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山坡下大片金黃花田漸漸消失，在初秋剛剛泛起紅色的楓樹葉子包圍景家之時，有人於天氣晴朗的午後拜訪了景家大宅。
    那人是跟紀子洵一起來的，文質彬彬的模樣，笑起來微微上揚的嘴角，引得庭院裏的花妖和精靈頻頻探頭。
    還好是看不見這些東西的人啊。是普通人，還真是幸運呢。景沐陽捧著茶杯，坐在回廊上，也不知自己在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歎。
    那位先生獨自進了景詡的房間，紀子洵幹脆朝景沐陽走過來，坐下，隨手拿了塊玻璃碟子裏甜軟的水晶糕。
    “殷陌沒和你一起麼？”景沐陽認得剛剛進去的那位先生，那是紀子洵本家的兄長，紀子辛。以前不止一次聽紀子洵說，他那位儀表堂堂的兄長是家族裏出了名的疼愛弟弟。當然，那個弟弟並不是紀子洵，而是年紀小了紀子辛六歲的紀子昀。
    不知道殷陌早已逝去的哥哥，以前是不是也真心疼愛過殷陌呢？
    景沐陽目光暗了暗，抬頭去看比屋頂還要高的楓樹。
    “我姐姐喜歡他得緊，去哪都帶著。”紀子洵語氣很是不滿，喝了一口巫女遞來的茶水，又慢悠悠開口：“呐，景沐陽。我那位兄長，遇上大麻煩了呢。”
    唉，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自己平時嚴謹認真的兄長大人忽然焦頭爛額就好開心啊。
    “你的意思是，紀子昀喜歡上了一幅畫？”房間裏，景詡斜靠在矮榻上，手中長柄煙鬥的火星忽明忽暗“或許我應該說得確切一點，你那寶貝弟弟喜歡上了畫上的肖像。”
    “並且，還打算和一幅畫長相廝守？”略帶玩味的目光掃過麵前男子的臉，果不其然紀子辛的臉色十分糟糕“我說，紀子昀也滿十八歲了吧？已經到了可以戀愛的年紀呢。”
    “哎？紀子辛，你會不會管得太寬了？”
    “好了，景詡。”紀子辛揉著太陽穴，一陣頭疼：“我可不是來和你開玩笑的。”
    這樣也沒生氣？實在是太無趣了。景詡撇撇嘴角。甩下手中的長柄煙鬥，坐直身體：“我想，我該去看看你說的那副畫。”
    厚重的木門開啟，彎曲的山道上，兩輛汽車一前一後正在行駛。前麵的車裏坐著一言不發的紀子辛以及他不時抬手看表的兄弟紀子洵。
    要是景詡能快點解決的話，應該還趕得上回家陪殷陌吃飯吧？
    “紀子辛的弟弟紀子昀，偶然間從外麵帶回一副油畫。”後麵的車裏，景詡看向窗外，身邊坐著被他從回廊上拉來的景沐陽“他說紀子昀對那幅畫著了迷，從帶回那幅畫開始，就整天待在自己房間裏，對著畫中的少女出神。”不說話，不睡覺，不吃東西，也不喝水。隻是一味看著畫像裏的少女，嘴角上揚。一連三天，他那寶貝弟弟如同被誰施了咒術一般，一動不動。
    “他起初也請紀子洵去看過那幅畫，可紀子洵什麼也沒看見。”紀子洵能看見景家庭院裏的花妖精靈，還有曾經不知不覺出現在他家院子裏的丘離。
    可這樣的紀子洵，麵對那幅畫時，什麼也看不見。
    到達紀家本宅的時間大約是半小時後，車子在傳統建築的木屋前停下來，紀子辛帶著一行人穿過剛剛被初秋渲染的庭院。
    在紀子辛窗戶緊閉，光線幽暗的房間裏，景沐陽第一次見到了掛在牆壁上的畫。那幅，被紀子洵和景詡提了不止一次的肖像畫。
    畫像上的少女皮膚雪白，臉頰不帶半點紅暈。嘴唇如同粉紅薔薇花，頭發高高挽起，黑色連衣裙華麗優雅。她端坐在白色椅子上，嘴角的笑容若有似無。白皙的雙手疊放在膝蓋上，染成黑色的指甲表麵，繪有紅色玫瑰。如同擺在她腳邊的花束那樣，豔麗張揚。
    名叫紀子辛的少年此刻就坐在肖像畫麵前，注視畫的雙眼一眨不眨，全神貫注。
    “我聽司機說，這幅畫，是子昀在回家途中撿到的。”紀子辛站在紀子昀身後，小心地為他毫無知覺的弟弟披好外衣。
    如果可以，他真想一把火將這幅見鬼的肖像畫燒個幹幹淨淨。
    “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幅肖像畫。”紀子辛總覺得，畫中少女看他們的目光，有說不清的嘲諷。包括少女揚起的嘴角，沒錯，她在嘲笑他。
    笑他紀子辛現在隻能聽天由命，無計可施。
    “真是個，漂亮的女人呢。”景詡在沒有絲毫反應的紀子昀身邊坐下，目光掃過畫布。少女的脖頸如同白天鵝，裝飾著剔透流光的水晶項鏈。扣著珍珠的耳垂小巧，明亮如同黑曜石的眼睛，額頭光潔。
    無論從哪方麵來看，這都是個，非常美麗的女人。
    “越是美麗耀眼的事物，就越危險。”手心輕輕覆蓋住紀子昀的眼睛“然而人們總會忘記這點，總會不由自主，想要靠近。”總會不由自主被美麗的事物指引向萬丈深淵，粉身碎骨。
    “紀子昀，你覺得這位淑女像誰？是潘多拉？還是維納斯？”無論是誰都好，她於你而言，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呢？
    “該回家了哦，你哥哥還在等你。”紀子辛緊張的樣子，實在很有意思。可惜不能再多看幾天了。
    景詡的手心移開，紀子昀順勢向身後倒去，被紀子辛攔進懷裏。
    “景詡？！”
    “哎呀哎呀，紀子辛你還真是不會輕易露出這樣的表情呢。”景詡起身，笑容惡劣“你家寶貝弟弟不過是睡著了，明早就會醒。至於那個——”景詡指指牆壁“畫我可以帶走嗎？”
    “當然。”紀子辛求之不得。他抱著自家弟弟，手忙腳亂讓傭人請醫生來看。其實還是不放心吧，畢竟是那麼寶貝的弟弟。
    門外的紀子洵再次抬手看表，景詡的效率就是快，可以回家陪殷陌吃晚飯了。
    肖像畫被景詡用牛皮紙包的層層疊疊，放入了轎車後備箱。景沐陽看著景詡的動作，滿是疑惑。
    “在想我為什麼要帶她回去嗎？”沒錯哦，是她，不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