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在新婚之夜，他將匕首，狠狠送進新婚妻子的心髒。
    即便隻是一天，我也，曾經是他的新娘。
    即便無論是畫布中，還是被他所殺之後，我的手指上，失去了他給我的戒指。
    薔薇長柄煙鬥裏的煙霧消散，畫布中隻有端坐在椅子上的少女。雙手交疊，嘴角帶笑，一動不動，注視前方。
    景沐陽眨眨眼睛，歪著頭想，自己不會是出現幻覺了吧？畫像上安靜的少女，剛剛上一秒明明還在跟他說話。
    “看樣子，塔西小姐似乎和你聊得很愉快呢。”景詡端著熱氣騰騰的牛奶進來，在景沐陽懷疑的注視下緩緩開口：“甜的。”。果然是小孩子，除非牛奶裏加了蜜糖，否則景沐陽一口都不會喝。
    景沐陽一聲不響的喝光杯子裏的牛奶，表情依舊怨念：“你倒是跑得很快嘛，景詡。”
    “塔西小姐的故事我聽了很多年，少聽一遍也沒關係。”景詡滿不在乎“倒是沐陽，第一次聽，很有趣不是嗎？”
    不是可憐或悲傷，不是老套或無趣。
    “我第一次聽的時候，塔西小姐問我，畫家到底愛不愛她。”
    “我說，嗯，愛的喲。”也許畫家發直到畫這幅肖像時才發覺，也許他一直假裝不知道。可是，他的確喜歡畫裏的少女。“他愛著塔西小姐，也同樣深深恨著。”
    他愛她，卻恨著那個愛她的自己。
    “小叔叔，跟我說說，你是怎麼遇見塔西小姐的吧。”因為熱牛奶的緣故，胃裏暖暖的。景沐陽幹脆躺在鋪了軟墊的地板上，頭枕著景詡的膝蓋，雙眼舒服地閉著。等景詡像自己小時候那樣，為他講一個睡前故事。
    “又不是童話書，有什麼好聽的。”
    “你就跟我說說吧，小叔叔。”頭頂在景詡的手心蹭蹭，景沐陽聽見景詡低聲笑了一下。
    “我之所以會遇見塔西小姐，是因為我的祖父。”
    白雪紛飛的冬日夜晚，被老人帶到荒廢宅院的景詡，還有，布滿灰塵的客廳裏，被白布覆蓋的少女肖像。
    “那天晚上，祖父站在荒草叢生的院子裏，讓我到客廳裏找一幅畫給他。”
    景詡提著老人給的燈籠，一步一步，走進黑暗中。屋子裏很亂，除了被布覆蓋的畫架。
    “畫架上的肖像畫，就是塔西小姐。我舉起燈籠靠近她，她忽然就在畫布上揚起嘴角，對我微笑。”
    昏暗的光線中，畫布上的少女微微笑著，問麵前還不滿十歲的景詡：“貴安，小少爺。你從哪裏來？”
    景詡承認畫像裏的少女很優雅，至少從他第一次見到她開始，她就一直溫和有禮。
    小小的景詡學著大人的模樣，紳士地朝畫像行李“貴安，小姐。您是否願意跟我離開呢？”
    “塔西小姐願意麼？”景沐陽問。畢竟那裏曾經是塔西小姐的家，曾經有她愛慕的人停留過，應當會有所留戀吧？
    “嗯，她答應了。”景詡記得塔西問他，這座宅子裏除了這幅畫像，還有別的畫像純在嗎？景詡前後找了一遍，搖頭。
    塔西還是笑著，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喃喃自語：“果然很討厭我啊。”
    “然後，我就待在那個滿是灰塵的屋子裏，聽她絮絮叨叨講了一個晚上的話。”貴族家的小姐，流浪的畫家。小姐的義無反顧，畫家的狠心背叛。
    “你說，他會不會，有那麼一點點，喜歡我呢？”一點點，隻要一點點，就好了。
    “嗯，愛的喲。”
