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貳拾陸向陽之花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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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期一會,世當珍惜。
聽外祖母說起這句話時,景詡還是小孩子。雍容華貴的老婦人坐在廊下,認真擺弄著手裏繪有白鶴的茶具,景祤坐在老婦人身邊,一招一式學得有模有樣。景詡覺得無聊,看了一會就擅自跑到庭院裏追上下飛舞的紅色蜻蜓。
畢竟,那時候的自己,還有兄長的庇護,還能像個真正的小孩,無憂無慮。
他看見外祖母細心的捧住茶碗,雙手輕輕拂過茶碗邊緣,笑意蔓延到老婦人的眼裏眉間“每一次見麵的機會,都是唯一一次機會呢。”
唯一的機會,所以需要格外珍惜。
這句話,景詡以前一知半解,現在依然無法參透。
不過外祖母有一句話,他倒是深有體會——世事無常。
比如景祤的出走,比如景沐陽的出現,再比如此時此刻,他多年未見的兄長景祤就坐在自己麵前,一副理所當然毫不拘束的樣子。
景詡的房間習慣在夜裏點燃很多蠟燭,小小的燭光會將人的影子拉長放大,投映在牆壁上。不小心闖進來的飛蛾繞了一圈又一圈,最後撲向昏暗的燭火,不顧一切。
飛蛾撲火,自取滅亡。
想要靠近黑夜中的光亮,卻忘記了那光對自己來說是墳墓。衝過去了,便頃刻消失了。連後悔的餘地也沒有。
“這樣的場麵很值得人欣賞吧?”視線一直停留於天花板,斜靠在矮榻上的人從景祤進屋為止都不曾將目光往這邊移動分毫。即便他知道,房間裏出現的人,除了熟悉而陌生的景祤,還有不知原因陷入深深睡夢的景沐陽。
“所以,你是把這孩子當做你的光了嗎?景詡。”
“光?”景詡輕聲嘲笑“景祤,你自己當向日葵的時間久了,以為我和你一樣麼?”我才不會,為了虛妄的東西,獻出所有。
“我可沒這樣想過。”景祤自在的接過巫女遞來的茶杯,被子裏的紅茶中加了牛奶,正是他的習慣。手指摩過被子邊緣,嘴角的笑容如有似無:“如果非要比喻的話,景詡你是伊卡洛斯吧。”
用蠟和羽毛做成翅膀,妄想逃離圈禁自己的克裏特島。翅膀上的蠟在靠近太陽時融化,最後從高空跌落,葬身汪洋大海。
“不能飛得太高,翅膀上的蠟會被太陽融化。不能飛得太低,湧起的海水會打濕你的羽翼。那麼,你該怎麼辦呢?景詡?”
“如果非要逃離,最後又必將葬身大海,至少也要有人一起。你會帶著這孩子一起,不是嗎?景詡?”
“你猜錯了哦。”呐,景祤,你猜錯了。
“是景沐陽的話,我大概從一開始,就不會帶上他一起逃離。當然,我也不會逃。”是景沐陽的話,什麼都沒關係。和景沐陽在一起的話,失去自由也沒關係。
“然而,我並不是你說的伊卡洛斯。”
景祤又要了一杯紅茶,而後起身告辭。腳步邁出門檻,他忽然站住“景詡,你其實,很喜歡我送的向日葵吧?”你房間有向日葵花束存在的痕跡,它們從盛放到枯萎,一直被你小心照料。
“我都看見了哦。”景祤回頭,壞笑:“這間屋子裏,以前的記憶。”
“呐,今天送你的禮物,你喜歡嗎?”目光落在昏昏大睡的景沐陽上,意味不明。
“滾!”
景詡的茶杯迎麵摔來,景祤側頭躲開“唉,景詡真是越來越冷淡了。我好歹是哥哥啊······”
“差不多可以了!”
景詡拿起手邊的第二個杯子,那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邊。
“無論如何,今晚能跟你見麵,我很開心。景詡,等明年夏天我會再送你美麗的花束。”
“所以說······”手裏的茶杯滾到地板上,輕聲細語:“我最討厭向日葵了······”
視線落向景祤剛剛待過的地方,那裏,景沐陽躺在地板上,睡夢正好。
“總是這麼缺少防備,輕易就會被別人施咒的話,我很為難啊,景沐陽。”
“沒有哦,小叔叔。”少年忽然坐起,笑得眼睛彎彎“說是裝睡的話,小叔叔會生氣麼?”
反正不會離開你的,即使你趕我走,我也無法離開半步。
“小叔叔不是因為靠近太陽,背上的翅膀被陽光融化,掉進海洋漩渦裏的伊卡洛斯。”
少年握住他的手,沾染了金色顏料的筆尖落在景詡的手背上,動作輕柔。筆尖最後落成的形狀,是小小的太陽。我的小叔叔,景詡,是我為之一生追隨的太陽。
“我也不是因為求而不得,化作向日葵的水澤仙女。小叔叔,我這一輩子,隻會做景沐陽而已。”如果說,我和向日葵還有半點相似的地方,那大概就是,我如同向日葵一樣,會永遠隨著一個地方轉動。“可是小叔叔你,景詡你,是我的光。”
他親吻景詡的手背,在自己為他畫下金色太陽的地方,溫柔虔誠。
除了你,我別無所求。
“誰殺了知更鳥?是我,麻雀說,我殺了知更鳥,用我的弓和箭。”
“誰來充當主祭?我,鴿子說,我將當主祭。為吾愛哀悼。”
“誰來當他的執事?我,雲雀說,如果不是在黑暗中,我將來當他的執事。”
“而我,會成為,景詡你的執事。”很久以前,我就說過的吧?即使我喜歡的你身處黑暗之中,我依然會義無反顧,成為你的執事。
景沐陽跪坐在地上,低著頭。直到景詡溫熱的手掌覆蓋上他的頭頂“你剛剛才說過,我不是墜落的伊卡洛斯。可是這麼快,我就變成知更鳥了麼?”
藍色羽毛的知更鳥,美麗的上帝之鳥。可是我和你,沒有一個人,會得到上帝的庇護。
“我才沒有這麼認為。”少年的眼睛很亮,表情認真,他問那個坐在他麵前的男人:“小叔叔,你想不想知道我把自己當做了什麼呢?”呐,我不是雲雀,隻能在知更鳥死去後出任它的執事。
當然,我也願意永遠留在黑暗中。隻要是,能夠和你在一起。
“哦?”景詡似乎來了興趣,好笑的打量起景沐陽來“我想,就算我問你,你也不會說吧?”