”傻傻的小家夥忽然反應過來，跳上紀子昀的掌心，腳底狠狠跺了幾下，不痛不癢。“要不是景詡都拜托我了，小爺才不管你們這些人類的事。”
    手指戳戳小家夥氣鼓鼓的臉頰，手感不錯“怎麼會。我當然沒有看不起你。”最多，覺得你不太可靠而已。
    “小爺知道你不信。”沒關係，反正你很快就會後悔。本來景詡還囑咐他用溫柔的方法呢。雙手合十畫出咒符，小家夥從已經陷入深度睡眠卻依然保留意識清醒的紀子昀身邊跳下來，舒舒服服在鴨絨枕頭上坐好。
    景詡經常教導他，看戲嘛，就要有看戲的姿態。
    紀子辛習慣在這個時間修剪庭院裏的花花草草，秋季裏的陽光溫暖得讓人想要靠近，他總是小心翼翼剪下開得最明媚的花枝，紮成漂亮的花束，送到紀子昀身邊。
    紀子昀不說喜歡，也不拒絕。手指被花枝刺破時，紀子辛才想起，那並不是單純的美酒。他喜歡的人，除了像酒，也想帶刺的花。沒看清楚就貿然靠近，多多少少都會受傷呢。
    可是我已經偷偷看了你這麼多年，什麼時候，才是真正的看清你呢？紀子昀？
    也許我要撐不下去了呢。
    也許，我要放棄了呢。
    紀子昀。
    呐，到底是誰說的，喜歡上一個人，就會幸福呢？
    天色忽然變得烏黑一片，很快就要落下秋日裏的第一場雨。庭院裏的落葉被風吹得漫天紛飛，紀子辛整理好褶皺的衣服，往紀子昀房間走去。那個孩子，一定沒有關窗戶吧？
    他剛剛走得太急，忘記給花兒們蓋上擋雨布。庭院裏的花朵，不知道能不能挨到暴雨之後。
    沁人的花香裏，為什麼會夾雜著血腥氣息呢？紀子辛推來緊閉的房門，忽然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紀子昀就倒在他視線可見的地方，有大片殷紅的血跡從他身上蔓延出來，仿佛夏日裏耀眼的紅色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