    不是因為安慰，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不知道畫家為什麼而怨恨。”透過畫像，景詡能看到的記憶並不多。“如果不愛，為什麼他會把自己的血和塔西的融合，畫了這幅畫呢？”如果不愛，景詡怎麼會看見，畫家在這幅畫完工後，廢了自己畫畫的手。
    “他不會再為任何人畫畫了。”
    “沐陽，你說，是愛的吧？”
    景詡的聲音很好聽，好像冬日裏叮咚的溫泉水。景沐陽伏在他的膝頭，沉沉睡去前聽景詡說：“明天一起去看看紀子辛的寶貝弟弟吧，沐陽。”
    “好，景詡。”景沐陽迷迷糊糊應了一聲，進入夢鄉。無論是哪裏，隻要你說走，我就跟在你身後。
    紀子辛的心情很好。從景詡進門他不但沒給景詡冷臉，還客氣的微笑可以得出，紀子辛的喜怒哀樂和他才清醒不久的弟弟關聯密切。
    景詡坐在紀子昀的房間裏，見紀子辛小心翼翼的喂自家弟弟喝藥吃粥，末了還親昵的用手帕給紀子昀擦嘴角，眉毛不禁挑起，眼角不禁一抽。
    “紀子辛，你膈應人還有完沒完？”還好把沐陽交給紀子洵，讓他帶去參觀紀家老宅了。
    “沒人逼你看，景詡。”
    紀子辛和景詡從小就不對盤，這次要不是為了紀子昀，他也不會主動去找景詡。
    “藥也喂了，粥也喝了。紀子辛，你可以讓我和你弟弟單獨待會麼？”
    紀子辛聞言，扶住紀子昀的肩頭，看景詡的目光除了懷疑還有敵意。翻譯過來就是：你想跟我弟弟單獨待著幹什麼？
    景詡無奈擺手，我能跟你弟弟幹什麼？
    “關於那幅畫，我有事要問。”
    紀子辛點點紀子昀的額頭，低聲道：“子昀別怕，哥哥就在門外。”
    紀子辛一步三回頭，總算出去了。景詡聳聳肩，弟控什麼的，太嚇人了。
    “你為什麼，會帶她回來呢？”
    紀子昀愣了一下，他以為景詡會問他，你是怎麼撿到這幅畫的？或許，會問，你在畫裏看見了什麼。
    不過他沒想到，景詡隻是問他，為什麼要帶這幅肖像回來。
    “景詡先生，可以幫我拿櫃子裏的畫集嗎？”
    “當然。”
    那本畫集老舊不堪，很多地方早已脫頁，看樣子主人十分在意，總會拿出來翻看。
    “這本畫集，是我外祖母弟弟的遺物。外祖母總是說起她的弟弟，年輕，英俊。如果不是當初她們家裏出了變故，她弟弟一定會是很多淑女愛慕的貴公子。”
    外祖母提起她的弟弟，一直歎氣。聽家裏人說，紀子昀沒見過的那個男人，在一個雨天出現在外祖母麵前，斷了一條手臂，渾身是血，身上帶著一本畫集。
    後來，那男人第二天就去世了。
    畫集從頭到尾，隻畫了一個女人。站著的，坐著的，笑著的，還有，哭著的。最後一頁，那個女人穿著新娘的白紗，滿心歡喜，捧著手中的玫瑰。
    “我帶回那幅畫，隻是因為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
    “您現在懂了吧？景詡先生。”
    “嗯，老套的戲劇呢。”
    破舊的畫集被景詡帶給了塔西小姐。她坐在椅子上，雙手顫抖，又哭又笑。她以為，畫家一定已經娶妻生子，垂垂老去。
    不然，她怎麼會遇到紀子昀？怎麼會在那個家裏，感受到那人的氣息。
    “冥冥注定吧，塔西小姐。”
    景詡站在她對麵，嘴角微揚：“我贏了呢。”
    塔西優雅的擦掉眼淚“嗯，的確是您贏了。”
    她曾經和年幼的景詡打賭，賭她愛的人是不是也愛著她。
    “塔西小姐，要我送你進輪回道麼？或許，我替你找他的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